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回城1
    京城的五月,花开正艳,倚笑楼的招牌在这日日春景的渲染下愈发亮堂。

    酉时将将一过,挂在这花楼二重檐角上的夕阳便眼睁睁瞧着城中的热闹熙攘换了方向。当摊主们卷铺子的声音和轿夫们吆喝的声音稀稀疏疏次第响起时,便是宣告着那些白日里劳作的官爷百姓们要打道回府了。

    汴湖东一天最好的时候开始了。

    吱呀一声,香粉浓稠,老鸨子黄缦矜照例化着粉脸梳着偏髻开来了门。她的样貌还是典型高眉深目的西域长相,全然学着南人打扮一番倒是四不像了,因而自己又琢磨着梳拢梳拢。

    除了头顶的发髻,她还留了一把黑油黑油的头发掺着细细的金线编成了一网发辫兜在一侧,又用水粉斋的点翠花蝶簪子别在了发网上,单薄秀气的偏髻便瞧着生动别致了许多,既有热辣的风情,又有娇羞的还情,时时都能引得路人瞧上那么两眼。

    初来此地的人们不禁想,连这老鸨都这般用心打扮,可想那楼里的姑娘得多好看?

    在她的使唤下,鲜红的灯笼被杂役们点亮,楼里的莺莺燕燕们便开始在窗台边袅袅摆动手臂叫唤上了。

    不时,这楼便开始好客迎门了,这光景极难让人想象到它在前年去年的时候几乎破败成一堆废弃的木板子,但老京城的人都晓得这地界的花楼各个都是背后有主子的,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都不是因着表面上的缘故。

    而这前年里被踩得最狠的倚笑楼,谣传便是因为得罪了新贵曹国公,惹得他在皇帝面前告了黑状,才连关门带拿人闹腾了好一阵子。

    后来老曹这个新贵没得瑟两天就死了,这楼腾地一下就又活了过来,如今重新开业风头竟然更胜从前,大有剑指第一楼的势头。

    坊间对此传闻甚多,不一而足,但它的生意好到隔壁三大花楼只有眼巴巴瞧着的份是明摆着的事实。

    这时,黄缦矜迈着缠着丝线的细腿儿摇着步子竟款款迎上街来:

    “王公子可来啦?上月您还说马上就回京呢!叫咱们纫雪空了好几个夜头,就说要等您品她新谱的曲儿呢!”缦矜渲染似的声音在这街面上荡起了悠长的回声,她一面吆喝着,那小细手便覆上了来人的肩轻轻揉捏着。

    “嗳嗳,我这一向去得晚了些……这不回来啦!想死我了嘿!”那王公子拉着嗓子亢声回了话,借着日光余晖仔细一看,这人打扮得衣冠楚楚却是个黑面宽目的粗汉子,一脸的凶相。

    黄缦矜嘭嘭捶着他的胸口:“哎哟王公子您烦死了……”二人搀倚着进了门,紧接着大门便又被新的客人堵上了。

    这楼里的动静一向大,路人都习以为常,有的干脆就在这个时候绕开这一片走。

    若有三两好事者,则都是在远处要看不看的观望着,譬如几丈开外的问君楼,侧面开着一间望台,在柳枝飘扬楼台错错的汴湖东极其隐蔽,便是绝佳的望风之处。

    “什么公子,长得跟个阎王似的!”这时,望台上下来了个的秀丽娘子,手里握着一只铜目镜不忿道。

    娘子身着月白色的八片绸裙,松散的双螺髻用几枚花样简单的珠簪挽着,白粉敷面朱唇轻点,一双勾人的招子上下波动,瞧着极符合问君楼的调性——又雅又浪。可惜现在没什么用。

    她哼了一声袅袅娜娜入了房,粉色的指甲在那木漆盒子里头拨棱着抓了把瓜子,一面呸呸吐着磕儿,一双媚眼翻着白,“穿那么少也不怕冻,她怎么不浪死啊!”

    “这是什么天儿啊还怕冻,又酸你的老对家!”望台上的男子谑道,手中着的檀木折扇一下下打着掌心,“你呀,知足吧!”

    夜色将起,说着他也进了屋。

    借着屋中的几盏琉璃明灯才瞧得他的模样,一张圆胖小脸上蓄着一掌长的胡须,戴着普通黑色幞头,身着烟绿色水波样缂丝的薄袍,打眼一瞧便晓得是富贵人家来。

    “谁跟她是老对家了!我这是瞧不得她这相,你看她这操行,是不是过两天窜到我这来抢客了!”幺娘恨恨敲着桌。

    这倚笑楼不知怎的最近是愈发猖狂,客人多了好些数,那黄缦矜还三五不时恨不能上街揽客,简直有辱四大花楼的门风,做勾栏生意也是讲品味和风度的,哪有她这样上街巴拉客人的?

    “怎地,缺钱缺疯啦?”改日得想办法一探究竟才是。

    她正这么想着,那男子却说:“你可不要想着去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回头叫人发现了,我可不答应。”

    幺娘一听,忙堆了笑:“还是徐爷雅量,每回来此处都是同幺娘枯坐干聊,什么也不做,钱白白花了,幺娘我都心疼啊!”

    “旁的不消你干,这不好吗?”

    男子睨了她一眼,在她身上捏了一把,幺娘娇笑连连:“好哇好,幺娘自然欢喜!”

    这为徐爷自今年初登门,旁得也不多说,甩手就是一千两,点名要她幺娘亲自坐镇这间带望台的屋子,别的不做,只须瞧着倚笑楼门口的动静定期给他信即可。

    幺娘从业十几年,苦练琴技舞技,诗词歌赋也是无一不能,好容易从媳妇熬成了婆,从十二三岁的嫩瓜苗熬成了熟色有致的美妇,从头牌成了老鸨,本欲趁着弄香楼垮台大展身手,把问君楼弄成第一楼,可惜半路杀出来个黄缦矜,生生将问君楼从第二给挤到了第三。

    没办法,皇帝宠爱那位来自西域漂沙国的安昭容是人尽皆知,京城便也刮起了“西风”,尚大势所趋,这吟诗作对的文人雅风自然也就消殆了不少。

    怎料这客人一来便豪掷千两,还不要头牌的姑娘,点名要她幺娘,还啥也不做只须盯着老对家黄缦矜,这等既来钱又解气的事岂有不做的道理?

    那男子坐了会儿直到天黑,嗯啊两声,自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子,“喏,新得的南珠,给你寻了几粒,自个儿玩吧!”

    幺娘面上一喜,自如摸走了那盒子,一瞧这模样也知他要走了,“这就走了?”

    “嗯。”他点头,又说:“这屋里……”

    幺娘忙道:“官人放一百个心,这屋子打从年初就只有您来得!”说着又自梳妆台中掏出一个信封,“您不在的时候,我也就只好独守空闺了,哼!”她这声轻哼拿捏得恰恰好,既不拿乔又显娇嗔。

    那男子笑眯了眼,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守得好!”

    不多时,夜色阑干,他不再言语,自问君楼的后门上了便轿,匆匆离开了这花红柳绿的汴湖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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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边,新旧客人盈满门的倚笑楼中,雅间里则是一片安静。方才咋咋呼呼的王公子也换了副面孔,他虽生得宽厚健壮,但眉目平淡,不做表情时瞧着并不凶神恶煞,不像幺娘说的阎王,反倒是斯文的。

    此刻,他瞧着黄缦矜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无奈和惧怕,“现在她身边有高手,怕是杀不得了。”

    “嗯,高手?”孟措开了口,一面抬胳膊取了矮几边的小青瓷罐子,自里头取了些茶叶,一面温着茶盏笑言:“五个月了,你带来的竟然不是好消息。”

    黄缦矜打着扇子,一双美目斜斜把他瞪着:“是啊,人没杀成,消息也是半点全无。一个丫头片子竟然钓了你五个月。现在说了个劳什子高手就想推脱了?”

    王公子悚然垂头:“姑娘,二掌柜,是属下无能。可……自郡主一死,那丫头去了敦煌,咱们就不大好跟了。后来哪怕她日日出城闲逛,那高手也时时在她身边,那人手上腿上的功夫实在不俗,是个练家子。玉门关那会他一个人徒手杀了三匹狼,咱们不敢贸然动手!”

    “玉门关?狼?”孟措看他一眼,“信里怎地没听你说?”

    “那都是三月底的事了,那会子这边动静大……我在信里提了一句,兴许说得不细吧!”王公子不禁腹诽我何时没说?

    “哦,那会……”赵珏心下了然,和几人对视一眼。

    那时候京城红白两事接踵而至,东宫大婚在先,姚太傅去世在后,大夏朝廷忙来忙去,多的是消息要打听,确实顾不上他。

    孟措说:“那你现在细说。”

    原来,他们曾有过机会对落单的刘溪鸰下手,但那个机会却让他们彻底失去并断绝了这个念想。

    “……那天一开始人还挺多的,算上商队什么的有七八十人,大伙儿在玉门关结伴而行,可走了一半忽然起了黄沙,就都找不着路了。”

    一阵风过,队伍里头就只剩了老王几个和那传说中让主子们恨得牙痒痒的黄毛丫头。老王一看,风沙吹得人站立不住,便跟那歪歪倒倒的丫头片子套着近乎,商量着结伴拴绳以□□沙埋人。

    “她本是信我的……怎料我刚说上没两句,那男的就不晓得从哪冒出来了。”老王说着比划了个手势。

    那时他已经拿出了绳子准备把大家绑在一起,而那丫头也抱着石头一浅一深的往前走着,根本脱不开身,可谓是机会正好。

    怎料老王刚要往她身上套绳,腰上忽然挨了一脚,连带着其余几人一块滚翻在地,却听一男子大喝一声“退后”,一转眼那丫头就被拎走了数丈远。

    “我还以为是被他发现了,结果不是。”老王回忆着,一张黑面上难得露出了可怖的神情,风沙迷眼,几人好容易扶着站了起来,却听得一声狼嚎传来,四顾之下,才瞧见暗日荒原中出现了几只流着涎水的灰狼踏步而来。

    “听那声音就是饿了啊……”老王叹气,正准备绘声绘色地讲着当时的天光地方何其不凡,狼群出现的何其诡异时,黄缦矜跺了脚:

    “行了行了说重点!”

    老王忙改口:“咱们也就三五人,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狼,也没带大家伙,只能远远躲着了啊。我就看见那男的先把那丫头送上了树,剑也给了她,转身就扎过去跟那头狼赤手相搏去了!”他说着,打了个寒战,“那还是三月里头,他就一件单衣裳,我们本来准备等他喂了狼再下手,谁晓得到了后来他竟一人将那头狼和另外两匹都打死了!”

    “然后呢?”

    “后来我们才都冲上前一起轰走了狼群,那一夜,咱们都在一块呆着。”王公子说完巴巴将几人看着,“一人杀三狼,这谁还敢下手?”他心想,莫说自己了,连孟措这个第一高手也不能徒手杀三狼吧?

    孟措嗯了一声,不由锁紧了眉头:“也就是说,你们明里暗里过了几招了。”接着问,“那人是中原人吗?什么路数?”

    王公子回忆起那人的模样,“……模样像个军爷,肩背板直混厚的很!路数嘛不好说,但挺杂的,那一双耳朵贼厉害,后头有几回我跟着他们,隔着老远一动不动,都险些被他发现了。”那人便是沙小将。

    孟措捏着下巴沉吟道:“这么说来,倒像是延军的人,我记得他们是有这么一队人马专擅伏地偷袭,你方才比划的那么两下就是这般。”

    黄缦矜问:“这人不睡觉不吃饭?当真一个空挡都寻不出来?”

    王公子沉着头一摇:“寻不出,离了那高手,那高堡主也派人看着她,跟得很紧!”

    “高承林?他为啥要看着她?”

    “这……属下不知。”

    黄缦矜啧了声,与孟措赵珏几人对视一眼,便想到了一处去。

    这丫头搭上了延军倒是不稀奇,只是这高家堡的人怎地也掺和进来了?

    那这事情可就复杂了。这高家堡虽表面归顺朝廷,但其实是个难啃的骨头,也向来不介入周边诸国的事,可若是高承林也出面袒护这丫头,后头可就难下手了。

    一想到这,黄缦矜更着急:“事不宜迟,要不再换人去吧!”

    赵珏当即道:“我不同意。”

    缦矜愤然道:“你怎么又不同意!”

    她当然不会再想着他与她那档子过往,只道是这一向慢半拍的少主大人又犯了什么脾气。正要发作,却听孟措开了口:“缦矜,我也觉得也不妥。”

    “怎地了?你怕得罪老高?”见几个大男人均是一言不发,黄缦矜气哼哼地说,“她俩一路同吃同住的时候是多好的机会?你们不下手,非要跟她一路,这下好了,她死于她手,她还不晓得从她身上套走了多少东西!这还不赶紧杀了?”

    “稍安勿躁!”孟措摆手招呼她坐下,眯着眼眸思虑半晌,才说:“依我看,那丫头既如此被宝贝,那咱们就更不妨再等等,说不准她背后牵扯一多,真能钓出大鱼来。”

    说着又倒了杯茶,吩咐王公子:“你再把这几月在那儿的情况一概都细说说吧!”

    他忙欠身答了个是。

    这王公子自然不是什么公子,而是倚笑楼的探子杀手,常年来往京城及各地,此番领的任务便是捉拿那个唐家女郎刘溪鸰,如有不从便可杀之。

    为何?

    只因半年前兴宁郡主找上门来跟他们谈判未果,便转手拐了这丫头一同西行。楼里的人不明就里,瞧不出这个闻名西域的疯郡主究竟意欲何为,只得遣了老王一路跟踪报信。怎奈到了半路便叫她俩发现了,也不好再就近尾随下去,只得沿途知会本地人盯着些个,但到底步程慢了些。

    二女到了阳关之后便消失了一阵,老王花了个把月才又把人给寻着了,结果却成了个二缺一,唐家丫头竟然把郡主给杀了。

    消息传回京城时,倚笑楼的人再度陷入了深思——怎么会是她杀了她,而不是她杀了她呢?她俩到底又是为的什么弄了个你死我活呢?

    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郡主已死,那么会不会留些什么东西在这丫头手上呢?

    于是老王的任务又从跟踪二人就地转为了“或绑或杀以绝后患”。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唐家丫头人是笨但运气实在好,等老王寻到她的时候,人家已经三两下把自己弄进了铁卫森森的高家堡,高家堡素来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也不便打草惊蛇。

    老王左右不得其法,而这丫头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整日里带着那个高手东游西荡。眼看冬去春来,他实在是耗不下去了,只好空手而归。

    到京城的现在,已是五个月后。

    讲完这一切,楼下隐约传来亥正的钟。

    赵珏搓着手里的小篆刀出了神,众人亦是沉默。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着,这么个丫头究竟为何屡次弄出些勾交,又总是下不成手呢?是下错了指令,还是什么呢?

    几人各有猜想。黄缦矜只后悔当初没有叫孟措一刀结果了她,叫她跟个线球似的越扯越远又越团越大,现在她一头扎进了西北,身上牵连甚多,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了。

    而孟措却对这女孩越发好奇。

    老王见状,咵叉一声跪了地,沉痛地说:“是属下办事不利,这一遭什么也没做成。请主子们责罚!”

    赵珏轻咳一声,温言道:“起来吧,这也不怪你。”

    “属下该死!”他自然不肯起。

    却听孟措哼了一声拉长了调:“起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再回去高家堡看着就是了,总能看出些个什么来。实在不行,我们再想法子跟高都督谈谈生意,我看也是可以的嘛!”他笑着道。

    老王眼巴巴瞧着赵珏,直到他点了头:“去吧!不过最近盯咱们的人多了些,一路小心。”

    老王这才起身麻利出了房门。等出了大门上街,便又恢复了那一副酒饱饭足Y欲得尝的横人模样,不时便消失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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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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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一走,房中的人却差点又打起来。

    “……去年人家千里迢迢来找咱们的时候,没把她当回事,还说人是来打秋风的,轰走了。”在下属跟前和颜悦色的赵大少主徐徐开了口,“现在人没了,又担心起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他人手,总这样左一下右一下的可不行呢。”

    他说的不是刘溪鸰的事,而是樱樱。在他看来,这两件事情本可以一起解决,只是错失了良机。

    黄缦矜一听这是冲她来了,立马进入了斗鸡状态:“东西落他人手又不是第一回,怕什么!”

    二人对上眼便开始了互相攻讦。一个说不该拒绝郡主登门,一个说不该对刘溪鸰心慈手软,眼看就要陷入翻旧账的混战,阿路忙按住了黄缦矜:

    “少主,阿矜,依我看,没留郡主、没杀唐家丫头,都没有错,只是时移事宜,变数太多罢了。咱们怨不得谁!”

    黄缦矜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对他哪能有什么好脸色,“你咋不干脆算一卦咱们这事能成不能呢!”

    阿路一笑,瞧着黄缦矜道:“你当初没留郡主,原是不就是想在那个档口再惹些事,这本来也没错嘛。”

    他说着捋了捋袖口上的一根跑丝的线,转而对赵珏道:“当时曹让死,延军乱,几个降国乘势欲再起,朝廷岂能对咱们这帮在京城的异族坐视不管?郡主上门来要钱要人不打紧,少主您点个头就能给她,但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咱们知道吗?”

    “阿路说的对,谁也不知她下一步能干出什么来。”答话的是孟措,“咱们如今围困京中,处处被监视,杀她有掣肘,见她有不测,不理是对的。”

    赵珏不置可否。

    阿路一看这边安抚好了,又赶紧转向缦矜:“后来咱们派老王跟着两人,原也是想探探她们究竟想做什么,如今看来这也没有错!”

    “怎么没错,我看是一步错,步步错!煮熟的鸭子都飞走了!”

    黄缦矜对于自己杀曹国公轻松得犹如切瓜砍菜,却弄不死一个黄毛丫头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这只鸭子眼看越来越值钱,也越来越难杀,她岂不恨?

    “你不妨想那是一头正在养肥的羊呢?别总想着一刀毙命一了百了,事情已经不是这般简单了!”阿路正色道,“一来唐家那个丫头既和职方司有交,又把公主毁尸灭迹,还牵涉了高家堡,身上自然有不少情况,暂且也杀不得。二来,从这一路看下来,郡主确实留了后手,若是提前杀了,咱去哪里晓得她前头做了些什么呢?”

    黄缦矜抱起了胸脯:“所以呢?”

    “所以郡主已经死了,她的话半真半假,咱们也摸不清,但是现在她手上的东西到了那个丫头手上。”

    “然后呢?”她扬了扬眉。

    阿路晓得她已极其不耐烦,赶紧道出结论:“所以,既然已经过了最佳下手的时候,就不要再想如何杀了。她如今牵着这么多条线,说不定已经奇货可居了呢?跟着她,既是跟着朝廷这边的人,也可靠她帮咱们弄清郡主的身前事。一箭双雕,这样不好吗?”

    黄缦矜嗤笑一声:“哦,你是说,要让这么个丫头,把西边给串上,还要她乖乖带着咱们去查朝廷的事?她是什么人?这听起来不荒唐么?你就不怕让她带沟里去了?”

    “那也比你费劲巴拉的这里那里安人强吧!太子那边,不是一直没进展么?那丫头不是一直在往唐府在传信么?”

    黄缦矜:“这点我从不怀疑。但问题是,她从郡主那弄走了什么,会不会对我们不利——这是我担心的。”

    阿路叹了口气,“我们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初放走郡主不就是觉得她没什么威胁么?怎么现在你一听说她杀了她就如此紧张?这样瞻前顾后,不是你黄缦矜所为啊!”

    “当时谁能想到她俩会搅在一起?谁又能想到堂堂郡主竟这么不堪呢!”黄缦矜秀美蹙起,“不晓得为什么,我觉着唐家那丫头怪得很。无缘无故的,哪里都有她。”

    赵珏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觉得。”

    “是吧?”黄缦矜咧嘴一笑。

    “是啊……”赵珏说,“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往日不可追,阿路说的有道理。”

    孟措瞧他俩又好了,站起身子抻了抻胳膊:“行了行了,不吵了,一个疯一个傻,疯的死了,权当换了个人吧!反正樱樱嘴里本来也没什么实话!咱们若跟着那傻丫头,她一定会把这些倒腾给中原人,让他们去找去弄,咱们只需要跟着,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不就好了?——阿路,这在中原叫什么?”

    阿路怡然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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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正过,方才离了问君楼的便轿却急匆匆又出现在了城南的小旗杆巷口。

    方才一脸尊然静慢的中年男子这会子把个门叩得嘎嘎作响,给本是幽深静谧的茶寮中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里头却仍是过了片刻才开了门,仆从瞧了一眼来人才放下戒备,“徐爷,什么事?”这晓风亭的规矩就是官府下人一律不得入内,但徐家老爷是这里的常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家大人在吧?”男子一面径自往里去一面问。

    “还有唐大人一起,要不我先通禀着……”

    徐定点了点头,提了袍子便往楼上赶去:“不必,我晓得!”说完兀自往里廊道去了。

    二楼头间的茶房里,上好的玉团白茶被陈皮煎得香气扑鼻,里头传来男子的低低私语。一身素衣的唐祁正坐在客座一侧,一面手持青花茶钵,一面同徐显谈论着最近的局势。

    自姚太傅去世以后,朝中人员总有变故,圣上对姚氏一族既忌惮又拉拢,好不容易寻得这么个机会自然好好运作一番,譬如借着巡盐巡税查田查军饷的由头把该撸的撸了,该扶的扶了,这些明眼人一看便知。

    二人正说着前几回巡田御史传来的抵报,情况不容乐观,正想着如何与地方上通个气。却听外头噔噔几声步子由远及近,这声音耳熟,徐显手一抬,唐祁便噤了声。

    须臾,门外传来一声低喊:“大人,是我。”

    徐显眉头一拧,张嘴就斥道:“有没有点规矩!”但一想自己刚出门没多时他又巴巴儿跑了来,自然是有要紧的事了,瞧了唐祁一眼,又低呵一声:“进来!”

    徐定将门一拉开,只顾得匆匆朝二位郎官作个揖,便勾着头跪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唐祁起身欲走。

    却见徐定眼风朝他瞟了瞟,又望着徐显。徐氏主仆多年默契,徐显当即会意,这事定然是唐祁听得的。于是说:“亦惇你先别走,”又对徐定道,“你说吧。”

    徐定压低了声音,“杨昭大人……上吊了!”

    徐显脑子嗡地一声,一时竟然没听清:“谁?谁上吊了?”

    “仓司郎中杨昭。”徐定喘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又说,“两个时辰前上吊死了!”

    唐祁听来也是一愣。一是不敢相信,二是想起了此人的来路。

    这杨昭背景颇为复杂,杨家乃是世代簪缨,祖上出过宰相,杨昭延嘉七年前在江宁任知府,后调入吏部,前些年开始主管户部仓司,兼管民政几事,虽大把的银子能过手,却素来有清誉,守着国库的官能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不错。

    他还有个身份,便是沈舜的师兄,二人学缘虽短暂,但过往丛密。

    巧的是方才唐徐二人谈到了巡田时将将提及了沈舜,没想到这时候却传来这么个消息。

    徐显瞧了唐祁一眼,神情莫测:“亦惇,这一回,情况比咱们想的复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