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他的仙尊
    二人步出小阁,身影在四周明灯的映照下轮廓清晰,尘云子气笑:“楚回舟啊楚回舟!你为何就执迷不悟,要断送自己的仙途!”

    阿吉被他的严肃表情震慑,躲在冼清尘身后探出半张脸。

    看看旁边的仙尊,再看看冼清尘。

    楚回舟沉默不语,目光却倔强。

    冼清尘在最初的一惊之后也恢复了镇定,事到如今,死就死呗。

    他用肩膀搡开楚回舟,抱臂对尘云子道:“你这老头阴魂不散,怎么就会断送楚回舟仙途了?”

    “阴魂不散的分明是你!”

    “哈哈!”冼清尘道,“我也不想活过来,也没想再做什么坏事,与你更没有仇怨,为何仙师就要如此揪着我不放?还要杀我?”

    觑尘云子动作,他已长剑落手,剑光杀气腾腾,眉目中尽是要除他以后快的决绝。

    “不必狡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活着,楚回舟永远不能修成正果。”

    “还不能修成正果?他都已经成仙了!你好不讲道理!”

    “有些事你不必了解,但我今日定要杀你!”

    “啧。”冼清尘苦恼得很,若他还有之前的修为,一定要将老头好好揍揍。什么主角的正道师父,冥顽不化老古董。

    憋屈着,楚回舟忽然飞身上前,踩上一盏明灯,挡立在二人中间。

    他滚着仙羽银边的袖角在夜风中上下轻拂,那枚玉璧落下来的长穗子也在冼清尘的视野中斜斜摆动。

    他听见楚回舟说:“师尊,我愿以我的仙格为他担保。冼清尘之前犯错是事出有因,已经相抵过性命,我会帮助他将功折罪,何必一定要杀他。”

    尘云子怒然:“糊涂!你竟相信他没有别的图谋!你是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一意孤行!你忘了就是你护着的这人杀了你家人,害你小小年纪颠沛流离,还欺你骗你吗!”

    楚回舟语气冷硬:“这些我心中都有决断。我说了,我会用自己的仙格为他作保,就算是一意孤行,我也绝对不后悔!”

    “那老夫今日还定要杀他!”

    “你敢!”

    寒翎剑在碎星寒光中出鞘,掀荡起一圈冰冷的灵压。尘云子双目微瞪:“楚回舟,你真是疯了。孽徒,孽徒啊!”

    不说他惊骇,冼清尘也惊住了。

    楚回舟竟为他向自己的师尊拔剑,欺师灭祖的事情他已经干了一次,难道还要干第二次?

    尘云子道:“如果我今日定要杀他,你就会对我挥剑相向吗?”

    “不。”楚回舟声音发抖,但握剑的手却稳得分明,一点细碎的雪花落在剑身上,“若师尊要杀我师父,回舟只能尽力阻止,若阻止不了,我宁愿自毁仙道......”

    这话多重?尘云子只感重若千钧的力道压在他心口。

    这孩子重情他知道,可有这样重情到愿意自毁的吗?这还怎么杀?

    他们修仙之人,心中只有一个道,可楚回舟心里却装着一个魔头,不妙至极!

    他神情凛冽,拔剑已然是决心。

    又有细雪从半空中飞落,落在几人的眉梢眼角,全化了湿意。

    尘云子收了剑,妥协般道:“不杀他,但我要他与那个孩子回听云宗,仙尊如何示意?”

    语气微妙,是火从心中起,但无奈只得浇熄。

    楚回舟自是听出他压抑的怒火,收回剑,低眉拱手:“多谢师尊成全!”

    尘云子拂袖:“倒希望他成全你,你能成全自己!”

    他背身过去,不愿再看他们,先行一步回去。

    不知从何时起停止上升的无数灯盏这才继续开始移动,暖光错落照在冼清尘眼底,他耸肩:“你又是何必……”

    楚回舟回到他身边,哀求似的:“你就与我回宗门好不好?他既已经松口,就不会杀你了。”

    冼清尘心说那可不好下论断,他犹豫着想走,但楚回舟此时眼眶泛红,明明已经是仙尊了,却好像个摇摇欲坠易碎的瓷娃娃,看得人有点心疼。

    要说出口的话转了一个弯,冼清尘瞅一眼还懵懂着的阿吉,软下态度:“好罢。”

    这回有楚回舟在,他们在听云宗的住所是个体面的白玉小楼。

    有弟子眼巴巴看着他们进去,交头接耳“是谁”,得知是那个冼清尘,都大吃一惊,转头八卦去了。

    他们本来讨论地面红耳赤,只是在楚回舟经过时噤了声,又看仙尊面色阴沉,都低下脑袋一齐注视着他的衣摆,匆匆往尘云子长老的居所快步而去。

    尘云子与伏鹭、茯苓皆在,堂间肃穆难当。

    楚回舟却没有在这种威严之下露出怯意,脊背挺拔如松,下巴微抬,直视堂上三人。

    “楚回舟,你知罪?”

    楚回舟道:“我知道。”

    伏鹭不紧不慢道:“那你且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带走阿吉,解了他的禁制。”

    “除此以外呢?”

    “……”

    楚回舟不答。

    “你隐瞒冼清尘复生之事,三番两次与他亲近,甚至还为了他忤逆你的师尊,楚回舟,别忘了是谁引你走上正道。”

    楚回舟目光如炬:“若说引路人,师尊的确对我有莫大的师恩,但冼清尘——冼清尘也是我的师父,我启蒙之人是他,悟道的关键也是他。他并非十恶不赦,师尊总说成仙是为渡众生,我既然已经成仙,就想助他新生,有何不可?”

    “你的意思,你想渡他?”尘云子皱了眉头。

    “他若愿意……”

    他觉得冼清尘太苦,他的恨,他的痛苦,他的死。

    本是可以不发生的。

    “可他前科罪孽深重,你怕是没有那个本事渡他。”

    楚回舟呵然一笑,言语中浸透悲凉底色:“师尊是说,若一个人犯过错,他就不可救赎不可挽回了吗?说到底,他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是仙门对不起他。”

    “荒谬!从何说起!”

    楚回舟道:“你也不知道,伏鹭长老呢,你知道吗?”

    他将锐利的目光调转向沉默不语的伏鹭,后者冷哼一声:“仙门所为都是为天下人的福祉。”

    嫉恶如仇是正道的本色。

    楚回舟苍凉道:“仙门傲慢,如此,我宁愿不做这仙门的仙尊。”

    “你敢说这样的话!”伏鹭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被一遍茯苓拉回去,小声劝告。

    尘云子与他们相视片刻,摸着袖上的云纹,唉声叹气:“行,楚回舟,我不杀冼清尘。明日仙门百家都来,你叫冼清尘写一份罪己状,如此就算我放过他了。”

    楚回舟久久不能放松的心情瞬间一懈,道:“多谢师尊。”

    琉璃殿殿门一关,三人沉默良久,尘云子先问:“伏鹭兄,冼清尘究竟与仙门有什么干系?”

    茯苓也不知,狐疑望向他。

    伏鹭犹豫半晌,还是将当年的他知道的前因后果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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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出。

    尘云子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叹了声:“冤孽!”

    伏鹭:“可是当年掌门是为顾全大局,那样的体质,还是从未出生过好!”

    茯苓问:“当真放过了?”

    尘云子道:“还能怎么办!从长计议吧!”

    另一边,冼清尘得知要他写罪己状,当即抗拒道:“不写。”

    楚回舟深知他脾性,自己在一边磨好了墨,备好了砚台纸笔,水晶镇纸压上去,挽起宽袖。

    冼清尘瞥他:“你师尊真愿意不杀我?”

    “师尊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哈。你师尊不是我是,你信不信我今晚就溜。”

    要他明天去当众签罪己状,不如杀了他。

    楚回舟没有回答,垂头捏笔,细细写起来,一时之间只听得见笔尖与宣纸摩擦的簌簌,冼清尘在意极了,难道是在替他写?

    他走过去,烛光下楚回舟的字迹端正无比,但一笔一画都藏着锋影。

    看了个开头,冼清尘懵逼道:“你在写什么啊——”

    他笔下在阐述的罪状,什么“杀人无数”、“大逆不道”,前面的名字居然是“楚回舟”三字。

    楚回舟仿佛将这些罪状早在腹中打好了草稿,洋洋洒洒从笔尖倾斜而下,表情没有痛苦,只有轻松之意。

    冼清尘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别写了。”

    “为什么?这些都是事实。”楚回舟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

    “师父,我也杀过许多人,是魔修是恶人,但他们也是人。我虽为仙门做事,虽已成仙,但我根本不在乎仙门的想法。从我眼中看,是他们错了,师父,这不算大逆不道吗?”

    冼清尘哑然。

    谁对谁错?

    对错其实没有意义,只是在争一个输赢。

    而楚回舟站在他这一边。

    楚回舟有一颗剔透玲珑心,这颗心呈现出来的光泽,总是能将他沉入夜色中的视野重新擦亮。

    冼清尘喟叹一声,心口被酸胀饱满的情绪填满,沉重又雀跃地心跳。

    他的仙尊呐。

    “别写了。”

    他道,跻身过去坐在他旁边,抢走楚回舟的笔,自己续上。

    “本人冼清尘,永不辩解,愿意用一生偿还仙人恩情。”

    写完。他将笔一扔,打哈欠掩饰了自己的脸红:“就这样吧,我要睡了,你也赶紧睡,明日还要去站桩。”

    墨水还没有干透,他的名字笔画微微向外晕,楚回舟摸着最后那句话,好像这句话要生出无数节外旁枝,再从那些小小的枝桠上长出花蕊,吐出凝坠的花露。

    他亲手写的,足够将他们永远绑在一起。

    楚回舟唇角流露出不自知的欢喜。

    冼清尘走进内室的时候,阿吉已经呼呼大睡。

    小孩子没有沉重的心思,就算异客他乡,一样不妨碍流口水睡觉。

    冼清尘嫌弃地用被子角擦去他脸上的口水,和衣安睡下来。

    夜晚静谧,身在宗门内,楚回舟没有道理留下,于是去他自己的殿落住。

    睡着睡着,冼清尘忽感右手传来刺痛,他出了一身冷汗,又觉得身上很重,混混沌沌睁开了眼睛。

    阿吉正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在幽白的的月光雪影下,那双眼睛凝缩了一片混沌的灰,冼清尘陡然身体失重,不受控制地往那混沌里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