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腊月又是生病的好季节。
去年,曹国公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病的,一病缠绵数月,终是在三月里蹬腿走人。
而今年该病的人也从未缺席。姚太傅早早得了肺病,年纪大了没办法,老毛病。而职方司的唐郎官大约是公事太忙给累的,或是小娘子跑了给气的,这一病又是半个月。
这日,协宗堂的小堂主过府来瞧病。
“她说,越是舍不得大人,越是要远些走。”张小堂主一面施针,一面叹道,“她小时候就是这般稀里糊涂的,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傻傻的,闷闷的,受了欺负也不肯说,总是什么都无所谓。”
病榻上的俊逸青年睁了眼,长睫微动低声缓缓:“无所谓,所以就跑?”这风流一夜不认人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张青青说:“如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大约是她自己的问题,也是大人太过光芒万丈,又把她……保护得太好的缘故。大人不妨给她些时候,好叫她能心平气和的回来。”
沉默半晌,唐祁又开了口:“怎么,她还准备回来?还想让我在这空等她?”这一去少说大半年吧?他给她,她自己不要,那他转头娶别人也不是不可以。
病中的唐家官人声音是虚弱的,但嘴还是硬的。
张大夫挑了挑眉,“哦,也是,大人的婚事到底还是要紧的。如果大人要换人,那我一会就写信告诉她。听说赵珏回老家了?离那也挺近的是吧?”
唐祁:……
所以这世上能被唐家官人能吃得死死的人,目前大约只有这么一个,其他人可从不惯着他。
小堂主探完了病,大手一挥又是一副改良过的千金黄龙方,又留下个一副提神醒脑的特质龙脑香,嘱咐何衍日日点,以助其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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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刘小郎官和自己的小伙伴愉快地踏上了西行的路,一个逃婚,一个逃完了婚。
按着二人戏说的法子,前两千里她带她,后两千里她带她,倒不失为一种划算,她有公文在身,驿站住得方便,樱樱又识得河西之路,二人恰好作伴。而今年落的雪都不大,京城连续几场都细如蒲公英。这么看来西行路上结冰的时候应当不多,十五日抵达的愿望可以许上一许。
樱樱还是个憋不住话的,每路过一个地方就要讲她在这的经过。譬如她是如何跟着商队跑进关,又是如何左躲右闪蹭上了某员外家的车,如何假意答应人贩子去青楼等等……
于是冬日枯槁万物归寂下,两人两马穿越了官道旁一排排挺拔光秃的树,逃过了一场场稀稀拉拉的雪,一路笑谈终能令郁塞的心情畅快许多。
但太顺利的开局常遇出其不意,太得意的马蹄难防小路埂嵴。
第八日,樱樱坠了马。
二人将将游玩了一圈,沿小路行至一片山林边的弯道上,不知怎得她的马却惊了。
得亏刘溪鸰抓她抓得快,只是在地上拖了几步就拉了回来,但还是拖得一手血肉模糊。
水洗之后,只见小丫头的手背手腕上掉了一大块皮,露出了粉色的肉,洇洇渗着血,而下方的血管几乎要盖不住。刘溪鸰瞧她一眼,一张小脸绷得紧紧,额间出了汗,“疼吧?”
“嗯……”樱樱咬了牙,眼中是将将憋回去的泪。
刘溪鸰心下叹息。劝了多少遍,换身皮氅皮衣方便些,她嫌丑。裹得跟个蚕蛹子似的,非说自己一路几千里都是这么来的。
这下好,坐不稳了吧,手也蹭了脚也崴了。好在人没事。
确认了骨头没坏,她便开始救死扶伤。虽然自己都快冻僵,但刘女侠的动作还是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好,又扯了段布条卷在自己手上。
方才小丫头一喊,她也是下了死命去拉,手掌磨出些血泡来。感觉到对面探究的目光,她有些不习惯,于是沉默不语。
“给我看看你的手。”女孩伸手,一瞧她掌心,眼圈又是一红。
“我戴了羊皮,没你的严重。”刘溪鸰缩回了手,“没事。”
“对不起,我该听你的……我这就把衣服换了。”她说着去马背袋子里寻衣裳。
“不急,歇一会儿吧,你的马先别骑。”她温言道:“刚才怎么就惊了呢?”
“……不知道,拐弯那会可能是听见林子里的鸟叫什么的……”她低着头怯怯道。
刘溪鸰四下瞧了瞧,这山谷之路还是人少,马儿也怵得慌,可见不是个什么好道。“这路还是不行,一会儿看看怎么走回官道吧!”
“嗯。”她乖乖点头,面上愧色更显,“都是我不好。”
这回走小路也是她提议的。她说小路边上有个小湖极美,不去要后悔一辈子,死命央着她去了。当然她说的也没错,那湖景是好,与官道一路的枯枝黑土完全不一样。
上午的太阳极大,前夜里落了的雪堆在了湖边的一丛小山坡上,阳光照雪,反衬得这一汪小湖蓝得不能再蓝,静得不能再静,唯一的声响便是那嘎吱嘎吱的踏雪声。
脚步一停,屏住呼吸,一时间无风无雨无物,万籁俱寂宛临仙境。后来她还在雪堆里挖出之前来时堆得石堆,一年多了,居然还在。
此刻见她愧疚得脸红,刘溪鸰嘴上还是安慰:“没事,跟着你见到了许多以前瞧不到的景,还有你的小石头,挺有意思的!”
小路上是景好,可哪有官道平坦安全?方才的一番折腾在这山谷间动静不小,此刻显得更静,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明显。而歇了没多久,这大好的阳光便消失无踪,抬眼只见一片灰天蔽日。
小风一吹,刘溪鸰打了个哆嗦,“奇怪。”
“怎么?”樱樱问。
“说不上来……这里背山,有些阴。”话音刚落,身后的又卷起一阵小风,林中枯枝咔咔响,她回头一看,却一个人也没有。
樱樱缩了缩脖子:“你别这么说……我怕鬼。”
“我也怕。”
话音刚落,轰隆隆之声自远边传来,天光隐匿在沉沉的云后。樱樱皱了眉:“鬼不鬼的先不说,我看一会要落雨,还是快走吧,先找个客栈!”
“好。”
她马惊了,二人只能先一骑。好在樱樱个子极是娇小,刘溪鸰将将能把她圈过来。
这不上手不觉得,一上手她不由诧异了——她也太瘦小了,显得自己都人高马大的。要知道唐祁也不是什么身姿魁梧之人,还偏瘦,扛她拎她都是轻而易举;结果这会儿樱樱窝在她的怀里却跟个小娃娃似的。
“你到底几岁?”之前说跟她差不多大。
“……十一。”果然虚报。
“十一就要嫁人了?”
“我们那八岁就可以了。”
“你说成婚?”
“嗯。”
“……”刘溪鸰瞧着前面的路,一面在心里腹诽这都什么鬼地方,八岁?八岁她还在书院跟伙伴们挨夫子训呢!
樱樱坐在她身前,风一吹扬起的发丝挠到了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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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冒出一股淡淡的草香味,她说:“你不要乱动,头矮一些,我看不见路了。”
“那我靠你怀里?”
“行。”
刘溪鸰的声色听来平和沉然,与樱樱的甜形成鲜明对比,和娇柔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虽说年纪也不大,木着一张脸的时候,绷直了薄薄的唇,显得倒有些严肃。
她的肩膀薄薄的,很瘦,但在她靠过来时便挺直了腰背,透过冷冷的布料下隐约能感觉到纤弱的骨量,不像男子的胸膛般宽阔坚硬,但仍然让人觉得踏实。
樱樱靠在她肩上半晌,又说:“你真好……”她歪了歪头,将将瞧见她腮骨动了动,流畅的下颌线延申到尖尖的下巴上,隐隐透出一股英气。她说:“上回对我这么好的,还是我的大哥哥,你和他说话的样子好像。”
“哦,你哥也十六?”
“不,他比你大些,前几年和家里闹掰了。”顿了顿,“我逃婚就是来找他的。”
刘溪鸰:“……你家反骨挺多啊。”
“是我家人多,我都不是最小的呢!”樱樱笑道,“但是大哥哥对我是最好的,每年都给我寄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然我才不会这么远来寻他!”
“没找到?”不然能混得恁惨?
樱樱笑道:“是啊!听我阿妈说他在京城做生意做的很好,我才来找他。可惜来了之后找是找到了那家店,可他们又说他把店盘出去了,又去了南边,我本想继续追去找,可盘缠又花完了,还差点被人骗到青楼卖了,就是那个什么笑什么的。”
刘溪鸰想了想,“倚笑楼?”
“对对对!你也知道?”
她轻笑一声:“京城还有人不知道?”
倚笑楼,不就是赵珏的老巢吗?上回听说这楼还是跟唐祁吵架那会,他说曹国公一死,这倚笑楼又重新开了张。
“那倒也是!他们那的舞姬太出名了,我若是卖进去不也得跟着一块跳?我又不会!”
“那倒未必。”说到这,刘溪鸰更觉得有些好笑。樱樱她娘是个汉人,所以她生了一张苹果脸,若不仔细瞧那瞳仁的颜色和五官,根本瞧不大出来是个西域人。明显不是倚笑楼所喜的那个模样,卖估计也是卖不进去的,迟早要被赶出来。
樱樱叹道:“最后兜兜转转就只能寻个酒楼做酒娘,那老板见我可怜,便答应管我吃喝,每月再给我几吊钱。我会酿酒,他便许我在那揽了客跟我对半分。”
聊到了伤心处,樱樱又倒豆子般把她祖宗八辈儿讲了个干干净净。譬如她的十叔,她的九弟,她外嫁到其他国的小姨……
她话可真多啊。总之是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不断的在被骗和逃亡中过活。怪不得当初在酒肆见到时,总觉得她有着与常人不符的感觉。既成熟,又稚嫩,既狡黠,又有些天真。
“被人卖被人骗的滋味可真不好受……若不是你上回救我,说不定我也回不去了。”
她说得对,就上回那刘公子骗人的套路,虽说内行人一眼能识破,但蒙外行可真是一骗一个准。初见她时,一派天真懵懂,若不是她和谢琎戳破了那人的把戏,说不得她是先没钱还是先没人。
刘溪鸰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耳畔传来一声轻微的抽泣,接着便是第二声,她只得目视前方。
当觉得有些无聊又有些尴尬的时候,樱樱突然看了她一眼,长长吸了一口气,止住了哭:“刚刚脚疼了一下……没忍住。”
“哦。”她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