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真话说了半头,垂眸似在想着心事。
谢晴岚一手撑着脸颊,琢磨着刚才的话,望着高远的树枝发起呆来。
参天的古树下只有他们二人对座,静谧得落针可闻,明真抬眸望见眼前女子呆呆的眼眸,唇角泛起笑意,念珠的手停了下来。一片叶飘忽坠下,落在他眼前,恍然间撤回目光,起身说道:“今日与施主便到此吧,明真先行一步。”
谢晴岚晃过神来,抱歉说道:“对不起,那你先忙。”
明真点头,行了一礼,大步离去。
谢晴岚望着明真逃也去的背影,想是自己打扰了他。
回去的途中,经过平坦的林荫道,此时栖灵寺依旧遥遥可见,在林木中如破土而出的孤笋。
谢晴岚骑马慢悠悠地走着,观着不远处粼光耀耀的湖水,扭头问趴在她肩上的李雁无,“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李雁无闭着眼玩笑道:“我跟着你行不行?”
谢晴岚一脸惊讶,“跟着我?”
李雁无下巴在她肩上磕了磕。
“你为何要跟着我?”
“不为何。”李雁无眯着眼,撑起一个僵硬的笑。
“你是不是怕没有男人敢娶你?放心好了,你这么好,肯定能遇上真心对你的。”
“但愿吧,好想有个依靠。”李雁无苦着脸,抱在谢晴岚腰间的手紧了紧。
风吹得草木簌簌作响,响声中似乎隐藏着细微的动静。
谢晴岚隐隐有些不安,调转马头往回跑去。李雁无猛然睁眼,目中一沉,手中的镖早已夹于指间,耳廓微动静听方位。
林荫下一道剑气自斜刺里袭来,忽地与飞镖撞击,当即在空中爆破。
李雁无跳下马,起身一跃掷出两镖,向树上埋伏的人击去,一人旋身躲过,一人伤了胳膊。
只听一声风浪自另一处紧接而来,急骤得令人防不胜防,白雪嘶鸣一声跪倒在地,前腿上中了一道剑气。
“白雪!”
谢晴岚急呼一声,从马背翻滚落下。
身着青衣白衫的六人从空而降,剑指谢晴岚,向她走近。
凌霄宫的人!
谢晴岚赶忙起身,手在腰间一摸索……
完了!
今日礼佛未佩剑!
她惊慌地望着几人,明晃晃的几柄剑逼着她步步后退,撞上了一棵大树,而树后则是一片湖泊,只怕跳进了湖中也不得逃脱。
其中一名男子目光一戾,“谢晴岚,你可真让我们好找,你害死了瑶珊和大师兄,杀了凌霄宫那么多人,该血债血偿了!”
谢晴岚怒目横对,“那几人自作孽不可活,他们死在贪婪与自己人手上,与我何干。”
“自己人手上?瑶珊的脸和手都被木刺穿烂!难道是她自己扎的吗!”那人青筋暴起,咆哮着越说越激愤。
“那又怎样,他们八人拿剑逼我进洞,自寻死路怨得了谁?瑶珊多次辱我师傅,我怎能不恨?!”
往日的事再次浮现眼前,她眼底的屈辱与恨意依旧未减,再让她选一次她还会那么做。
谢晴岚冷笑,讥诮道:“她辱别人无人怜爱,自己却被同门师兄生生折磨致死,真是可笑,可悲。”
一人吼道:“你休要胡说!”
一个圆脸的说道:“慕师兄,别听她胡说,直接杀了她。”
慕鸿有些狐疑,眼眸微动似在回忆什么。
几声清脆的铁器碰撞声突然袭来,引得众人一惊,一道光亮似打着水漂在几人剑上弹跃,剑锋顺势被打偏。
谢晴岚趁机脚下一蹬,腾空越过几人,向栖灵寺方向跑去。
“雁无姐姐,白雪交给你了!”
慕鸿目光一沉,令道:“追!”
李雁无衣角翻飞,如鹰急下掷出几枚飞镖。那男子转身横扫一道剑气与镖冲击在一起,凝在空中一瞬,旋即接连爆开。
“李雁无?”慕鸿冷哼一声,“你可想好了,该不该与凌霄宫作对?”
“慕鸿,我办事从来都是收了银,办好事,其余一概不管。”
“你可别忘了凌霄宫的本事,一旦被我们盯上,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揪出来,你就别想过好下半生。”
“啧啧啧,威胁我啊,老娘不怕。”李雁无旋身又掷出一枚飞镖。
慕鸿反应极快以剑拦下,他冷笑一声转身跃出几丈外。
李雁无见人已跑远,眉头一皱,又见白雪腿上的伤,上了些药包扎好,安抚道:“你乖乖在这里,我去看看你主人。”
几人追着谢晴岚,到寺门口时却发现不见了踪影。
一人问道:“姓谢的是不是往另一条道跑了?”
慕鸿道:“她不可能跑那么快,连影子都不见,定是在这附近,搜一搜。”
“是。”
谢晴岚快到寺门时犹豫了,害怕连累寺中之人,于是躲在了两条路口旁茂林中的大树后。
这树两人之粗,刚好够遮掩,一阵风好巧不巧地吹过,拂起了她的白衣,她即刻用手拢住,心里七上八下的探听着声音。几人的脚步临近,她揣着小心,缓缓蹲下,拾了几粒石子。
“几位施主,此处乃佛门净地,请勿携带兵器在此逗留。”
这声音……明真!
“你这和尚可见一个白衣女子?”
明真语气从容,“的确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女施主,只是她早已离开寺中。”
只听一剑划空,慕鸿扬声喊道:“谢姑娘,你再不出来这和尚的命可就不保了。”
谢晴岚眉头一皱,心道:糟了!这家伙又被挟持,他一出来准没好事。
刚欲走出,又听明真道:“这位施主,我们奉陛下传召,来此讲经扬法,你们若血溅佛门怕是与陛下作对,奉劝各位施主三思。”
圆脸那人说道:“这……他说的好像是真的。”
谢晴岚听闻收剑入鞘声,这才松了口气,心道:这傻瓜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倒也是种本事。
此时转弯路坡上李雁无正赶了来,从她的视线望去,刚好能瞧见藏在树后的谢晴岚。
待她走到近处,两人打了个眼色,谢晴岚弹出一粒石子至另一条道的林荫草地中,引了些动静。
李雁无随即掷出几枚飞镖,喊道,“快跑。”
突来的飞镖令几人措手不及,无瑕顾及另一边的动向,慕鸿直奔那条道去,喊道:“追!”
待几人远离,谢晴岚从树后钻了出来。
李雁无拉着她便要走。
谢晴岚推下她的手,“白雪受伤了,雁无姐姐你赶紧带它先走,他们马上就会回来,我跟你们一起走会连累你们。”
“那你怎么办?”
明真见着她并无惊讶,说道:“不如谢姑娘先随我躲进寺里,他们不敢在寺内动手。”
谢晴岚心道:莫非他早就知道,有意相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
明真拽着她的手臂催促道:“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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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晴岚望着他失去分寸的手,心似被挠了一般不得安生。见寺外两位守门的童僧,将手抽了回来,“明真,我自己会走,你如此……被人见了会影响你的清誉。”
明真愣愣地撤回了手,目光飘忽地说道:“施主快入寺。”
那几人追了半晌没见着人,慕鸿越想越不对劲,转身说道:“我们中计了,赶紧回去。”待折返原处时,已没了人。
慕鸿在栖灵寺与前路各看了一眼,说道:“留三人在此地,其余人跟我来。”
“是,师兄。”
白雪一瘸一拐行得迟缓,李雁无牵着它慢慢走,嘴里说道:“你这主人往后日子怕不好过啰。”说罢摇了摇头。
“李雁无!”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慕鸿追了上来,她也不急,转身慢悠悠地说道:“欸,你们的目标是谢晴岚,如今她已经跑了,喊老娘作甚?”
一人扯着嗓子嚷道:“你说谁老娘呢?”
“谁问就是谁啰。”李雁无不屑地扫了那人一眼。
“你!……”
“阿石,别废话,让她走,我们去寺里。”
“欸,老大……”阿石见慕鸿走远,赶紧追了上去。
“老大,你为何将她放了?”
“你还没见过李雁无真正的实力,跟她打吃力不讨好,再说我们的目标是谢晴岚,不要白费功夫。”
“还是老大想得周到。”
另一边,谢晴岚正跟着明真穿过几重月洞门,寺后的庭院黄墙黑瓦,庭道回转。不时遇见几位僧人,明真匆匆行礼便过,引得旁人不时诧异回望。
谢晴岚有些不自在,面上起了薄霞,不知明真要将她带去何处,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一处隐蔽之地。”
明真行至塔寺后院,有一处联排的小屋子,他打开一间,内里布置简单干净,门窗旁有个塌台,摆了张禅垫,另一侧的桌上有些茶具。
“这是一间空的禅房,平日里无人来,施主先在此躲避,贫僧去佛堂诵经,不打扰施主了。”
“等等!”
明真刚出门的身子止在那里,回首道:“不知施主还有何事?”
“你如此帮我,不怕受牵连吗?还有……那时在寺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躲在树后,所以才……”
“施主曾舍命救我,贫僧岂能见死不救,贫僧不过碰巧遇见施主。”
“出家人不打诳语,真的如此吗?”
明真目光一怔,只说道:“贫僧先行告退,若那些人离开,自会有人告知施主。”
没多久慕鸿便到了寺门外,六人收好剑,大步流星地迈入寺里,寻人便问白衣女子的去向,僧人指到一处后便没了方向,几人兜兜转转也不见谢晴岚的影子,又回了佛殿前。
这回他们又询问明真的下落,却也无人知晓。
明真穿过几道月洞门,未去佛堂,而是去了鲜少有人经过的戒堂,他向戒僧禀报了自身罪过。
一,打了诳语,二,与女子接触,三……动了凡心。
戒僧圆诚见他有悔过之心,将之报于道清禅师。
明真跪在堂前,见金刚菩萨怒目圆瞋,似能望穿人心,紧闭双目念珠忏悔,却眼睑微颤,珠行错落,不得心宁。
少顷,道清禅师赶至,向金刚菩萨拜了一礼,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道清叹道:“明真,你一次犯下三条戒律,尘缘未了,凡心未断,不如还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