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婆娑中,废公夫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而近。
“退之?先前怎不见你?”
田让走到墓前祭奠,末了,才与主母交谈。
“夫人容禀。让不愿为公子卬家臣,故不与昔日同胞一道收复长丘。夫人未曾在公子卬的军营中见过我。虽然如此,让昨日也尽了绵薄之力。”
管理解释道:“昨夜奇袭鳞府,退之是出了大力的,不论是前期的侦察,还是整日的潜伏,抑或是最后的营救。”
废公夫人赶紧行礼表示感谢,“士人终是要择主而侍的,此间事了,退之将来有何打算?”
田让道:“事了?不尽然吧?先主薨,鳞氏用刀,公子卬用兵,二者皆有犯上之罪责。昔日我不能护得先主周全,如今当为之兴仇。”
“啊?!”废公夫人顿时花容失色。她如今失去丈夫,处境艰难,若没有公子卬奉养,自己怕是衣食无着,冻馁于街头。丈夫的死固然值得伤心,但也只是伤心而已。对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脱产妇女而言,丈夫的作用,不就是给自己吃给自己穿给夜里带来欢愉和温存的角色吗?
当务之急,是再找一个能供养吃穿、能蝶恣莺采的贵族男人。可田让若是杀了公子卬,谁来给予爱的供养?
另外,废公夫人也不大乐意立马动身回到齐国——自己的兄弟未必能给自己再寻个好夫家,万一把自己送给年迈的卫侯、或者其他年齿不对的诸侯为妾可如何是好啊?废公夫人不想吃老玉米,不想步了姑姑夷姜的后尘。此外,废公夫人自忖自己在诸侯之间的名声也不大好——结婚多年,不诞子嗣。在封建思想看来,生不出孩子是女人的问题;此外还克夫。
回国后,真不知道那些道德君子会怎么排编自己,进而给自己随意的安排一场再婚。虽然春秋时,二婚女子比较抢手,但克服加不能出的二婚女子委实难以脱手。
眼下在宋国好像就有机会。废公夫人断定公子卬对自己有意思——如果不是垂涎我的美色,为什么一国太傅敢于和大司徒叫板?太傅的含权量远不及大司徒,且鳞矔手刃先君,在废公夫人看来,是州吁、寒浞一般的人物,一时间锋芒无二,哪个不开眼的敢与之对垒?
妇道人家养于深宫之中,前夫鏖战时,也不曾理会国事——直到都城失手,自己跌跌撞撞地被鳞矔从宫中提溜出来。她不知道这场战争中,谁是主力,谁是摘桃子的。在她看来,攻破首都、手刃首脑的肯定是造反的主力。
公子卬为什么不惜得罪鳞矔,都要得到我?知道于我有杀父之仇却冒险养我于室。对我的衣食供奉也超过了标准——废公夫人初尝椒盐肉就爱不释手,这样的美食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子八珍之一吧?为了我,她甚至连礼法都不顾了,逾制给我这样的珍馐来讨好我,这不是垂涎我的美貌吗?
既然郎有情,废公夫人心中也有一团火——公子卬还未婚配,自己也是有点手段的,之前的御夫术就让废公对她爱的深沉,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国君无后的情况下不纳妾,废公夫人自问把公子卬勾到手后,依然能稳保妻位。
公子卬确实是春秋丈夫的顶级配置。有能力有军队有财富,有安全感和饱腹感,没爹因此不同担心被父亲强纳,没妻没妾因此不用担心争宠,加上年轻——她昨天见到了公子卬身材濯濯,挺拔如柳,卓卓风姿,闪闪清目,她身下一股温热。
废公夫人坚信自己是智慧与美貌兼而有之的,自己的一通分析定然无错。与其回到齐国,大概率委身于一树梨花,不如就地拿下公子卬这条有前途的鱼。
可这田让要做什么?他竟然要刺杀公子卬?废公夫人第一个念头就是举报他。下贱的士人,竟然敢动老娘看上的男人,企图摧毁老娘下半辈子的幸福——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废公夫人就知道田让已经刺杀过公子卬了。天呐,公子卬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放虎归山,太可怕了。
转念一想,这是不是公子卬想要得到田让的欲擒故纵?如果不是为了得到田让的人,何吝一刀?公子卬为了得到一个忠贞的士人,竟然可以冒这样的险,看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继承先夫的一切——部曲、谋士乃至于妇女。
废公夫人更加温热了。
“刺杀公子卬太不易,“管理道:“他身材魁梧,武艺高强;臣下忠臣,贴身左右;甚至不贪色纵欲,许多男人在饮酒和行房时容易被害,他连这一点都有防备。退之不妨先投入其门下,再伺机……”管理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面色狠辣无比。
废公夫人再次花容失色,心说:“好哇好哇,管直臣,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反贼。回头我就将你举报,赚得公子卬拜倒在我的襦裙下感激涕零。”
田让高呼:“不可!我为故主复仇,是为义;若拜入公子卬门下,公子卬即为我主,再杀之,是为不义。我为义生,不可不义而死!”
“不可能的!你这样是不可能成功的。徒劳的尝试,无用的热情。”
田让道:“人本来就是一堆无用的热情,我可以白日做梦,可以一败涂地,可以泪流满面,但我不做不义的同谋。”公子卬的存在主义已经影响到了田让,使管理无论如何不能说服,宛如一头拉不回的犟驴。
“不论你怎想,我近日一定会下手的。”
管理道:“我提醒你,长丘现在还被围着呢。田单等人只盼着公子卬能率领他们救出家小。此时动手,定为田单等人所擒;如你必欲下手,建议待长狄被破后也不迟。”
田让道:“此事我捉摸不定,夫人以为如何?”
田让以为废公夫人对公子卬有杀夫之恨,哪里知道妇人的人尽可夫。
废公夫人恨不得早点回去举报此二人,遂敷衍道:“妾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谋略。二位拿主意即可。对了,夫君死前,可有遗愿?”
管理突然被闪电劈中了似的。先主糊涂啊,他让我与夫人生子,然后奉为太子,再起兵杀公子卬。先主与夫人数年无所出,我又如何能诞子嗣?到头来满身骂名,遗臭万年。可既然夫人问起了,我该怎么说?先主如此疼爱夫人,怎可能不留遗言?
于是管理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先主临终时,使我好好照顾夫人,悉听夫人之命。”
废公夫人打蛇随棍上,道:“既如此,当以克服长丘为上。先夫在时,以长丘之民为念,不可不患之。请退之以待天时。”
田让听后,俯身遵命。家主不在了,违抗主母的命令也是不义。且留公子卬几日性命吧。
殊不知,废公夫人一回府上,就向公子卬举报了此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