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怎的还没来?这午时都快过了,菜早已备好,怕都快凉了。”郑冬青俯身贴耳,压着声音问乔愈年。
“不甚清楚,已经差人去问了,还没消息。”乔愈年也压着声音道,他不知道徐纾言那边什么情况。
乔愈年回想,方才城门口,徐纾言说话挺客气,不像是要闹事的样子,但现在却迟迟未到,乔愈年也很莫名。
众将领在下面议论纷纷,莫非这监军才刚到肃州,就要给将士们弄个下马威,立立规矩?
不怪将士们心里有这些想法,毕竟徐纾言恶名在外已久,北齐谁不知道朝堂上有个宦官奸佞,深受皇上信任。哪怕被群臣弹劾也有恃无恐,甚至百官们还要担心会不会被他盯上,项上人头不保。
乔昭坐在下面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转悠着手里的茶杯。当真是无聊,美食美酒在自己面前,是半分动不得,都已经是喝的第三杯茶了。
要知道,乔昭素日住在郊外的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而肃州就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地儿,能活就行别想吃得有多好。乔愈年性格刚正古板,断不会给自己的女儿特殊优待。所以还真是托了徐纾言的福,乔昭已经好久没吃这么丰盛了。
可人现在还没来,叹气。
桌下的腿被轻踹一脚,林珩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疑问。
乔昭低声道;“我出去透个风,这屋里太闷了。”
眼看这个监军一时半会儿还真来不了,乔昭在下面如坐针毡,还不如溜出去放松一下。
林珩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求我。”
以往大多数时候,乔昭没了耐心偷溜出去,都是林珩给她善后,遇到什么事情还要给她通风报信。
乔昭看林珩这个欠揍的样子,作势还要再踹一脚。林珩迫于强权,无奈比个手势,代表同意。乔昭点了一下头,就悄然出去了。
这番刚出来,乔昭就想去马厩,将疾云牵出来跑跑。虽然疾云很通人性,但马毕竟没开灵智,很多时候不能完全理解主人的意思,还需要一人一马多多磨合,才能在战场上一马当先,无所匹敌。
乔昭走向马厩的地方,去往马厩要穿过营帐和校场,也会路过徐纾言的营帐。
“您如今当真不适合去赴宴。”
乔昭人还没走到营帐旁,就听见有人声从里面传出,苦口婆心,温声劝道。
里面似乎有人在回答他,但声音太微弱,有气无力的,乔昭听不清。
“无非是一场宴席,差人传个话,让他们撤了便是!何苦劳累您前去,连自己身体都不顾!”说话之人语调比之前更高,语气里满是着急。
乔昭听着实在好奇,一不小心就凑得太近,被营帐门前的两个净军拦住。
“何人再此鬼鬼祟祟!”两个净军大喝一声,纷纷抽出手里的弯刀,对准乔昭。
乔昭立刻后退一步,以示清白。
“监军的营帐都敢擅闯,看你是嫌命太长!今日便杀了你,给那些不长眼的人立立规矩!”营帐门帘霎时被掀开,只见一人身着净军服饰,一手执鞭,满脸冷意,大步从里走出。
徐淮正愁有气没地撒,就撞上来一个找死的,怒气冲冲的从营帐里出来。
然后和乔昭双目对视,渐渐皱起眉头。
“又是你?怎么?还想硬闯掌印的营帐。”徐淮脸色不虞,阴阳怪气道。
乔昭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五年前夜闯徐纾言寝卧,自知理亏,讪讪笑道:“路过,路过。”
两人在营帐外的交谈,徐纾言半分都听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身边的事物模糊而遥远,看不真切。
徐纾言知道自己身体不适,但他刚到肃州,若此时显出颓势,难保不会被他人阳奉阴违 。
“何人在外面?”徐纾言强撑着力气,问道。
“在下定北军骑都尉乔昭,参见监军。”营帐外的声音清亮干净,吐字清晰,如幽泉击石。
徐纾言对此人有印象,乔愈年的女儿,五年前参军,在战场上智勇双全,屡立战功,圣上多次赞赏她。
“进来吧。”徐纾言语气淡淡道,眼皮沉重,像是随时快要闭上。
乔昭在营帐外,本来就只是路过不小心听了个八卦,被人逮个正着。已经准备离开,被徐纾言叫住,只能进去。
徐淮听见声音急急地走进去,乔昭跟在身后。营帐里的装饰与之前乔昭所见并无太大改变,唯有案牍上多了些书和折子,想必是徐纾言从中京带来的。
当真是繁忙,山高路远,还要处理公务,乔昭心里暗道。
徐纾言已经穿戴整齐,面色苍白如纸,半丝血色也无,可嘴唇却嫣红着。头发还散着,没有束起。
徐淮知道自己是劝不住掌印的,他已经铁了心要去赴宴。只得拿起白玉簪子替他束发,但还是忍不住嘴里抱怨道。
“一场宴席又能有您的身体......”徐淮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徐纾言投过来的冷冷一眼。
徐淮识相闭嘴,他知道徐纾言不愿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只专心给他束发,乔昭静候在一边,不发一言。
“是元帅等急了,吩咐你来唤我?”徐纾言瞥了一眼乔昭,轻声问道。
头发束起的徐纾言看起来精神些,也难掩苍白之色,带着丝病态。走道乔昭身边,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乔昭一怔,这人是发烧了吗?不过乔昭也没过问,毕竟徐纾言的身体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这并不是她的分内事。
乔昭微微弯腰,低眉抱拳行礼,正色道:“宴席早已备好,元帅恐菜冷难咽,只待监军赴宴。”
“你去传话,就说恐需元帅再稍等片刻......”徐纾言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细弱蚊蝇。
乔昭察觉不对,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温热的身体软绵绵地跌入自己怀里。
......
“掌印!”徐淮焦急大喊道,立马冲上前来。
乔昭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似乎极度不适。一只手无力垂下,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脉络。
乔昭也有点急了,这监军刚到肃州,就在自己怀里出事了,她爹不得好好问候一下她才怪......
一把将徐纾言抱在怀里,快步向榻上走去,怀里的人很轻,飘飘的像一张纸,仿佛用力大些就会散掉。
“前几日就不舒服了,快马加鞭才提前一日赶到,还要去赴宴,身体怎么遭得住!”徐淮在旁边说个不停,越发急切,像热锅上的蚂蚁。
“掌印在朝廷里日日劳心劳神,到头来却被派到这鬼地方!一路上风餐露宿,这才生了病!若有一日回了京,定扒了那些人的皮!”徐淮围着乔昭,看着徐纾言苍白消瘦的脸,越说越气,语气渐渐阴狠起来。
“说这么多废话,还不快去叫军医!”乔昭双眉皱了皱,转头低声喝道。
徐淮像是突然清醒,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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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冲出营帐,去找军医。
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甚至能听见徐纾言过重的呼吸声,他好似很难受,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松开。
乔昭轻轻的将徐纾言放在榻上,又将束发的簪子取下放在一旁,让他睡得更舒适些。乔昭没照顾过别人,只能学着宁安郡主以往照顾她的手法。
徐纾言的身体很烫,透着衣物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生病的人最忌着凉,乔昭将锦被盖在他身上。
随后乔昭坐在床榻边,低头看着徐纾言的病颜,鬼使神差的,用手轻轻碰了下徐纾言的额头,皮肤细腻。
被触手的热度惊了一下,忙又用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然后轻啧一声:“怎么烧得这样严重。”
遥想五年前,乔昭一个人随着大军来了肃州,因为要赶快抵达肃州增援,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根本没停下来过,一直在赶路。就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乔昭还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伤风凉寒一点没犯。
徐纾言一直睡不安稳,眼睫不停颤动,似要醒来,却一直睁不开眼。乔昭又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确实烫得厉害。
手覆在徐纾言额头上,像是感觉到了凉意,病中之人没有神智,只想要抓住这片刻的凉爽,徐纾言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乔昭的手心。
乔昭猛然弹起,感到不可思议般看着自己的手掌。眼见军医还没来,乔昭再呆在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尴尬,也准备出去寻军医。
“不......”
“......别走......”
乔昭顿住,感觉自己的衣袍被扯住,转身垂眸。
只见那人纤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白皙的手指紧紧拽住自己衣角。
人没醒,只是无意识的呢喃。
乔昭仍然站着,一声不吭,似乎准备随时离开。
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难过的事,还是仿佛知道身边的人不会留下来,徐纾言眉心微蹙,神色间竟经流露出一丝绝望,像是被笼罩在不可言说的恐惧之中
徐纾言散乱着头发,脸颊上尽是冷汗,眼睛紧紧闭着,睡得十分不安稳。
如此虚弱的模样与外界相传的狠戾权宦大相径庭。
乔昭直觉继续留在这里十分不对,自己相当于窥见了徐纾言的弱处。
若是日后他想起来不爽,想要报复乔昭,那乔昭才是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于是乔昭便想着立即撤退。
乔昭想要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角,没想到徐纾言拽得更紧。
徐纾言脸色苍白,犹如山巅一捧白雪,透着病态。现下昏迷着,整个人都烧糊涂了,满嘴胡话,断断续续的。
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一句话。
“我恨你......”
我恨你。
也不知道恨谁呢?乔昭低声吐槽。不过想必徐纾言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想必记恨的人确实挺多的。
看着人都病成这样了,又拽着乔昭不肯让她走,看着怪可怜的。
乔昭叹了口气,又坐回床榻边,认命似的,用手轻轻抚着徐纾言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病中的人好似被安抚下来,整个人循着热源蹭去,徐纾言渐渐安静了下来,只余眼角一滴热泪悄悄滑落,隐在鬓发里。
时间就这样过去,帐子里十分静谧,一卧一座,分外和谐。
阳光透进来,细小灰尘漂浮其中,折射出绚丽色彩,凡尘往事尘封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