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河西3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附近的镇上找到间客栈。

    瞧着挺旧,没几个人。堂中小二打着呵欠漫不经心地扫着地,一身素袍打着好几个补丁,见了人来两眼才削微冒了点光。

    “客官里面请。”小二又是一个呵欠,一脸灰白倦怠,领她们入了房,又各端了一份水壶、泡着灯芯的油碗和杯子。

    樱樱悄悄道:“姐姐,这小二哥怎么蔫巴巴的?”

    “你没发现这店里没什么生意么。”刘溪鸰低低道。

    而除了一张床,垫子褥子,和一把椅子以外,房里啥都没有,倒显得格外大。房中弥漫着一股而久无人居的味道。一切简陋到令人发指,颇对得起一夜不到二百文的价格。

    樱樱对此也没什么怨言,虽然她委实娇贵。

    包扎时刘溪鸰便留意到了她那双手,骨筋分明,皮肤柔软,腕子上还戴着成色极好的绿松石手镯。这一路聊了那么多,她并未掩饰过自家的富裕。

    只是行走在外有地方睡就不错了,谁原来还不是个大小姐呢?也就不讲究了。

    二人要洗要吃,这还有个伤者,她便掏了些碎银托小二弄了些热水和吃食。那小二得了银子,面色倒明显喜庆了些,动作也麻利起来:“贵客有事就叫我啊,都在的!”

    只是伤成这样大小姐仍然坚持自己来。刘溪鸰客套两句要不要帮忙喂饭擦身什么的,她也是红着脸连声拒了。

    没多时,一场冬雨下来,打得这客栈的房顶突突响。得亏赶得及时,这天沾了雨雪怕是要病一场,往后则会更冷,可耽误不起。

    黑灯瞎火中,刘溪鸰飞快梳洗一番便和衣而眠。

    兴许是独自在外要操得心太多,又短短几日里心思的大起大落,她这一路睡得并不好。今日来了这么一遭,真是把人都弄疲了。这会子伴着雨打窗沿的声音却难得来了困意,不多时倒睡了过去。

    迷糊中,不知是额顶还是手边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她还是不踏实,顷刻便醒。

    闭眼等了好一阵,那声音却一直在。她只得透过眼缝四处瞧去,晦暗中有隐约的风动,有什么东西朝自己俯下了身。

    紧接着面门一凉:桀桀桀。

    铺天盖地的声音冲自己压了来,像是牙齿上下磕动发出的粘腻回响。

    汗毛竖起时,断水出鞘,当即朝它劈了去。

    却劈了个空。

    蜡烛一点,四周还是原样。心狂跳着等了好一会儿,房里静得像是在发梦,她只得留了灯再躺下。

    怎知闭眼没过多久,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桀桀桀。

    倏地瞪眼。昏黄沉暗中,指甲盖大小的烛火在脚边的碗中东倒西歪地舞着,她看清了那个东西。那是个蹲着的影子在烛火前游弋嬉戏,桀桀桀仿佛它愉快的心情。

    虽然它什么都没有,没有手,没有脚,但她依旧能感觉到它是个人。而那一瞬间,它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

    扭头时她看清了它的脸——还是什么都没有。

    烛火瞬熄,手里的断水未及挥出,她便跌入了森然与烬灭。身上布满了勒紧的网,桀桀桀是绳子拧动的声音。她欲呼喊却动弹不得,挣扎着,四处张望着,终于在漆黑中瞧见不远处的一点光。

    光亮逐渐变大,越来越近,是一群人走了来。他们都没有颜色,只有她穿着红色的衣裳。仔细一看,那群人她都认识,父母,舅舅,舅妈,夫子……可他们只是瞧着她,又漠然经过了她。

    她追过去大叫,他们才转了身,嘴里不知道在唱着什么,像是呓语,又像是沉重的叹息,是触不到的镜花水月。

    那种难过像是有人在水中掐住了她的脖子,挣扎都不必考虑,只好高举断水,力求狠狠斩到自己。直到耳畔有个人说:“你别死,行吗?”

    行。她睁了眼,血色氤氲中瞧见了那人深不见底的桃花眸。

    ……

    “笃笃”“笃笃”“笃笃笃”。三声门响,她醒了来,蜡烛未灭。

    房里好像只有她的痕迹,那门锁也未曾动过。“姐姐!”门外的人喊道。

    她跌跌撞撞开了门:“怎么了?”

    “你没事吧姐姐?”樱樱举着灯,神情慌乱,“你叫得好大声。”冬季是客少的时候,这客栈本身没几个人住,她又住在隔壁,自然能听见。

    “……我叫了吗?”

    “好几声。”樱樱说,将屋中四处看了一遍,目光回到了她身上时,表情倏地一变,“你的脖子怎么了?”

    刘溪鸰这才觉得喉部火辣辣的痛。

    “方才下午我没瞧见这个印儿。”她一直窝在她怀里,对她的脖子是极有印象的。说着拿了镜子来,只见细长的脖颈下有一排指甲印,拇指在左,其他指头在右,是右手。力气大得压出了紫色的痕迹。

    “这……”樱樱先是一愣,又拿了她的手比划,皱眉道:“好像……是你自己掐的。”

    右臂一阵火辣,掀起袖子一瞧,上面是另一排左手的指甲印。这么看来,是左手拉着右手,不让自己掐自己了?

    这时,她的身后吹过一阵风,带着些冷幽的香,好像有什么人在脖子后面叹了口气,可房中门窗紧闭,哪来的风?

    “你的脸色好难看。你究竟是做噩梦了,还是这……”樱樱说着也抖了一抖,这才露了怯,“这房里好冷,你觉得吗?”

    不是一般的冷。

    “是……”她刚一开口,但肩上一沉,却是樱樱一脸惊悚瞧着她身后。

    其实不用看,昏暗中她已觉出二人影子的颤颤巍巍,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摇摇欲坠。

    可她还是回了头,只见那指甲大的火苗在碗中要了命似的抖动,在她转身的瞬间倏地定成了一根针,像是挣扎许久却还是被掐死的人。

    她的脑子像是挨了一记闷锤。火毫不意外的熄灭了。

    “啊!!”夜半三更,两个少女的尖叫在漆黑陈旧的房中激出一片刺耳回声。

    刘女侠的剑只得斩活人,可斩不动鬼。所以这回她剑都没拔便紧紧和樱樱贴在了一起,二人谁也不敢呼喊店小二,生怕喊出来个别的什么东西。

    一阵慌神,樱樱说:“要要要不……去我那……?”

    她从不跟别人住一间屋,二人此番西行也都是各住各。但到这了份上,也没法子了,只得三下五除二搬了去。

    没一会儿樱樱继续抖着嗓子:“要要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刘溪鸰:“深……深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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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的,换去哪?将就睡吧!”

    樱樱怯怯说:“可我觉得我房里也好冷……你你你说它是不是跟你过来了……”

    “你闭嘴,就在隔壁,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我更不敢睡了。”

    刘溪鸰心道我也不敢啊。“可明天还要赶路。”

    “要不我们聊天吧……明天白日晚些走,去官道上,找个驿站住。官气重……”

    她想了想,“也行。”

    二人同时咽了口口水,紧盯着那烛火,直到它抖了几抖又静止不动了,才放下来心。

    刘溪鸰刚闭上眼。

    “……姐姐,你一直这样吗?”黑暗里幽森细软的童音便从身后冒了出来。

    她一哆嗦,但仍是镇定:“哪样?”

    樱樱一笑:“不爱说话,带把刀,你像个侠客。”

    “我这是剑。”

    “好,好,剑。你好有趣,每一次都不一样。”

    “嗯?”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像个侠客一样救了我。后来在酒肆见你,你差点掉进金鱼池,我扶着你,你又像个出嫁的小娘子,外头等着的那个唐大人像是你家官人。”

    刘溪鸰闭了闭眼,“像吗?”

    “像的,你那时候好好看。”樱樱说。

    “那么黑,你怎么看得见?”

    樱樱说:“你对我笑了呀。你笑和不笑,完全是两个人。”

    那是她第一次跟唐祁去马行街。他刚刚从太傅府上出来,整个人极为疲倦,她从没见过那样的他。后才晓得在一步登天获得上司器重时,在面临新的漩涡时,他其实也害怕,也有临阵退缩的意愿,所以才会问她“怕高吗?”[1]

    回去时的车中,他将她搂在了怀中,那香樟味是他身上一直有的,但那缠绵一路的吻却是桂花味的,因为那天喝了许多桂花酒。

    她没想过拒绝,也没想过为什么没拒绝,不知道是好奇的探索,还是本能的服从。[2]

    再后来一切都变了。

    她喜欢他,从身体到内心,承认之后便接受;可她不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所以逃了。

    她不知道这一路西行会获得什么,但没有他的日子一定是不一样的,她想知道能怎么个不一样。

    极快接受一个新身份,开展一种新关系,转眼间又开始一段新旅程。说不上后不后悔。

    她总这样,只好不回头。

    倦意袭来时,她嗤笑一声,“是吗?”

    “是了,你家大人对你和对其他人也不一样。”

    黑暗中,刘溪鸰勉强睁大了眼,“他不是我家大人。”

    “你看我就说嘛!”樱樱笑嘻嘻道。

    “他是我表舅。”她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漫不经心道:“不然这档子接人回家的破事怎么总是我去干?”

    “……什么?表舅啊,真没意思!”樱樱嗨了一声,转而道,“那我跟姐姐说说我吧!这样我就能不睡着了。”

    一听她又要说自己,刘溪鸰颇有些头大,她光怪陆离的传奇经历可以写一本书,但她其实并不感兴趣,强打起精神来:“那你还是多问问我吧,我怕我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