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抓到温朗是一等大事,跑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显然没有几个人会在意。

    此时仍是冬日,河水冰冷刺骨。

    温渺感觉到右腿的旧伤又在隐隐刺痛,但这点疼痛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算难以忍耐。

    她在水底艰难地睁开眼,试图捕捉到另一个身影。

    然而过程并不算顺利,她浮上水面换气,再潜入水中,再浮上去,如此反复几回,才总算抓到了凌雨。

    温渺带着凌雨浮上去后,身体已经冷到麻木了。

    然而凌雨面色苍白,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任由她拍打呼唤,始终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似乎连呼吸也消失了。

    她抖着手捶打他的胸口,试图将他呛进去的水砸出来,见效却并不大。

    温渺脸色白得吓人。

    温朗被抓走了,凌雨为救她遇险,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她重复锤了几次凌雨的胸口,见效果不佳,又拨开他脸上的湿发,捏着他的下巴掰开了双唇,俯身为他渡气。

    两个人嘴唇紧紧贴在一起,却是带着相同的河水的湿冷,毫无一丝旖旎。

    以前府中有人落水,温渺看到过这种救人方式。

    她不知道是否有效,只能尽力一试。

    渡气后,她起身还要再试,却发现地上的人已经不知何时醒来,湿润的双眸正紧盯着她。

    温渺忙解释道:“对不住,我方才在为你渡气,不是有心冒犯……”

    然而她再看,却发现凌雨的目光有些古怪。

    他双唇轻轻颤动,似是有话想说,又强压了下去。

    那双直勾勾望着她的眼睛,仿佛能让人从中看出些疯狂。

    温渺以为他是受了重伤身体不适,问:“你的伤势如何了,我带你先回城中找医师……”

    她正说着话,凌雨却自顾自抬起手,将她颊边凌乱的发丝拨开。

    温渺原本想制止,但是她发现凌雨的手在抖。

    看来是伤得不轻。

    她当即将他扶起,道:“我带你回永州城。”

    凌雨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好在温渺此刻已经能如常运使灵力,背着他并不算艰难。

    凌雨半靠着温渺,两个人的发丝湿哒哒地滴水,混在一起难分彼此,仿若缠绕紧密的藤蔓。

    凌雨的脑袋微偏,无力一般倚在她肩颈。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痛苦,又像莫名其妙的愉悦。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他喃喃道:“谁让你是好人呢……”

    温渺满脑子都是如何救温朗,听到他的话只是应道:“你待我有恩,救你是应该的。”

    凌雨轻笑一声,说:“就算没有恩,你也会救……”

    她叹气道:“你再忍忍,我会尽快。”

    温渺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永州,然而行至半路,已经遇上了闻讯赶来的赵前辈。

    见温渺姿态狼狈,她连忙迎上前询问。

    听温渺说明了方才的事,赵前辈道:“不知何故,苍山的人知悉温朗藏身在此,你们一走便派人紧随其后。或许是子进这孩子受人监视……”

    温渺扶起凌雨,道:“前辈,我的好友为救我受西陵砚一掌,还请前辈救他性命。”

    “西陵砚?”赵前辈看向凌雨,不禁皱眉道:“他的修为竟能撑到现在……”

    温渺又道:“还有昆仑……”

    “我已将此事告知崔掌门和温朗师尊,你且放心,随我先去疗伤。”

    赵前辈说完,温渺才感觉紧绷的神经有些许松懈,身上的疼痛也逐渐变得清晰,她才注意到肩膀的旧伤开始渗血,连同背后被剑气划伤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道:“不必了,请前辈将我这位好友带回,我还有要事,若能平安归来,他日定登门道谢。”

    她说完,感觉到凌雨的手攥住了她的衣袖。

    赵前辈:“你要去苍山?”

    温渺点头:“温朗被带走了,我必须去找他。”

    赵前辈叹息道:“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温渺浑身湿透,像只落水的猫一样,更显得脆弱无助,然而一双眼黑亮有神,丝毫不见怯弱。

    “我留在这里,同样做不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去了没有用,或许会死,但她还是要去。

    “你这又是何必……”赵前辈似乎还想劝她。

    倚在她身上,好似伤重无力的凌雨却幽幽开口道:“不必劝她了,她的性子就是如此……明知道没有用还是会去做。”

    温渺觉得莫名,本想反驳他两人并不相熟,这话说得好似很了解她一般。

    想了想,她又觉得这样说话太疏离,明明凌雨为她挡伤两次,显然是将她当做过命的好友,她又怎能说这样的话惹人伤心。

    温渺想不到如何应答,索性沉默着没说话。

    赵前辈想让身侧的弟子将凌雨接过,他却摇摇晃晃地支撑站起,剩半个手臂搂着她的肩借力。

    凌雨道:“我和你同去……”

    温渺觉得他是被西陵砚打傻了,毫不犹疑拒绝。“你伤成这样怎么去,何况你去做什么?”

    他摇头:“我没事。”

    “你事大了。”温渺将他轻轻推到赵前辈那边。

    赵前辈的弟子将凌雨扶住,温渺道:“我这位好友暂且托付给前辈,先行一步了。”

    说完,她又转向凌雨,安抚道:“你会没事的,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再找你报答恩情。”

    凌雨薄唇微抿,苍白的脸上仍有湿漉漉的水痕,见温渺态度坚决,他垂下眼,良久后,道:“好,只要你活着……”

    ——

    琅华与苍山相邻,温渺日夜兼程赶去苍山派,并没有耗时太久。

    只是她心急如焚,总觉得时间漫长,每时每刻都煎熬无比。

    路上她边走边探听,好在只听闻杀害苍山少主的温朗被抓捕回苍山,并没有听闻他已被处死的消息。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与温朗才离开赵前辈的府邸,立刻有一大批人做足准备来抓捕温朗,想必是他的行踪早在不知何时被透露了出去。

    温渺在心中细想了很久,曦衡君知晓自己被苍山的人盯着,分明也是很小心的,那究竟是何时?

    想来想去,想到了在矿洞遇上教主娀影的那一次。

    娀影身边的假温朗,容貌一模一样,且在那之前,已有传闻说温朗被不信教的教主关押,想要交到西陵砚手里。

    而曦衡君却能第一眼便断言那个温朗是假冒,绝不是他本人,且毫不犹豫出手杀死了假冒温朗的邪修。

    显然正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温朗绝对不可能在娀影身旁。

    分明早有端倪,若是细心,总能想到这点。

    只是当时多数人都想着,他们二人私交甚笃,曦衡君的反应,是因为不相信温朗背叛正道。

    要是当日的琅华修士中,有人疑心后通报给苍山,那今日的事便不算奇怪了。

    可苍山的人还好解释,西陵砚又是如何寻来的?

    温渺想不明白,好端端为什么西陵砚会突然现身,半途打伤凌雨后又收手离开。

    或许堕入魔道的人,当真能性情大变到这种地步,做事也是阴晴不定。

    温渺还有思绪尚未理清,然而眼下事态紧急,容不得她再找人询问。

    等赶到苍山派脚下的时候,有守山门徒将温渺拦下,要她说明身份和来意。

    五大仙门中,苍山最是规矩森严。

    温渺身上还有荐微留给她用来应急的手令,但她只是昆仑名义上的外门,她欠荐微的已经够多了,此事如果不能善了,此刻她是万万不能再将昆仑牵扯其中。

    思及此,她并未出示身份,而是说:“我是来向柳掌门禀告,五大仙门中有魔道奸细,贵派少主正是被奸人所害,请柳掌门明察。”

    这种话可不是能用来玩笑的,她说完,那门人上下扫了她两眼,到一旁与同伴低声交谈后,又打量了她一番,道:“若你是胡说,可是要受刑的。”

    温渺坚定道:“若我是胡说,大可以处罚我。”

    她这般说完后,那人便领着她进了苍山。

    进入苍山如此轻易,以至于温渺有些以外,问他:“不用再查验身份吗,若是邪魔外道混入苍山……”

    那门徒听她问,带着点得意地说:“听你说话的音调,是从昆仑来的吧。苍山自然不能与昆仑相比,若有邪魔想来,我们敲锣打鼓相迎,送他们重新做人。”

    听这话,是苍山很厉害的意思了。

    温渺好奇道:“那要是很厉害的怎么办?比如……比如四邪。”

    苍山修士指了指头顶,温渺朝头上看去,只是寻常的蓝天白云,并没有什么奇特。

    那修士又道:“看着没什么,但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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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苍山派,便是这座城,只要西陵砚敢踏入,天上的诛魔之箭便会被他身上的阴炁引动,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对于苍山的修士而言,天上的诛魔法阵便是苍山派最强大也是最后的防线。

    他说:“自从三百年前的大魔头死后,苍山便开始打造这个法阵,历经两百年方成,若有连诛魔箭都杀不死的邪魔,天下便再无人可抗衡。”

    三百年前的大魔头,说的便是西陵府镇压的那一位。

    那个魔头的名字温渺已经记不清了,据说那时候天下大乱,凡间还有王朝存在,那个魔头是位杀人如麻的将军,后来修炼邪法更是好杀成性,才引得仙门出手镇压。

    结果便是战火由人间的权利争斗演变成正邪厮杀,魔头终于死了,留下冲天的阴炁被镇压在了西陵府。

    而他修炼邪术所凝聚的魔元,为防止再有魔修利用,必须以人躯封印,也被西陵氏的长公子们一代代传了下去,到西陵砚,便是最后一代。

    苍山修士又说:“西陵砚又如何,怕不是连第一层都撑不过。”

    他引以为傲,说得也很详细。

    法阵共六支诛魔箭,但其实是有三层,每发动一层便多一支诛魔箭。

    一箭邪祟消,二箭道法灭,三箭神仙死。

    他的话虽有些托大,但这法阵的力量不容小觑,否则苍山也不会成为仙门辖境内妖邪最少作乱的存在。

    温渺听他这么说,至少是不用担心在此处遇上西陵砚了,即便无可奈何她的身份暴露出去,一时间也不至于被这个疯子杀到面前。

    苍山不比昆仑严寒,冬日里也只用穿着轻薄衣衫。

    不像昆仑处处是陡峭的雪峰,苍山派设立在繁华的主城,城中四处可见飞扬的黑龙旗帜。

    温渺被一路带到苍山派的议事大殿,殿外宽阔的大堂中站着好几排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物,隐约可见身上的门派信物。

    她一眼便认出了琅华的修士,而后再看,还有个人一身白袍,待走近些,才发现那人也面目表情地看着她。

    温渺心下一凛,脚步因心虚跟着僵了一瞬,下一步怎么也迈不开。

    这不是荐微仙长吗?!

    见温渺脚步停住,那人推了她一把,说:“后悔也没用,我已经通报给掌门了,快去……”

    温渺被他推得趔趄了几步,暴露在了大堂中。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她,甚至还有人挪开脚步,站到一边去,好让前方的人都能看清。

    温渺这时才发现跪在大堂中央的温朗。

    他发丝凌乱,低垂着头,双肩上有两个血洞,像是被什么利器穿透,此刻他跪下的位置已经积了一片干涸的血迹。

    温渺看了一眼,呼吸仿佛都变得冰冷,指甲死死掐着掌心,抬头朝殿前的人看去。

    男人身形瘦长,长相也算斯文,但一双眼神却好似盯着猎物的鹰隼,透着股阴狠的精光,连带皱眉掀起的褶子都仿佛锋利得能割伤人。

    他穿着黑色的衣袍,腰间挂着龙形黑玉,只看他的位置,也不难猜出是什么身份。

    “你说,五大仙门中有魔道的奸细……”

    柳无负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像粗粝的沙子滚过众人耳道,听得人莫名不适。

    而他冰滑如刀的视线,也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温渺的脸上。

    她纵使有不安,此刻也只能强压下来,在众人的注视着往前走,一直走到温朗身侧。

    温渺道:“正是,杀死令郎的凶手另有其人,还请柳掌门严查!”

    他说完,柳无负一抬手:“相助天诛令犯人,视为同罪,拿下。”

    说罢便有人要上前押住温渺,她立刻拔剑,那些人眼见她长剑出鞘,正要攻向她,便见她将剑刃横在了自己颈间。

    众人被她的举动惊到,动作也跟着停下。

    温朗抬头看她,恼火道:“小……你这是做什么?”

    温渺这一次却是看向了琅华派的位置。

    曦衡君正垂头丧气,站在一个男子身后,显然是被教训了一番,而那银白衣袍的男子正是当今的仙首,琅华掌门徐伯远。

    温渺站得笔直,目光熠熠,朗声道:“琅华掌门声称从未派人用咒刺解封魔元。可如今使用过咒刺的人还活在世上,若他不是琅华之人,仙首便不想摘掉这口仙门败类的黑锅吗?若他是琅华的人,仙首更该为琅华,为天下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