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还是去趟医院吧。”简单包扎好后应蔚闻起身,他这里店面不大,东西还挺全,酒精纱布医用胶带什么的一样不落。
“……用去吗?”贺宇航看他手法娴熟,伤口处理得利落,包扎也严实,他这会就是去了医院,出来估计也就这样。
“去吧,天热容易感染,你这伤口复杂,我也没把握一定处理好。”
“哦。”贺宇航应着,缓慢又陷入了沉默。
明天?他还能挺到明天吗。
他现在是既想一个人待着,又怕一个人待着。
如果金柏帆的眼睛真的因为他那一刀出了问题,别说去医院了,眼下应蔚闻给他的任何一点善意,他都要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应蔚闻进去一趟,出来给他拿了条裤子,“干净的。”
“谢谢。”贺宇航接过来抓在手里,抓了一会,他略微低下头,像是不敢看人,“我……我好像把人眼睛弄伤了……”
“为什么是好像?”应蔚闻问。
“我不确定。”受伤的那条腿疼得一阵一阵的,叫贺宇航坐立难安,“当时现场很乱,周围雾蒙蒙的,我眼睛看不见,就感觉……有人朝我冲过来,我手上有刀,抬了那么一下。”
店面离着马路很近,过车的声音不断传来,伴随着偶尔惊乍的鸣笛声,扰得贺宇航更加心神不宁,他使劲搓了搓头发,“我肯定划到什么了,我有感觉,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应蔚闻在他对面重新坐下,“划到他眼睛了?”
“应该吧,我朋友拉我走的时候,我稍微能看见点东西了,那人,就那骚扰女生的人,他当时在惨叫,手捂在脸上,就算不是伤到眼睛也可能毁容了。”贺宇航说不清楚毁容和伤到眼睛哪个更重一点。
“你不也受伤了吗。”应蔚闻说。
“不一样。”贺宇航低声喃喃,他知道应蔚闻或许是想安慰他,可他很清楚,“那怎么能一样。”
他腿上的伤应该是跟他交手那人划的,趁他不注意,所以更加没法比了,金柏帆甚至没伤到他。
“那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你。”应蔚闻拧上酒精瓶盖,回头看他,“不都说没看见了吗。”
“可那地方只有我在,季廷也受伤了,他替我挡了一刀。”贺宇航越说越笃定,尽管金柏帆手捂眼睛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已经没那么清晰了。
应蔚闻再次起身,去门口把卷帘门放下了,“先把裤子换了吧,这种事光靠想也想不出结果。”
确实想不出结果,而且越挣扎就越是会加深印象,贺宇的脑子已经彻底不转了,听到什么是什么,应蔚闻让他换裤子,他真就在陌生人跟前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
“你腿还挺长。”应蔚闻说。
贺宇航对此类赞美无动于衷,并且实事求是道:“身高在那呢。”
他拿过裤子穿上了,嘴里还不忘说一声谢谢,“回头洗干净还你。”
“不急。”
贺宇航穿完又坐下了,坐了不到两秒又站起来,他袜子已经脱了,脚踩在湿鞋里实在难受,尤其这种潮湿的泥泞感还是他自己的血堆砌起来的。
自从门关了,喧嚣被隔绝在外,身处这样一处窄小而隐蔽的空间,贺宇航的焦虑感减轻不少,他问应蔚闻有地方可以让他洗下脚吗?
应蔚闻指了指里面,“那儿有个拖把池。”
贺宇航顺着他指的方向,经过一排货架来到后厨,墙角有个低矮的水池,他把脚踩进去,尽量避开伤口,凉水冲在脚踝上,带下一片混着血和泥灰的浊水。
应蔚闻给他的这条接近九成新的裤子居然是牌子的,也真是舍得,就他现在身上这副模样,穿上就是个顶级的脏字。
还说什么他腿长,这裤子不也挺长的吗,自己都穿这么长的,说别人……哎疼,贺宇航直到这会才真切实意地感受到疼来,浑身上下越是放松疼感就越明显。
他把脚冲干净了,指甲缝里的血抠了半天,光着脚出去的时候应蔚闻在打电话,看见他,给他踢了双拖鞋。
“……好,我现在过来。”应蔚闻那边听着像有事。
贺宇航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那儿走到底有个梯子,上面有床,你要实在不想回去,就在这将就一晚。”
“嗯?”
“我有事出去一趟,钥匙放桌上了,睡前记得从里面反锁。”
“……”贺宇航没想到这么快就叫他看出来自己不想回去了。
也是,在人店里又吃又穿,还洗这洗那,一看就不着急走。
与其说是没想到,不如说是应蔚闻的敏锐和善解人意有些超出了他的意外。
“可以吗。”贺宇航反倒开始紧张了,“会不会太麻烦,万一我把你店里的东西……”
“随便。”应蔚闻T恤外面套了件衬衫,“你要真能搬就全搬走,省得我浪费时间看店了。”
贺宇航等他走了,按他说的把卷帘门拉到底,从里面反锁了。
这店是真不大,六张桌子外加收银台就把前厅的空间给撑满了,纵深倒是挺长,往里走有后厨有仓库,最妙的是在一个类似楼梯间的地方,堆满饮料箱米面袋调味料等杂物的上头,支了张吊起的床。
他在床下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爬上去,贺宇航重新走回前厅,把灯关到只留收银台上一盏小台灯,然后他在应蔚闻之前坐过的地方坐下了,把电脑和记账本什么的都小心地搬开。
给季廷发的消息一直没回,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金柏帆的消息,照理说那些人认识季廷,如果真的报警了,通过江楠楠警察应该很快就能锁定他们。
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不会已经被抓走了吧?
还是说季廷替他认了罪。
贺宇航趴在收银台上,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想到高考,想到期盼已久的录取通知书,想到贺珣给他规划的完美人生……如果他真的因为故意伤害被定了罪,那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他睡睡醒醒,梦里甚至听到了警车的声音,惊得贺宇航汗毛倒竖,一下坐了起来,再然后他彻底睡不着了,跑去把之前没吃完的面倒了,碗筷洗干净放回架子上,又把被他弄脏的地拖了一遍。
走的时候看厨房地上堆了不少菜,其中最上面就有西红柿,应蔚闻说没有看来是骗他的,是懒得做还是不会做?贺宇航想到他淡定收钱的模样,不禁笑了一下。
这是这一晚上他唯一一次笑,笑完他拉下脸,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天还没亮,应蔚闻说他有备用钥匙,贺宇航推门出去,从外面再次锁上,他把钥匙揣进兜里,打算等明天还裤子的时候一并给他。
如果他还有明天的话。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又游荡了会,七点多的时候,贺宇航走回去,在家门外的台阶上坐着,他爸上班早,再有一会该出门了。
对门比他爸上班还要早的阿姨出门看见他,问他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这坐着干什么,“怎么还搞这么一身脏兮兮的。”
贺宇航说是跟朋友去网吧通宵了,回来路上摔了一跤。
“难怪呢,眼睛都熬红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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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赶紧进去睡觉。”
贺宇航笑笑,“我等我爸出来,钥匙忘带了。”
阿姨问要不要先去她家里休息会,恰在这时门开了,贺珣拎着包走了出来。
“怎么搞的,弄成这样?”看见他,贺珣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叹了口气,“你这叫去季廷家住了一晚?”
“嘿。”贺宇航硬挤出个笑来,“我要实话说出去玩了我妈肯定不答应。”
“那也不能撒谎。”贺珣快六十了,看上去像五十不到,一副好样貌尽数遗传给了贺宇航。
他走近了,给贺宇航掸头发上的灰,“玩归玩,没不让你玩,这一整个暑假,我跟你妈限制你了吗,你自己要有度,过两天就开学了,是时候该收收心了。”
他何止该收心,他人都快收到监狱里去了。
想到这贺宇航就一阵难过,这么多年他爸对他真的是没话说,充分尊重的基础上,既不吝啬关怀也不过分溺爱,张弛有度,教导有方,如果有中国家长育儿大赛,他爸这样的都不是选手,得坐评委席。
贺宇航突然上前抱了抱他,声音有几分委屈地道:“我知道,下次不这样了,我保证。”
“哎呦。”贺珣没他高,被扑得直往后退,贺宇航这一幼稚举动给他逗笑了,“你这孩子,像什么样,快松开。”
“……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多大人了还舍不得离开家。”贺珣没想到提到开学贺宇航能有这一出,“你以后要出国怎么办,舍不得就不走了?”
“没。”贺宇航也觉得自己过了,他这是情绪累积的,以前不这样,主要他说的不想离开跟贺珣理解的也不一样。
“进去吧,进去补个觉。”贺珣拍拍他肩膀,“小声点,别把你妈吵醒。”
“好。”贺宇航看着他下楼,一直到他背影离开视线范围了,才推门进去。
郝卉月还没起,不过也快了,贺宇航看了眼墙上的钟,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他又给季廷发了个消息,问他怎么样了,没想到这次季廷直接给他回电话了。
“什么怎么样了?”季廷的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似乎是不满自己被吵醒了。
“金柏帆。”贺宇航说:“他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
“……”季廷轻飘飘的态度让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贺宇航显得很可笑。
“你到底在怕什么,怕他报警?”季廷说:“那他也要有这个胆子。”
他不敢和他不用之间是有区别的,贺宇航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所以他眼睛真的出问题了吗?”
“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你要想知道我去给你打听。”
“好。”贺宇航见他有所缓和,又问:“你怎么样了,手还好吗?”
“我没事。”季廷在最后快要挂电话时总算安慰了他一句,“别紧张,出不了什么事。”
贺宇航一下倒在椅子上,尽管他还不确定金柏帆到底有没有事,但一整晚都平安度过,说明至少到目前,他是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
要么不严重,要么像季廷说的他不敢,金柏帆如果报警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他猥亵江楠楠的事情就也会暴露,贺宇航当然不认为他是怕季廷和他才有所谓的不敢。
虽然不那么认同,但季廷无所谓的态度还是给了贺宇航安慰,也许真就像他说的,出不了什么事。
手机响了一声,季廷给他发消息。
【别找楠楠打听,她不知道我们的事。】
贺宇航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