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解药的Lotso
    武德昌板着脸时不时瞪一眼儿子,氦气的往嘴里塞进一大口菜用力的嚼着,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微声响。

    面无表情吃饭的武安,觉得他父亲嘴里嚼的不是菜而是他,因为适才吃饭前他又把老子惹恼了。

    ……

    “不主动联系你,你是从来不记得我和你妈?!”

    刚进父母家门还未站稳的武安,就听到父亲武德昌扯着嗓门的抱怨。

    “可以吃饭啦!”母亲来回看了看父子俩,一个怒火冲天,另一个漫不经心的该干啥干啥;连忙打圆场。

    保姆阿姨将饭菜、餐具摆好后,便匆匆的返回自己的工作区域,不再出来。

    到卫生间洗完手,慢悠悠走来的武安沉默着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就开始夹菜吃,连招呼都不打。见儿子如此怠慢自己和老婆,武德昌的怒火噌地再此窜起“你眼里是只有自己嘛?!”

    “不是啊,还有菜有饭。”武安平静的回答。

    武德昌气得拿筷子的手直发抖,他与儿子这种相互不对付的状态年头不短了。这些年武安从来都是不叫不回,回来了话也不多,能不张嘴就不张。

    如今武德昌年逾花甲斗气的底气略显不足,一旁的老婆拍其后背宽慰了几句,适时给了台阶,他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不与武安计较。

    三个人互不交谈的吃着饭,餐厅里安静的只闻碗筷盘碟偶尔碰撞的轻触声响。这种压抑阴沉的气氛会让外人感到不适难耐,一刻也不想待下去的逃离;但武家仨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不觉有甚别扭,无话可说就不说,各自闷头做自己的,看谁最先沉不住气。

    ……

    “别整天扑工作上,都拖到现在了,你自己的私事赶紧的啊!”这次武妈没忍住先开了口,状似关心武安的生活,实则是心急如焚的焦虑;眼见着同儿子年纪差不多的,都开始响应国家号召准备生二胎了,她儿子依旧孑然一身不慌不忙地晃悠着。

    武安闷声不响的继续吃饭没有回应。

    武德昌见武安连老婆的话都不搭理,心中压制的怨怒又想发作,武妈见状赶紧摇头。之前十有八九武安被说急了直接摔门离开,冷战好几个月不再露面,一年到头想见他一次十分不易。今联系后能回来已属难得,彼此还是尽量控制些情绪,避免产生不愉快,别再把人刺激跑了。

    武德昌也确实有话要对儿子说,只好克制情绪“我下个月就要退居二线了。”

    正低头吃饭的武安停下了筷子,看向父亲武德昌。根本无需仔细打量,他发觉这位一直以来不可一世的人的确是老了;原本只有两鬓才有的斑白,何时已蔓延到半个头顶,显得白苍苍的格外醒目;更为突出的眼袋衬着疲乏无力,精神头锐减了不少;拿筷子的手背上隐约分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斑点,是…老年斑吗?武安扫视武德昌的眼神比较复杂,让对方浑身不舒服,“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啊。”武安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夹了些菜低头吃饭。

    武德昌发觉自己前二秒在儿子脸上察觉到的一丝关切神情,原来只是个假象吗?失望之余没好气道“之前你妈说的,心里有数吗?”

    武安静默无言,这次干脆直接不予理会,只当没听见。

    “哎!”武德昌突然大喊一声,武妈被吓得身体猛然抖了一下,稍缓片刻后责备倔老头“你好好说话,突然那么大声干什么啊?吓人道怪的。”

    “我现在这样,不正是你们希望的吗?”

    “你说什么?”武安的声音太低,武德昌听的不是很清楚,追问道。

    而武妈神色慌张起来,她刚要阻止,武安却半点机会都不给,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道“我现在这样,不正是你们希望的吗?”

    武德昌难以置信所听到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武妈坐在旁边不发一言,这父子俩一旦对峙,任何人的劝解都是徒劳,起不到缓和气氛的作用,反而只会火上浇油。

    “我现在这样,不正是你们希望的吗?!啊!”武安起身喊了出来。

    愠怒的武德昌额角青筋暴起,整个面部直到脖颈都成了涨红色,筷子被他紧攥的即将断了。突然,他左手抓起汤盆里的陶瓷勺子照着武安猛地砸过去。

    带着汤汁的勺子朝武安迎面扑来,搁一般人百分百中招,警校出身的武安只是稍稍侧头便避过了;汤勺继续飞出砸在后面的墙上碎裂开来,残渣飞溅。

    武妈吓得惊恐不已。

    原本躲在工作区域偷听的保姆,见状急忙拿着清扫工具出来打扫,目不斜视,她知道这会仨人的脸色定是难看的紧,少瞧为妙。

    ……

    虽然躲过了勺子的袭击,但身上难免不会溅到甩出的汤汁,武安嫌弃的瞧了瞧,慢慢脱去被弄脏的衣服,用力摔在地上,“向往美好情感的我,早被你们扼杀在原本应该拥抱阳光的日子里。”武安露出苦涩的笑容,此刻的心情连他自己也琢磨不透,怨愤?可怜?无奈?亦或者藐视自己,为什么还能听天由命式的苟活于世?

    震怒的武德昌被老婆使劲的拦住,她挡在父子之间搁开二人。

    武安坐回了椅子上,微微垂下脑袋,眼睛看着桌面,轻声细语地像是在同自己讲话“本是花季年龄正常的情感悸动,被你们当作洪水猛兽般戒备鞭打,强行压制;你们以为人是随便想什么时候爱就可以什么时候爱的吗?……或许有些人可以,但那不代表我。”武安停顿下来无意识用手背拭了眼角。武妈将倔驴老头子按回座椅,自己也坐了下来,记忆中二人还是头一次耐住性子听儿子讲话。过去他们总是命令指挥,教武安做事;不允许任何辩解,因为在他们看来都是借口。

    “我始终必须满足你们的要求,遵循你们的意愿,屈从于你们。在我想吃甜食的年纪强行制止我;在我觉得当全校第二没什么不好时讥讽我;在我终于有了心灵寄托时威胁我……”

    ……

    那时,无意中听到父母谈话的武安忐忑不安,没想到他只是稍稍按动了几下许久未碰的琴键,便让心思缜密的武爸发现了端倪,真是得意忘形的……乐极生悲。

    下了楼被父母追问再三的武安自然是极力否认,但往往用力过猛的掩饰会导致听者的疑虑加深。

    依照武爸执拗强横的个性大概率定会安排人到学校调查,而他手下的人大部分是具有侦破经验的,轻易便可找出蛛丝马迹。武安必须十分谨慎考虑周全,以应对这些手段狡猾的人;妥帖隐藏好自己最珍视的人,护好她。

    ……

    “武安!”武安身边的好友不知何时跑过来。

    “什么事?!”正坐在教室里思索应对措施的武安被人无端打扰,口气冷冽。

    来人知晓他的脾气,并不在意笑嘻嘻道“咱班有人悄么声的谈恋爱了。”

    心虚的武安心里一紧,清楚说的肯定不是他,但还是莫名的慌张“谁?”

    “又不是你,看把你紧张的。”同学笑着打趣,“是林同学,他去买饮料,竟然买了两瓶?!我们悄悄尾随,你猜另外一瓶他给了谁?”神秘莫测的停住,故意卖关子。

    林爸的行踪武安历来是感兴趣的,内心急切的想知道,但仍然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懒散样“说!”

    “嘻嘻,是安然,意不意外?”同学一脸得意地笑。

    “噢?确定?”武安的确有点意外,林同学喜欢的女生类型出乎意料。

    其实,安然模样不赖,只是过于造作矫情,一个字“俗”,欠缺清新雅致和灵动可爱。武安心情大好,还带出些小窃喜,因为林同学找女孩的眼光远不如他。

    ……

    为了长远的将来,武安决定实施独自制定的方案,连小可爱也没有告诉;武安觉得过于单纯的她隐藏不住任何情绪,还是等拖延到合适的时候再解释吧!

    极力克制膨胀的情感,好几天不去理会徐梦琼的武安,有意无意地找安然搭话,安然受宠若惊。

    一个是排名第一的林同学,另一个虽是第二,但外形同样帅气的武安;即使是异性缘一向俱佳的安然,有如此优秀的二位男生同时与她套近乎,依然是掩藏不住的欣喜若狂。

    安然爱死了这种撑台面的感情纠葛游戏,魅力值因此获得更大提升,虚荣心得到最大满足。

    “嘿嘿!武安,你是故意的嘛?!先来后到懂不懂?你怎么什么都要和我争?!”

    “笑话,安然答应你了吗?即使答应过,也是可以反悔的。看看你和我,谁最吸引她?”武安点点自己又指指林同学,神情嚣张挑衅。

    武安和中学时代的林爸明目张胆地上演“安然”争夺战,传的全校人尽皆知。

    ……

    啪!啪!武德昌狠狠地扇了武安几个耳光,“MD!果然不出我所料,还真是早恋上了,够可以啊?!”

    坐在一旁的武妈板着脸垂着眼帘生闷气,她恼武安为什么不乖不听话了?觉得儿子果真太久没被收拾皮痒痒了,欠打!所以她没有阻止丈夫火爆脾气上头后对武安动粗。

    满屋子只有武德昌大声的叱责咒骂,粗重的喘息;而武安那方安静的出奇。待武妈好奇的抬起眼望向父子二人时,她看到丈夫正用脚狠狠踹着已倒在地上的武安。

    武安竟然一声不吭,任由武德昌肆无忌惮地踢着,宣泄对自己的不满情绪,心想,只要不发现他真正要保护的那个人,怎么着收拾他都成。

    武安面朝下倒在地板上,他用一只胳膊支撑着上半部身体,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擦拭鼻翼,他以为是流出了清鼻,抹了之后发觉黏腻的不正常,一瞅竟然是血,于是,赶紧用袖口捂住鼻子试图堵住,可是根本毫不管用;暴虐的武德昌身体是真好,依然不知疲惫的破口大骂着,个劲使脚踹着趴在地上不带半点反抗的武安。

    鼻血止不住的越流越多,在淡色瓷砖上形成了一滩血迹,被武妈注意到,难道倒地上儿子在流血?!惊恐万分的大叫“啊!!!停啊!快停啊!!!”扑向地板上的儿子。

    脸颊两侧红肿不堪,抹的满脸鲜血的武安已然略显昏迷,混沌中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温柔地拥入怀中,大声的唤着自己的名字,武安幻想着是小可爱,于是拼尽全力的笑了;因为部分鼻腔出血倒流入口,他的牙齿被染成了红色,显得格外令人发毛,吓得武德昌和武妈以为打出了脏器大出血,惊慌失措地联系救护车。

    ……

    第二次因遭受父亲毒打进了医院的武安,终于享受了几天被家人精心照料关怀备至的日子,他们也再不提有关早恋的问题,好似这件事因武安遭受的皮肉之苦而一笔带过了。

    待脸上的伤痕不再明显,身体瞧不出大碍后,武安悠悠然的去了学校。

    进了教室后,他习惯性的扫视了那个熟悉的位置,却发现空无一人!原本一直喜欢早些到校的人儿竟然还没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耐住揣测的好奇心,静心等待。

    早读——没到。

    第一节课——没到。

    第二节课——依然没到。

    武安再也等不了了,课间十分他猛然拽住旁边课桌一位想跑出去上厕所的男生“徐梦琼怎么没来上课?”

    “哎?你不知道吗?”男生很是意外。

    “知道什么?!”武安急切询问。

    “噢,也对,你不知道可以理解,你请假没在嘛!”男生恍然大悟。

    “你赶紧说!怎么了?!”武安实在没有耐心再听他废话。

    男生被武安的面色吓得直往后躲“她她她失踪了。”撂下这句话就赶紧跑了。

    失踪!

    武安整个人都懵了———

    他没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课铃声响起,班里的同学们陆续进了教室,各自在位置上坐好,武安站立不动,授课老师走了进来,发现未待班长喊起立,竟然已有一位同学主动站立起来迎接自己,很是欣慰想夸奖一下,谁知武安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向教室外面疯似的冲出去!

    少年时代的林爸林同学,以及那位老师和全班同学都惊呆了,疑惑不解武安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

    武安跑啊跑!他拼命地跑!去找他的小可爱;他的可人儿;独属于他这只Lotso的甘甜解药。可是……武安茫然无助的突然停下,在哪儿啊?他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应该到哪里找寻那抹温柔、善良,散发着迷人光晕的亮丽景致。

    武安不断地徘徊在徐梦琼曾经每日经过的地方,沿街的店铺、市场,他都仔仔细细一个个认真地过了几遍,甚至连常年在这附近讨饭的毛娃都多盯了好几眼;待他反复再次走一遍时,个别商铺的人老远就问他“这位同学,你到底再找啥?你不说谁知道?说出来兴许就找到了?”

    “蜂蜜。我的蜂蜜。”武安表情木讷的自言自语。

    “哎呀!我当时是啥,蜂蜜嘛!前面那市场里好几家批发的,啥价位的都有,随便挑……”商铺的人还没讲完发觉武安早已自顾自的继续朝前走着,也不知听没听见他说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安猛然想到了一地方,他赶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告知地点后,司机表示那边过于偏僻,返回程大概率要放空,必须收双份车费。此刻急于赶去的武安哪里还会计较什么?一口答应。

    将人送达地点收到双份车费的出租车司机心满意足的点了点钞票,然后妥帖的放进自己的腰包。发动车想离开时,脑海浮现出坐在后座失魂落魄的武安,明显一看还是位学生,这个点不是应该在学校?即使是逃课,不是更应该出现在游戏厅才算正常吗?就算是位学习好的娃,那也是回家、去医院、书店啥的吧?为啥这个点要跑到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地方?呀?!!!这同学该不会是……!!!额滴个爷呀!可不敢!

    出租车司机迅速下了车锁好车门,着急忙慌的朝着武安行进的方向寻去。

    ……

    武安极为敏捷的攀爬着,很快就来到七夕时节他和徐梦琼一起登高望远的地方。他环顾四周,没有人,还是没有……没有……一路上心中堵着的一团乱麻,直接在体内焚烧起来,他又开始流鼻血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在寂静无人处,再也控制不住的喷涌而出,分不出是泪水还是血水,附满武安的脸后继续往下滴淌着。

    你在哪儿啊?!!!在哪儿啊?!!!!

    武安一遍又一遍,对着他们曾经热烈拥吻的地方,大声呼喊着……顷刻间,一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