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风小二沉默了,他爷爷多年前也是阿怒山人。
阿怒山紧靠着沃林边界,隶属对面的恩斯本,阿怒山脉占据恩斯本三分之一的土地,与沃林西北方接壤。
二十多年前阿怒山脉发生山火,然后进入旱期,风家只剩一对父子,不得不离开故乡谋求生计。
八年前恩斯本的魔法师查尔斯架空了王室,如今恩斯本战火绵延,灾祸恒生,子民大多流离失所。
战争之初阿怒山的贵族们就早已远远逃走,留下一山头平民,在战火下苟且偷生,大部分都忍痛离开家乡,陆陆续续逃出。
原本风小二对这活死人心中充满戒备,如今却又变为同情,或许多年前,他们的祖辈还是同村。
活死人腰间配还有剑鞘,可能是从战场上倒下的。
风小二到底是年纪小,心思都摆在脸上。
活死人看穿了风小二沉默下的哀悼,气氛又一下子凉下去。
活死人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有很多记忆,但那些记忆里只有他自己。
在他的记忆里他学过剑术,刀法,有知己好友,聚会上亲朋满座,但他却始终记不得那些人是谁。
记忆里身边明明有很多人,但他却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和面容。
他记忆里只有一个名字。
“没关系,毕竟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像是为了哄小孩,活死人主动打破冷清,开口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风小二,”风小二说完,又垂下头去,“其实我还没有名字,明天我才满十四岁。”
十四岁以下的平民孩子是没有名字的,没有任何一张纸上有关于这些孩子的记录。只有当他们年满十四周岁时,才能在官方上记下一个名字。
而被消去名字的人,则成为奴隶。无名氏不拥有任何权利。
“你家里人为你取名字了吗?”
“或许有,但父亲没有提起过,他年轻时只在矿场学院学习了两个月就进入工作了,在矿下工作了很多年,已经不记得什么字了。明天我们会去登记处摇一个署名球,听说那上面都是好名字。”
活死人抬头看向他“你觉得‘颂’这个字如何?”
风小二看着他用手指沾了些水在地上写字,那个字并非日常用语。
未录名的平民不得入学,为了掩盖自己学习过通用语,他露出迷茫的眼神“这是什么字?我还没见过。”
“这个字的意思是祝贺,赞扬。”活死人刀疤下双眼凹陷,此刻盯着他,“和魔法师吟诵咒语的诵,同音。我唯一记得的那个人,名字里有这个字。”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吗?”
“很厉害。”活死人眯起眼睛仔细回想起来,但空白的记忆使他的眼神呈现出懵懂,“我记不起来了,或许是我的对手,我死的前不久我们好像还打了一架。”
“是他杀了你?”
“不是。”活死人伸出双手,手心中间像碳一样黑,“这是魔法伤害。这种程度的魔法,心脏会碎掉,这应该才是我的死因。”
“那他呢?”
“他很厉害,好像连魔法师也拿他没办法。”
活死人看到风小二的眼睛,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微微亮起,又像诱哄似的开口“你有没有去过城堡,想不想成为魔法师?”
九年前国王下令使用《神殿法则》覆盖原本的法律,每个人都必须聆听新法则的教导,所以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平民是不可能成为魔法师的。”
“谁说的?”
“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风小二澄清的眼里满是天真,这是教堂宣讲时强调的内容,手册上反复提及。
活死人听完后变得沉默下来,深深地看了风小二一眼后,眼神逐渐变得迷茫。
他仿佛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随后埋头用双手遮住了整张脸。
风小二觉得奇怪,因为对方眼神就像之前,他在矿场里看见的一只濒死的鸟。
他想救它却不知道如何下手,怜惜悲伤之外,巨大的无能为力感充斥着他的心灵。
活死人看向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此刻宛如一只濒死的鸟。
魔法师是大陆最尊贵的身份,作为最有天赋的人,身体中拥有朝晖奥秘,这种力量使他们能够吟诵魔法,掌握翻天覆海的能力。
贵族将魔法咒语称之为神的语言,古老的传说中记载着神的踪影,而现在最强大的那位魔法师,也被称为神。
只有贵族和魔法师的后代血液中,才有可能拥有朝晖奥秘,平民不可能拥有,自然也无法成为魔法师。
在如今那份《神殿法则》中,平民无召靠近魔法师城堡,是死罪。
魔法师与平民之间,隔着鸿沟。
这人应该是死太久了,明明自称阿怒山人,阿怒山属于恩斯本,比沃林更早归顺神殿,他却连神殿的规矩都忘了。
这片土地被分割成无数国家,国土面积也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国家实力,但并非所有国家与神殿之间都是完全和平的态度。
有些帝国是神忠实的追随者,有些帝国则信仰旧神。
恩斯本与沃林在大地震后将主权授于长老院,长老院的成员皆由魔法师组成,而魔法师属于神殿。
国王权利变为次级,以归顺神殿换取资源。
但哪怕在更早的王权优先的的《国王法则》中,魔法师也是神圣的上位者。
风小二好奇地问活死人“你看起来比我父亲还年长,你的名字是什么?”
“记不清了。”他摸了摸自己额头的刀伤。
“你也没有名字啊?”
“我有的,”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原来是有的。”
“后来呢?”
又是一阵沉默后,“我忘记了。”
听完两句废话,风小二觉得这人有点可怜。
居然连名字都忘记了,名字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就能去往日出之海了。
“你身上没有身份币吗?”黑袍裹身下葬是正式的收敛仪式,如果有人为他收尸,“你身上总有些信物吧?”
虽然各地习俗不同,但在裹身时留下身份币和信物这一点,是相通的。
活死人再次解开黑袍,在身上找了找,他的里衣是灰麻色的,卷曲破旧,有些地方甚至像一条拖把布一样。
身上一无所有,直到他举起剑鞘,“嗒”地一声,一块陶板落在地上。
这是一块三指大小的陶板,上面刻着两个字,风小二再次装傻“这上面刻着什么呀?”
“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