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楚留香(二十三)
    无首山,千岩窟。

    无花已经负伤,但他眼眸戾气十足,宛若大漠最凶猛的鹰隼。

    石林洞府残余势力,以及他这些年辛苦培养的下属,已然折损大半,不过,那些妄图虎口夺食的大小门派,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尸体,空气中弥散着浓郁血腥气,几条断臂直愣愣杵在沙土中。

    有一彪形大汉,虎虎生威地挥舞着兵器,极力怂恿大家道:“怕什么,这家伙的肚子让人戳了大小三个洞,他撑不了多久!”

    剩余的散兵游勇集合起来,想要趁人之危,乱中取胜。

    “阿弥陀佛!”

    一个慈眉善目,面貌格外温和的圆脸和尚越众而出,笑眯眯地说道:“各位施主稍安勿躁,金银珠宝不过是俗世阿堵物,何况现在无首山究竟有无宝藏,谁也说不准,何必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喊打喊杀呢?”

    海南派中有人叫嚣道:“我们知道这恶人以前是少林寺弟子,法号唤作无花,但他曾经用天一神水害死我师叔阴鹫子,这笔账又怎么算呢?”

    天星帮应声道:“还有我们总瓢把子左又铮,也是死在他手里,少林寺横遮竖拦,难道是故意包庇?”

    圆脸和尚笑道:“岂敢岂敢,少林寺一向扶危济困,铲除奸恶,家师天峰大师听说无花师兄作为后,特意命令我等,一定要将其捉拿回去,摁在戒律堂,狠狠打够一百棍,再逐出师门。”

    彪形大汉道:“算那老和尚识相,既如此,你们还不赶快滚开,且看我一斧头劈开他脑袋!”

    圆脸和尚寸步不离:“那可不行,小僧说了,小僧须带无花师兄回去复命,你把他劈作两半,戒律堂的一百棍,岂不是要变作两百棍?那也忒麻烦了。”

    彪形大汉还要闹事,少林寺戒律堂弟子站作一排,笃笃笃地敲起长棍,气势磅礴,威风凛凛,既有菩萨心肠,也不缺金刚手段。

    无花看向那小和尚,面无表情地说道:“无叶,想不到,是你领了这趟差事。”

    名叫无叶的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师兄天资远在我之上,师父又素来器重你,若非你离经叛道,执迷不悟,哪里有我容身之处,况且我有今日成就,也多亏年幼时承蒙师兄你教导。”

    无花手握长剑,漠然道:“你不必如此,我当初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全都是做戏。”

    无叶笑意不变:“千日做戏,总有一日真心,师兄若肯回头,皈依我佛,少林寺总有你一席之地。”

    有人突然暴起,恶声恶气地说道:“谁耐烦听你们在这里掰扯,让我先杀了此人,才是正经!”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有人脆生生地说道:“住手!”

    嗓音空灵缥缈,仿若山溪清泉。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窈窕纤弱的少女,快步走了过来,她生得实在美丽,靡颜腻理,丽质天成,举手投足间,引得数百人色授魂与,心脏怦然作响。

    本是剑拔弩张,血溅三尺的殊死搏斗,终因这绝色少女的出现,换了天地,人人缄默失语,一时鸦雀无声。

    少女墨发雪肤,嫁衣如火,一双眸子亮得出奇,乌沉沉得瞧你一眼,好似能够勾魂摄魄,偏偏她对诸人皆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

    曼妙佳人含着一汪清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从容不迫,坚定地一步步走向受困之人,虽刀剑斧钺在侧,面不改色。

    “哥哥……”

    无花腹部一片血肉淋漓,但他毫不在意,蹙眉看向顾白月:“怎么哭成这样?可见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顾白月一瞧他面如金纸的凄惨模样,心底就酸涩不已,仓皇地将手递过去:“哥,你别再说话了,快,快喝一些我的血。”

    “不,不必担忧,我现在还死不了。”

    无花攥住少女手腕,他哑声笑了笑:“你穿这嫁衣真好看,阿月,你,你终究对我不忍心,帮我了结一桩心愿,可惜这朵栀子已经枯萎……”

    顾白月默默垂泪:“我不在意。”

    无花摇头:“那可不行,阿月,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才足以与你匹配。”

    “且等我变个戏法,逗你开心。”他将顾白月耳边干枯花朵取下,手在袖子里虚虚一晃,蓦然取出一枝纯白如雪的新鲜栀子,“送给你。”

    顾白月破涕为笑:“你,你怎么这时候还带着栀子花?”

    无花微微一笑:“这里吉凶未卜,我舍不得让你以身犯险,带一朵栀子花,权且当作你陪着我了。”

    顾白月倔强地说道:“我不会让他们欺辱你的。”

    她站起身来,稚弱身躯牢牢挡住无花,纤纤十指用力攥着一个匣子,对着那彪形大汉道:“暴雨梨花针在我手里,谁若靠近,我便杀谁!”

    彪形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就凭你?”

    “谁允许你这么跟她说话的?”无花眉眼一沉,扬手甩出两枚梭形飞镖,正中大汉双膝,那人承受不住剧痛,噗通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

    瞧见大汉狼狈姿态,无花满意地笑了:“记住了,我的阿月跟你说话时,你要跪着听。”

    无叶和尚又念了一声佛号,望着无花和顾白月相依相偎的姿态,幽幽一叹:“难怪师兄不肯皈依我佛,原来早已有所皈依。”

    群情骚动,楚留香适时走上前来,柔声安抚顾白月道:“阿绿,你莫要激动,暴雨梨花针虽然威力无穷,但倘若使用不当,万一伤到你自己,可就不好了。”

    周围有人附和:“是啊是啊,你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作甚护着一个恶贼?”

    神水宫徒众提议道:“暴雨梨花针每一发射,不过二十七根银针,我们这么多人,便是跟他们拼命,又有何惧?”

    眼看贪财之人即将被煽动,洞口突然起了一阵风,有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头那人黑纱蒙面,一袭僧尼缁衣,身形高挑娉婷,赫然是二十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秋灵素,果然,丐帮弟子见了她,纷纷出言请安问询,奈何秋灵素似是情绪低落,只默不作声。

    后面那人就更奇怪了,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色道袍,面孔隐在兜帽之中,背负一把格外宽绰的巨剑。

    按理来说,尺寸这么大的剑,重量自然也不可小觑,旁人抱都不一定能抱动,那人却负重若轻,一步步走来,闲庭信步,行云流水。

    最骇人的是此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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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势,化气成形,如有实质,所过之处隐隐有气流激荡,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在一透明玻璃罩内,衣衫不染一粒黄沙。

    青衫客甫一露面,洞内氛围霎时凝住,温度骤然一降,到处泛着森森冷意,他抬脚落地都极慢,偏偏一步踏出,前行数丈,让人险些怀疑他有缩地成寸的神通。

    没人看清他使了什么招数,但那几名拿剑指着顾白月的神水宫弟子,已然晕倒在地,整个过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青衫客绝对是隐世高人,稍一靠近,只觉真气充沛鼓荡,绵绵不绝。

    无花察觉到青衫客并非等闲之辈,一时不知是敌是友,展臂护住顾白月:“来者何人?”

    青衫客置若罔闻,只瞧向顾白月,声音仿若古井无波:“你很依恋他?他是你什么人?”

    顾白月道:“他是我哥哥,他曾得罪过你吗?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青衫客缄默不语,面庞似乎笼着一层迷雾,即便咫尺之遥,顾白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依稀感受到对方身上并没有恶意。

    楚留香以为青衫客前来寻仇,居中调解:“前辈若同无花有什么过节,大可先说一说。”

    青衫客仍旧默然,宛若一块朴拙的顽石,傲骨嶙峋。

    此时南宫灵急切地走了过来,先是斥责了一番丐帮弟子,让他们看守好秋灵素,不可再像前次那般玩忽职守,以至于秋灵素失踪了几天,他们还惘然不知,然后恶狠狠地瞪着青衫客,语出惊人:“你这老男人,该不会也看上我姐姐了吧?呸,癞青蛙想吃天鹅肉!”

    青衫客:“……”

    还真不是。

    南宫灵见对方哑口无言,这才眼泪汪汪地对顾白月道:“姐姐,你只管保重自己就好,何须理会这个坏东西?”

    无花冷嗤:“骂谁坏东西?”

    南宫灵咬牙:“骂你,你都要杀我了,我骂你又能如何?!”

    好一出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戏码。

    顾白月拉住无花衣袖,无奈道:“哥,你别同灵儿斗嘴了。”又郑重其事地对南宫灵道:“灵儿,你不用劝姐姐了,我此生绝不会抛弃他。”

    这回却是青衫客开口:“为何?”

    顾白月怔然:“你若知道我们两人怎么相濡以沫,怎么相依为命,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大概就会明白,杀我便是杀他,杀他亦是杀我。”

    青衫客:“愿闻其详。”

    顾白月看向楚留香,满目凄然:“楚大哥,你还记得石观音临死前说得话吗?她骂我断骨跛足,活得不如一条狗,只能整日乌龟似的满地乱爬。”

    楚留香心怀恻隐:“那不过是她胡言乱语,我们谁都不曾放在心上的。”

    胡铁花大喇喇挤开旁人,凑上来道:“不错不错,老胡我记性一向不好,更不耐烦听那个疯婆子放屁。”

    “不,不是的……”

    少女盈盈泪目,楚楚堪怜:“谢谢你们,楚大哥,胡大哥,我知道你们是可怜我,有意为我留些颜面,才装作不知,其实她说得都是真的……”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现在,就让我把这个故事,从头到尾讲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