第八十八章 礼乐 第八十九章 闹事(重写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公子卬惊诧万分。好家伙,原本历史上,还要等数百年才诞生的金句,竟然早就被先秦贵族们所领悟。公子卬这才意识到,上层贵族们对自己维护的礼乐制度有着清晰刻骨的领悟。

    诚如恩格斯所言。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武功作为公族吊车尾,也有维护旧制度的本能。武功相信,公子卬乃公室出身,只要稍微一点,就能把自己的屁股挪回一个公子本该就坐的地方。

    他万万没想到,穿越者的灵魂压根就没有适应大贵族的阶级自觉。

    “三代的时候,人与人之间,可没有划分出那么多尊卑贵贱。那时候,可没见有什么漩涡,把世道搅和得一团糟。”公子卬反驳道。更深层次的思考,公子卬并没有宣之于口。

    世界上的资源总是有限的,分配资源的时候,人与人总会相互竞争。不同的时代,人们依靠不同的标准进行比拼。在美国,拼的是财力,在苏联,拼的是权力,在战国时代,拼的是能力,在清朝,拼的是爹。因此美国人努力赚钱,苏联人挤破脑袋成为公务员,战国时代,人们拜入诸子百家,钻研农家、法家、纵横家的本领,在清朝,人人躺平——八旗子弟不论贤不肖,都是汉人拍马不及的,那还费什么劲去阶级跃迁?于是乎遛鸟、大烟、花酒、听戏。

    公子卬早就革去了心中的辫子,但武功舍不得鞭子。

    “三公子,你也知道,那是三代啊!至今几千年了。如今的世道,上至于王孙,下至于野人,人人生来就习惯了君君臣臣、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每个人都在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三公子若是骤然打破,民众会无所适从的!”

    可我还没习惯呢!公子卬腹诽一句。

    “子业。造纸偌大的活,如果不招募野人务工,那谁来承担这项工作呢?舍此法,你能在短时间内招来充足的工人么?”

    武功再次沉默。城外宋公虎视眈眈,怎么可能跑出去,短时间内拖家带口地拉来一批批有生力量?他只是否定公子卬的方案,但未能提出替代的办法。

    墨点出言警告:“没主意,可以再想想。若是强行启用野人,工坊肯定要出事。我等起事时,工人是我们的基本盘,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无立身之阶。他们自商丘以来,兢兢业业的工作,到头来,他们的工人身份被三公子弄得一文不值。三公子若是与工人离心离德,旁人也会觉得三公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把人当作夜壶,用玩就往塌下一塞。如此凉薄做派,不让那些欲投公子的人齿冷吗?”

    ……

    公子卬思索再三,还是没能听取众人的意见。次日,他就急不可耐地张榜,招募野人,着手培训他们造纸的技艺。城里的野人都沸腾了,这样难得提升阶级的机会,自然是人人争相把握。几百年了,天下只见滑落阶级的人,不见跃迁的幸运儿。

    后世楚怀王与天下人约定,先入关中者王之,刘邦、司马殷之流瞬间热血沸腾,兵败不过身死而已,胜则从一介黔首,一跃成为千年的高门。等级制度像是严丝合缝的壁垒,能流出的上升渠道,那是百年不遇,那是千金难买的。

    许多胆大的野人早早踏破了公子卬的门槛。太让人眼红了,工人的待遇。

    公子卬的招工缺口很大,稍稍面试一二,只要不是智商太低,体能太差的,他都欣然收纳。

    正当造纸大业如火如荼的时候,武驰扶剑而入,急急道:“主公,大事不好了!商丘的工人和楚丘的工人们一个不落,聚在门外闹事!”

    “我等要见三公子!休要在此阻拦!”

    “对,我等要个说法!”

    公邑大夫的衙门已然被群情激愤的工人及其家属围了个水泄不通,喧哗和鼓噪愈演愈烈,直到后院的野人们都能听得惴惴不安。许多总角小儿也抄起木工的家伙——他们被自己的生父告知,若是今日之事,不能有个说法,那么他日总角小儿们怕要生计无着。

    公子卬铁青着脸推开大门,武驰按剑贴身而立。越是群体事件,越要注意安全。众怒就像火药,随时会爆炸。

    “墨点呢?”环顾四周,公子卬没有看到那个熟悉而可靠的身影。长久以来,墨点一直是公子卬和工人之间对话的桥梁。

    “子皙能不出现在工人那边就不错了。”庄遥还有闲情雅致挖苦公子卬。“子皙他们家世代拜为工正,从小就在工人堆里长大,怎么可能支持三公子这边?”

    一个胆大的工人手里高高举起公子卬招募造纸工人的告示,它原本张贴于野人的窝棚区。

    “三公子,这告示是公子的意思,还是他人伪造?”工人给了公子卬一个反悔的机会。只要公子卬开口否认告示的真实性,罢了继续招工的念头,工人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不与它为难。

    “是我的意思。”公子卬实话实说。

    见公子卬如此冥顽不灵,领头的工人的语气也变得不客气了:“敢问三公子,公子驱逐山戎,抵御宋公,所用马镫、骑矛,标枪,其品质可是如意?”

    “甚好,沙场取胜,与兵甲之犀利密不可分。”

    领头的工人又问:“那我等铸造兵刃可曾延误,未能如数、及时供应军队?”

    “甚快,诸工手艺娴熟,总能保质保量。”

    “哼!既然我等克尽本分地为三公子效劳,为何三公子要恩将仇报,将我等逼得生存无继?”领头的工人厉声喝问。

    “我没有!”公子卬斩钉截铁,声如洪钟:“我并不曾削减诸工的待遇,短了你们的报酬。相反,我还尽力安排各位的饮食、住宿。为此,我问心无愧。”

    “野人之厚,工人之薄也!三公子虽然一向待人公平,但今日之事,错的离谱。我等工人几百年来,尤其是商丘工人,祖祖辈辈为你们公家做事,忠臣勤勉,难道就是为了有一天,被肉食者置于和泥腿子、郊遂人平起平坐的境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