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砚将这些教徒杀得彻底,让他们想翻找出什么线索也难。
正当曦衡君和同伴愁闷之时,回头发现温渺已经拿锄头在地上挖了个大坑。
“小枣,你这是……”
温渺胳膊上的伤口在往外渗血,疼得她倒吸冷气,动作却没有因此缓下来。
说起这个,她有点没底气。“我想把他们收埋起来……”
一人没好气道:“这些都是不信教的邪修,你还有伤在身,管他们的尸首作甚?”
温渺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傻,但还是停下动作,解释道:“无论是怎样的人,死后都只是一摊血肉,倒不是可怜,但……但我就是想把他们埋起来,我很快就挖好了,不会耽误你们的……”
她又补了一句:“而且这里还有耕地,要是有其他百姓来农作,看到有尸骨,怕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听温渺这么说,那人脸色缓和了下来,也不再催促,说:“罢了,你留心自己的伤。”
“多谢前辈。”
温渺自顾自地继续挖,曦衡君走过来帮忙,凑到她身边,道:“你们兄妹有些地方当真是一模一样,只是脾气要差远了。”
温渺“啊”了一声,不解道:“我哥脾气不好吗?”
曦衡君想了想,虽然温朗爱骂人,言辞粗鄙不堪,但他当着妹妹的面说哥哥的坏话,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又委婉道:“也不是不好……只是说话直白了些。”
有曦衡君帮忙,俩人很快挖好了几个大坑,与其他道友一同将地上零碎不堪的尸身往坑里埋。
温渺是没怎么见过死人的,更别说亲自埋葬,她很难将这些人的尸身当作猪羊般随手抛进去。
因此她的动作很慢,将那些拼都拼不齐的尸体轻放到坑里,手还止不住地抖。
一个道友实在看不过去了,催促道:“你实在害怕,剩下的交由我们吧。”
温渺没答话,弓着身子一动不动。
曦衡君以为她是看到什么吓傻了,忙喊了一声。“小枣!你怎么了?”
他走近,才发现温渺蹲在地上,正拿着一只断脚发愣。
“小枣?”
莫不是吓傻了!
曦衡君忙伸手拍她。
温渺忽地说抱着那只断脚,不由分说跳进了坑里,然后又抓起不知谁的袍角。
正当众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的时候,她抬头喊道:“前辈,你们快来看,他们身上有矿粉,这是黄赭石。”
曦衡君也跟着跳了下去,温渺指给他看,说:“这个靴子边上,还有那块袍角,上面都沾了矿粉,下面还有,我方才也看到了一个。”
西陵氏与昆仑派关系匪浅,特许他们在平邪城开采矿山,温渺从前做完活,帮着乔姐姐给府上的人洗过衣裳,上面常常沾着矿粉。
有时候采到上好的矿石会磨成颜料,送到府上的主人们那去。
西陵砚文采斐然,画技也堪称绝妙,但这些对他而言并无用处。
见温渺对这些感兴趣,他蘸取颜料,在画布上一一画开,教她辨认这些色彩和颜料的名称。
画到最后,他搁下笔,平静道:“可惜连送来的矿粉也一回不如一回了。”
西陵府家大业大,怎么会用不起最好的颜料。
只是那些人认为,一个活不长,又没什么见识的短命鬼,用次些的颜料也辨不出什么,再好的珍品留给他也是浪费。
家仆以次充好,从中牟利的事没少做,且从来都是变本加厉。
没人觉得不该,毕竟连他的父母都不将他放在心上,不怪旁人有恃无恐。
——
将教徒埋葬过后,几人立刻返回镇上的客栈。
当地的仙门也派了医师赶来,还有两个门派中掌事的人,也在客栈中等候曦衡君归来。
见琅华的少主平安归来,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曦衡君道:“忽然涌出这么多教徒,是我们做事太冲动,想必不信教的人早早等着我们入局了……”
被金线绞断手臂,方才接上的修士骂了两句,说:“谁能料到这荒山野岭能撞上西陵砚,上来问我们温朗在哪儿,说不出便是一顿好打……”
医师给他上了药,说:“与他交手还有命在,已经算幸事了。”
曦衡君将沾着矿灰的袍角拿出,说:“也不算没有收获,方才小枣发现了这个……”
他将教徒身上有矿灰的事详细说了一番,辖地内的管事听了,立刻便着手去调查,约好不日便会有消息。
曦衡君道:“多亏小枣心细,这伤也不算白挨了。 ”
“是啊,那妖猫跳她身上那一下,给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真是疯子养疯猫,跟它主子一般喜怒无常。”
温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还要前辈为护我受伤……”
“哪里的话,你无事最要紧。”他说着走到她身边,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易容丹可要记得吃。”
温渺点点头。
离开昆仑派之前,她找上了曦衡君,求他带自己去找哥哥。
曦衡君得知她是温朗的妹妹,惊愕不已还去找了孟绮云证实,却还是顾忌她的安危不肯答应,最后或许是耐不住她软磨硬泡,不仅同意带她下山,还给她找来了易容丹。
寻常易容丹限制颇多,改变形貌最多撑不过三日,若是受了重伤或药效不足,还会提前恢复容貌。
易容丹炼制最后,融入谁的血,面容便能化成谁的模样。
五大仙门管辖下,为了避免有人心怀不轨,假借他人作恶,只有获得许可的药宗弟子可以炼制,且每颗丹药都被登记在册,不能用以交易。
但曦衡君不是一般人,他是琅华掌门最疼爱的儿子,只要他开口,几乎没人会不卖他爹的面子。
他去找崔昭要易容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原因,崔昭也只是笑笑,让人带他去取。
事后曦衡君感叹了好几次,说崔昭真是五大掌门中最好说话的了。
——
入夜后下了雨,众人大多去休息了,只剩几人还在楼下围着炭火说话。
温渺本来肩伤便疼,怎么躺都不大舒服。夜雨寒凉,右腿也跟着隐隐作痛,她索性也不睡了,坐在楼下听他们闲谈。
除温朗杀了柳无负儿子被下天诛令以外,便是说起近日有人雇花榜杀手刺杀丹阳掌门,杀手反被掌门打死,尸身挂在山门古树上示众这回事。
有人问:“刺杀丹阳掌门,那可是个女霸王,谁不要命了?”
另一人小声道:“有人说是丹阳副掌呢……”
“她们两人可是亲生姐妹,怎么可能,再说了,她想害自家人有多少机会,犯得着花大价钱去请花榜的人?”
几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温渺问身侧的道友:“花榜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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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很贵吗?”
那道友听到这话,不由地瞪大眼,上下扫了扫温渺,调侃道:“不说你出自昆仑,我还当你是什么山沟里出来的,花榜都不知道。”
他指了指温渺肩上的伤口。“你这伤,可不就是那花榜之主留下的。”
“西陵砚?”这下轮到温渺瞪大眼了。
她正待再问,却听客栈大门被叩响,众人纷纷止住了闲话,神色谨慎地朝着门口看去。
这处客栈虽说归属附近的镇子,实际上却位于离镇子还有好几里路的驰道。
这条驰道因为之前有邪修作祟,在这条路上杀了好些人,已经荒无人烟许久了,大多人都选择走另一条更宽阔的驰道进城。
这客栈本来都要关店了,还是当地正气司通知掌柜,才让他们安心开门接客,整间客栈也只有他们这些修士和两个伙计。
此时已是深夜,客栈外风雨飘摇,连个鬼影都难找,怎么还会有客人?
想到白日里的不信教和西陵砚,众人仍是心有余悸,几下敲门声便让他们严阵以待。
店里的伙计趴在附近的桌上睡觉,被惊醒后打着哈欠去推门闩,两个修士立刻持剑跟了上去。
大门嘎吱响了两下被推开,客栈外的冷风立刻呼呼吹进大堂,冷得温渺缩起脖子。
“客官要住店只剩下房了。”
“无妨。”
一个高挑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入客栈,面目渐渐显露在烛光下。
是个相貌俊美,穿着青衣的文雅公子。
他收了伞,将雨水抖了抖,衣袍上有大片的水渍。
一进客栈,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他先是一愣,随后温文一笑,道:“原来是琅华的仙长们,幸会。”
伙计去给他收拾客房,让他稍作等待。
一修士打量着他,问:“这大半夜荒郊野岭的,你孤身一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青年将背后不小的布袋取下,说:“不瞒仙长,我其实是来寻人的。”
“寻人,什么人?”
“我家妹妹叫歹人蒙骗,被掳去了不信教,我此番来正是为了寻她回去。”
“又是不信教……”
温渺见他衣衫单薄,鬓发湿漉漉的,主动挪开了一个位置。
“公子来炉火边取暖吧。”
青年看向她,黑而亮的眼珠中,倒映着忽明忽暗的烛火。
“多谢这位仙长。”
温渺忙摆手道:“我不是什么仙长,我还没受仙箓,没有拜入仙门呢。”
“那便多谢这位小友了。”
温渺旁边的道友皱眉道:“你妹妹,被掳去不信教?这种事自有仙门追查,怎会由你寻她?”
青年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眼,专注解开布袋上的系绳。
“仙门办事自然是妥帖,但我与妹妹相依为命,一刻都等不及,想必这种心情,仙长也能明白。”
温渺听他这么说,不免感同身受,目光都多了些同情。
外面这么冷,不论是谁,想必也冻得不行。她这么想着,起身倒了一杯热茶要递给他。
正好听有道友还在盘问:“说了这么多,你还未说你的来历姓名。”
温渺端着茶回过身,正好见他缓缓从布包中取出了一把阮琴。
他拨了一下琴弦,干涩的弦音在堂中悠悠回荡。
“在下凌雨,远安人,是个无名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