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宁沅惊恐回眸,红云当即在颊边散开。
她揪紧衣襟,慌忙起身,而后不偏不倚地踩住了拖在地上的袍角。
一个不稳,便往面前栽去。
接着,不偏不倚地扎进了沈砚怀中。
马车狠狠晃了一晃。
温软盈了满怀,沈砚顿时僵在了坐榻上。
没有意料之中骨骼碰撞的疼痛,仿佛是一只触感绵软的枕头撞了进来,却又不似软枕横平竖直。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起伏的曲线。
陌生的触感令沈砚蹙了蹙眉,当即下了个定论。
她是故意的。
见露肤引诱不成,便干脆投怀送抱。
他正要抬手把她推开,却见她先一步滚到一侧,捂着胸口道:“你你你你别碰我!”
马车又晃了一晃。
车帘随着马车前行微微摇曳,明灭的暮色若隐若现,映在少女羞愤交加的面容上。
她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沈砚从未被人这样误会过,手颇为不耐地垂下来,语气冷硬:“你以为我很想碰你吗?”
宁沅见他放下了手,便知他还是顾及颜面的。
这个时候,她可千万不能露怯。
她越是害怕,这个变态便越是得寸进尺。
只有她骇住他,他才会心虚。
她抿了抿唇,斩钉截铁道:“你装什么呢?不是你让我脱衣裳的吗!”
沈砚第一回与女子这般亲密地接触,还是他素来厌烦的人,心中愈发烦躁:“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
“谁,谁迫不及待了!”
宁沅侧伏在车内,整个人红得仿若刚从煮沸的水中捞出来的虾子,赶忙抬高了些声音。
“自然是你。”沈砚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宁小姐,别忘了先前我们达成的协议,你不要总是妄想接近我。”
她什么时候迫不及待了?
还妄想?
宁沅简直要气死了。
可她无法自证,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诧异地瞪大眼睛,末了,自暴自弃道:“明明……明明是你耍流氓在先!你,你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比起她,沈砚如今显得平静许多。
她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清楚,可他轻而易举便能读出她的恼羞成怒。
呵,被他说中了吧。
透过车帘,宁沅看了眼街外,见离宁府仅隔着一条巷子。
她宁愿走回府中,也不要同他呆在一处了!
“停车!”
她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惹得马车又晃了晃。
一路上,明决耳边充斥着什么“脱衣裳”“投怀送抱”,加之马车又晃得厉害,他早就面红耳赤,颇有眼力见地换了条偏僻但安静的小路。
见她发话,明决赶忙勒住了马,停在一处无人的巷口。
而后便见宁小姐怒气冲冲地掀帘下车,鬓发微乱,面色潮红,衣衫也有些不整。
甚至她跳下马车时,腿还软了一瞬,险些跌在地上。
还好他眼疾手快,虚虚扶了一把。
宁沅抿了抿唇,愠怒的面色稍缓:“……谢谢。”
明决涨红着一张脸,觉得此时该替他家公子解释一下:“姑娘,我家公子他此前并没有接触过女子,可能,可能没什么经验,你……你别生气啊。”
宁沅并没应允,只是狠狠地朝紧阖着的车帘剜了一眼,揉了揉绊得稍有些疼的腿,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却听马车内传来冷淡的提醒。
“宁小姐,你是打算把我的外袍拿回去私藏吗?”
宁沅垂眸,见那晦气东西的外衫还搭在自己身上,赶忙褪了下来,递给一旁明决,再度“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决把外袍递回马车,沈砚没有掀帘,只把一只手自帘内探了出来。
从他那微颤的指尖,明决仍是一眼看穿了他家公子应当也被气得不轻。
“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明决小心翼翼道:“公子,几日前,您还同皇后娘娘说宁姑娘性子软弱呢。”
……
攥着外袍的手指陡然收紧:“要你多话了吗?”
“驾车远远跟在她后面,等她安然回府。”
“她这样的脑子,别路上再出什么岔子,再反过来倒打一耙。”
明决依言驾车,心想,不让他说话也就罢了,自己话倒是不少。
明决远远跟在宁沅后面,见前方的粉影时不时地要去锤一锤腿,想起沈夫人的叮嘱。
他与公子一同长大,身为忠仆,需得在他颓丧时予以宽慰,在气傲时加以提点。
公子虽见多识广,但从不看有关于房事情爱的东西,纵然天资聪颖,无师自通,与宁小姐情难自禁,也定有不解之处。
他斟酌开口道:“公子……其实第一回时间不长,也实属正常。”
马车内,阖着眼睛稍稍静心的沈砚不解睁眸。
车外,明决语重心长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听见宁小姐说您全身上下只有嘴硬了。”
“不过您放心,我已经替您向她解释过了。”
“你在说什么?”沈砚微微蹙眉。
明决见他装傻,一时哑口无言。
得了,公子害羞了。
他现下既不愿承认,那便回头再提罢。
*
宁沅赶在日落之前,一边揉着腿,一边迈入府中。
许是她摔的时候不慎撞在了哪儿,躺在车内时没什么大感觉,可跳下车后,每走一步,腿上的肉便隐隐作痛。
她把自己关在房内,掀起衣裙,见雪白的腿上赫然有一块乌青。
呜呜呜,她匀称好看的长腿就这么被沈砚给毁了。
她心中悲泣着,蹲身翻出自己备下的药箱,找出其中用来活血化瘀的红花油,小心沾在棉球上,自个儿往伤处上药。
不能让旁人知晓。
否则被她那继母知道了,定要好好盘问她一遭。
可她生得水灵,身上的肌肤软嫩,疼痛便亦放大了数倍。
她一面咬着唇涂药,一面哼哼嗳嗳,时不时再倒吸口冷气。
马车刚离开宁府不久,本已平心静气的沈砚内心再度起了波澜。
不就涂个药吗?
她喘什么喘?
大惊小怪。
他拧了拧眉心,忽而闻及外袍残存的淡淡甜香。
不同于她洗干净的那件甜腻,如今他身上的外袍多混着他一贯用的冷梅香气,中和出沁人心脾的清甜。
自她走后,他始终觉得车内燥得慌,如今燥热更甚。
这点清甜虽未减他的燥,但好歹算是舒缓,惹得他总想探寻更多。
他无意抬袖,闻了闻自己的外袍。
在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伴着脑海里时不时响起的细喘,沈砚轻而易举地联想起一张昳丽却又不失纯净的面容。
很烦。
沈砚绷着唇角,翻出一本佛经。
书封崭新,内页平整,俨然鲜少有人阅读。
他的母亲信佛,见他自幼沉稳,总觉得他身带佛性,故而在他长居之处皆放有经书,说闲来无事便读一读。
可母亲不知,他并非漱冰濯雪之人,之所以沉稳,是因世事大多难以拨动他的心弦。
哪怕白衣见血,哪怕一剑封喉。
可现在,他手握佛经,面对着虔诚文字,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女人掀起裙摆拭药的模样。
她轻咬唇瓣,耳尖染着薄红,衣裙的粉纱柔柔垂下,乌缎般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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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莹白的腿侧,随风轻晃,细雨般的嗓子时不时逸出一句颇为撩人的轻吟。
……
沈砚深呼吸一瞬,“啪”地合了佛经,吩咐道:“入宫,去藏书阁。”
他大抵是病了。
且这病十分羞于启齿,让他同太医说,还不若杀了他得好。
连宁沅都能自己翻找医书给自己医治,他为什么不能?
他就不信了。
另一边儿,宁沅给自己上完药,收拾好药箱,一瘸一拐地撑身至书案旁,自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手册。
翻过数页,在早已干涸墨迹底下添了行新字。
“沈砚,对我耍流氓后栽赃。”
“既与我姻亲未解,在我得觅如意郎君之前,定将他的姻缘能拆一桩是一桩,届时再狠狠将他甩了。”
落下这行字,宁沅把册子揣进怀里,靠坐在躺椅上,唇角扬起一个餍足自得的笑。
*
宁沅自诩是一个不拘小节的性子,但沈砚这般表面君子,实则变态的行径,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一连数日,她都老老实实窝在府中。
可自宁泽与沈砚共事后,每每回府,总是眉飞色舞地同众人讲述他对沈砚的崇拜之情。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听多了,宁沅便想着把宁泽这个尚能挽救的少年给救一救。
那日晚饭后,她踟蹰着问他:“倘若你发现你仰慕多年的高洁君子,其实是一个禽兽呢?”
说罢,她咽了口唾沫:“就比如沈砚。”
宁泽眨眨眼睛:“什么是禽兽?姐姐且说来听听。”
宁沅憋了半天,涨红了脸道:“比如……他其实有一个心仪多年的女子,还对她起了色心呢?”
宁泽狐疑望着她:“……那女子可与他有什么婚约?”
“没有,绝对没有。”宁沅心虚摇头。
宁泽沉思片刻:“如若他尚未成婚,且从未向旁的女子表明心迹,只属意她一人,那也是正常的罢。”
“宁泽!你怎么能这样想!”宁沅跺了跺脚,“人家终究是清白姑娘,无论如何,也该,也该成婚之后再说罢?”
“姐姐,你别急。我知道你是沈大哥的未婚妻,可你俩从前并没有什么深厚情份嘛……子,子曰,食色性也。”
少年的脸浮上些许薄红,有些不好意思。
“沈大哥他行事无愧家国百姓便好,至于情爱一事上……年少血气方刚,情难自禁,也是寻常。”
他脸红更甚,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这才凑得离宁沅近了些:“姐姐,这些日子你待在府中,有所不知,沈大哥他……”
哦嚯,看来沈砚他这几日定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果然,有一就有二,他的狐狸尾巴早晚藏不住。
君子皮,禽兽心!
宁沅兴奋地凑上去。
“听说,他一直在府里藏了个花容月貌的窈窕美人,宠爱得很……我一直以为他无心情爱来着。”宁泽肃然道,“不过姐姐你放心,我定会好好修前程政绩,早日与他并肩,待你嫁进沈府后,断不会容他宠妾灭妻,让你受委屈!”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宁沅皮笑肉不笑道。
她想起册子上的复仇大计,实不实施暂且不谈,问还是要问清楚的。
她继续抖擞精神,八卦道:“既然是美人,在盛京定叫得上名号吧?是哪家的小姐啊?”
宁泽摇了摇头:“不知道。沈大哥一向瞒得很好,前些日子才从碧云斋漏了点风声出来。”
宁沅越听越觉不对:“碧,碧云斋?”
宁泽严肃“嗯”了一声,接着道:“目击者说他仅着中衣,带着一窈窕佳人从雅间出来。那美人遮着脸,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袍,想来是云雨时弄坏了衣裳。”
宁沅腿一软,当即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