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辞职吗?”
叶一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情绪浓烈到无法承受的时候逃跑或是躲起来。生活的苦楚将他磨得麻木又脆弱,也教会他不能示弱。
他在某些方面和她很像,比如擅长忍耐,比如情绪内敛。只不过她会选择柔和的方式掩盖内心,比如在门口留些鲜花美食,让对方在门口逗留得久一点,待得舒服一点,引得他们忘记要进门这回事。叶一的做法相对简单粗暴一些,基本就是“啪”地一声关上门,徒留别人在门外一脸懵。许阳秋自认是为数不多敢在门口“咣咣”砸门,隔三差五还拿石子砸窗户的人——因为她确定他会开门。
但此时此刻,她就站在门前,手指扣起来,就是不敢敲下去。因为她知道门后是什么——他那颗千疮百孔,却赤诚跳动的心脏罢了。
不作停留,何必敲响?
许阳秋避开他的眼睛,也避开他无法掩饰的浓烈情绪,语气半点没有犹豫:“不能。”
“你又骗我。”
“对。”许阳秋气息平稳,依然没看他,把手机摆在桌上,转过来给他看上面的截图,“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找安保部门要了货梯和办公室的监控,半小时前的那些,也是你没时间删的那部分。”
“你威胁我。”
“是你先威胁我。”许阳秋把手机拿回来,“还想清空卡索的服务器吗?你要是想去坐牢,那就尽管动手。”
“早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放弃。”叶一声音很轻,不知道在问她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刚才要是不跟你走,你大概真的会直接报警吧?”
“嗯,我会。”她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你跟我走,不然,场面真的会很难看。”
叶一仿佛陷入某种困境,他微微垂着头,拇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肩膀微微颤抖。
许阳秋以为他是因她的算计愤怒,轻声说:“别这样。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不用亲手毁掉你的未来,你不用亲手摧毁我的理想。至于你担心的事......实话实说,我大概率真的会进监狱剃短发,想想都丑。但是叶一,这个世界上有种说法叫'求仁得仁'。”
他还是在颤抖,他抬眸看着她,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脸,像是要把她刻进心里。他眼神复杂,有痛苦、眷恋、不舍......
那眼神让许阳秋没来由地心慌,她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别管我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你拦得了我一时,拦不了我一世......”
“你真的清楚你要什么吗?”叶一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许阳秋,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用AI分析你吗?我真想知道原因吗?”
他掏出电脑,熟练地拨弄触控板,轻声说:“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拿回卡索?我反复调查过,许魄是突发心源性猝死,不论怎么查,他的死因跟徐翔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你自己也说,公司是由钱阿姨自愿卖给徐翔......这两件事中,徐翔都没有扮演任何重要的角色,你那时候也并不知道他会利用公司洗钱。我一直没想通,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徐翔过不去,为什么非要拿回公司。”
话题开始转向她不可控的方向,她本能地生出敌意:“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我父亲的心血被徐翔践踏,我凭什么不能跟他过不去?而且我想继承我父亲的理想和抱负,这有什么问题?”
“那你知道许魄怎么想吗?”
叶一从电脑上调出一个界面,把屏幕直直地送到她眼前。
许阳秋本能地不想去看,但那个页面配色太过浮夸显眼,上面短短的几行字瞬间抓住她的目光,不许她移开。
叶一解开了“0号算法”的第三层加密,里面依然是许魄写的一封信,这封信很短,寥寥数字,却字字如刀。
小秋,见字如晤。
我一直在想,等你到了十八岁,我想跟你说点什么呢?我反反复复地写,又反反复复地删去。
我犹豫很久,还是想先把这个决定告诉你:等到我干不动的那天,我大概会把公司上交给国家,当然要是国家看不上的话,我应该会把公司卖掉。总之,我不会让你继承'桂魄',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责怪我。
你爹地
许魄
叶一果然早就解开了“0号算法”的第三层加密,他那天调低屏幕亮度想要隐瞒的,大约就是这封信。
许阳秋的嗓子好像也结着冰霜,声音梗住,说一句话痛一下:“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明什么呢?”
原来信念被摧毁的瞬间,不会愤怒,更加不会痛苦,只会觉得有点冷。
像是寒冬腊月里掉进结冰的湖面,窒息又寒冷,但她拼尽全力去找冰面上的出口,想挣扎着爬出来。
她真的很冷,牙关几乎在打颤。
“说明我在许魄眼里,是个不学无术、骄纵任性的女儿。你想告诉我,许魄认为我不配继承他的公司?!”她有些呼吸困难,猛地吸一口气,“你想太多了,叶一。人是会变的,就算......就算他是真的觉得那时候的我不够格,也没关系!因为他没见过现在的我。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永远得不到他的认可,那我也无所谓。”
许阳秋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太小瞧我了。他是支撑我走到今天的信念没错,但真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是我自己。”
他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用AI分析你吗?”
许阳秋胸腔都在战栗。
“我用医疗AI分析了你的种种行为,你的洁癖并没有伴随其它强迫行为,并且触发的场景非常的......具体。”叶一声音很淡,几乎没有波澜,“那不是什么天生的精神疾病对吗?那只是某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别说了。”她的身体狠狠一抖。
他声音冰凉,像混着冰块的湖水:“你要拿回公司,跟你的洁癖有关系吗?”
他还是说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足够委婉,但许阳秋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含义。
他是在说,拿回公司的执念和她的洁癖一样,不过是某种创伤反应的非典型表现。
执念出于病症,出于胆怯,甚至出于恐惧,而非本心。她并不勇敢,甚至师出无名。
叶一了解她,胜过她了解自己。
没人知道许阳秋这副强大皮囊之下,藏着怎样懦弱渺小的自己——除了叶一,是她自己让他走进她的生活,让他有可趁之机。
他太明白该怎么摧毁她了。
威胁、挫折、痛苦......这些都没办法击败她,只有从根本上摧毁她的信念,她才会彻底放弃。
叶一没再说话。
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这是他必胜的底牌,却等到最后的最后才仓促揭晓。
许阳秋说不出话,思绪仿佛飘了起来,她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她停止颤抖,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仿佛灵魂已经出走,徒留一具躯壳。
冰窟窿已经结冰,她被困在冰面之下,随着沉寂的水轻晃,她隔着冰面望向天空,天空也不过是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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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冻湖。
“你赢了,我会离开卡索。”她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滚出去。”
她站起身,或者并没有站起身,而是依然泡在湖水里。
她好冷。
她被关在冰面下,湖水也是,于是发出“咕咚咕咚”这样沉闷的水声,仿佛被困住,无法顺畅的流动。
于是她打开花洒的开关,“哗啦啦”,她终于听到一点生动的水声。
流水有些温度,但还是冷。
时间也冻住,思绪也冻住,只有流动的水声,这水声曾让她感到安全,但此时这声音的作用好像没那么大。
许阳秋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卫生间的地板上,淋浴开着,淅淅沥沥地打在身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忘了脱掉衣服,湿答答的衬衫被水淋湿,紧贴在身上,像是黏腻的触摸。
不知过了多久,门“咔”的一声被拉开——她也忘了锁门。
她朝门口望去,只看见一个展得很开的大浴巾,下一秒浴巾裹向她,遮挡住她的视线。
很快,她听见水声停了。
她挣扎着从挡住她整张脸的浴巾中探出头来,撞进一双幽黑的眼睛,他没滚,正眼眶通红地在她面前湿答答的地板上坐下。
明明被伤害的是她,他凭什么这副表情?
“......我恨你。”
“我知道。”
“真行啊,叶一。”她的话宛如呓语,“我都骗过了治疗师,甚至骗过了我自己,怎么就没骗过你区区几行破代码呢?”
他刚刚话很多,一句接着一句,戳着她的心口,这会儿倒是哑巴了。
叶一身上的白色短袖也湿透了,牢牢地贴在身上,近乎透明,但他没理会,单手攥着她身上的浴巾,颓然地坐在地上,任由地面的存水打湿他的牛仔裤,在上面溻出深浅不一的蓝色。
许阳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隔着透明的布料,隐约能看见右下腹一个模糊的图形。叶一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去挡。
秘密换秘密,我们以后就死死地捏着对方的把柄,以此制衡,老死不相往来。
她忽然发疯般地从浴巾中挣脱出来,猛地扇开他的手,掀起那一小块半透明的棉质布料。叶一猛地攥住她的两只手,但已经晚了。
他的右下腹像是燃着一团火,她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里有一枚纹身。
那是一片飘落中的枫叶,火红色的。
某种铺天盖地的情绪迅速地模糊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思绪。
荒唐到家了。
他还真是......早就疯了。
她满肚子的狠话卡了壳。
许阳秋望进他那双眼睛,无辜不足,倔强有余。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她该怎么面对这双眼睛?该拿这个人怎么办啊?
没人回答,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Calliteven.”
“什么?”
她声音很轻:“叶一,我们扯平吧。”
“是你帮我找到未来的方向,但你也彻彻底底地摧毁了我的方向。我希望你好是真的,但刚刚想彻底毁了你......也是真的。其他的盘不清楚,就都算了吧。”
空气一片寂静。
不知秒针走了几圈之后,花洒口凝结的水珠“嘀嗒“一声落在地上,终于打破凝固的空气。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几乎无声地走出她的房间,很迅速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就这么平等地,无解地,与她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