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年集
    容的告别使谷纾消沉了一段时间。

    倒是云垂野近来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常往谷家跑。

    向来寡言的春倦见了都忍不住问他有何喜事,云垂野每次都笑的得意,只说他们不懂。

    岁除将至,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庆,街上锣鼓喧天。

    谷术闲也知谷纾近来心绪不佳,想来她爱热闹,便问谷纾要不要去年集。

    这也是难得的一遭,毕竟谷府向来无需购置什么年货,光庄子里送来的货这一年都用之不竭。

    这种好事谷纾怎会拒绝,直接满口答应,换了身衣服便往外去。

    谷术闲也早已在院中等她,旁边还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娘子,长得粉雕玉琢,扎着小辫,很是讨人喜欢,见到谷纾过来,乐得一路小跑扑进谷纾的怀里。

    她甜甜地喊:“纾表姐!”

    谷纾展开双手,抱住这可爱的小人:“婉儿怎么来啦?可是想听表姐的琴啦?”

    “啊?”谷婉听见谷纾要她听琴,瞬间垮下小脸儿,委屈至极:“术闲表哥不是说去购置年货吗?婉儿不想听琴,婉儿想去逛街!”

    瞧她的模样,皱巴着小脸,可把谷纾乐坏了,继续逗她:“谁说要去逛街啦,你术闲表哥是带你来听我的琴的。”

    谷婉更加委屈,明亮的眼睛中晕染了丝丝水雾,随后大声喊:“呜呜呜,术闲表哥骗我,我要去找爹爹!婉儿要去找爹爹呜呜呜!”

    见她哭起来,谷纾笑着哄她:“不哭不哭婉儿不哭,不听琴。”

    “呜呜呜呜纾表姐骗我!术闲表哥也骗我呜呜呜!”她声音越发大声,只是眼泪倒是没掉几滴,惹得谷纾笑的更大声了。

    谷术闲看着这场景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他摇摇头,走上前,抱起谷婉哄着她:“术闲表哥没有骗你,是纾表姐刚刚逗你玩呢,不哭了好不好,待会儿我们小婉儿要什么表哥都给你买好不好?”

    小丫头听这话,立即收起了哭腔,眼神灿灿地问:“真的?”

    “表哥会骗你吗?”

    谷婉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那表哥要和我拉钩钩。”

    “好好好,”谷术闲眼中尽是宠溺:“拉钩钩。”

    “谁骗人是小狗!”

    “嗯,小狗。”

    “盖章!”

    “好,和小婉儿盖章!”

    谷术闲将手伸出去盖章,谷纾趁机将手一并伸过去,大言不惭地说:“盖章喽,今天消费由谷公子买单!”

    “你呀!”谷术闲温和地笑着:“这事还需要和哥哥盖章吗?”毕竟哪次谷纾和他出去花过一分钱了。

    谷纾笑地狡黠:“走个仪式感,重在参与。”

    “咦——”谷婉一脸嫌弃地看着谷纾:“纾表姐好幼稚!”

    “你最幼稚!”谷纾回她。

    谷术闲被她们逗得发笑,这二人,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为过。

    平江的年集很是热闹,街道旁店肆林立,大街小巷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几人先是去购置了些辞旧迎新的桃符、门神、财门钝驴、回头鹿马春帖、送灶贡品之类的,又去布庄挑了些布匹,来年好做新衣。

    待购置地差不多后,天色也慢慢暗下来。

    谷纾和谷婉却像是不知累一样,一会儿在东巷买首饰,一会又跑去西巷买吃食,玩的不亦乐乎。

    不过谷婉有时并不能理解谷纾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这家普通的小摊贩,一位男子却卖着秀帕,每个都打成了结,奇形怪状。

    谷婉不禁问:“纾表姐,这结子有什么好买的,你瞧人们都往傩神庙去,必然是有傩仪,婉儿也要看傩仪!”

    “好好好,婉儿等会儿,”谷纾简单问摊贩主:“这些结子都是你自家做的?”

    “是啊,”摊主笑得淳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上面的橘子、柿子和柏枝都是家妻亲手绣的,原是“柏柿橘”,也叫“百事吉”,贵人买几个吧,待除夕家人一起解开,挂上房梁,也可讨个好彩头。”

    “寒冬腊月难寻到新鲜的橘子和柿子,将其绣于帕上也算是妙法。”谷纾拿起一个结子看过:“令正确实绣工精湛,这些我全要了,麻烦待会儿帮我送到谷府。”

    谷术闲拿出一锭银子给摊主,摊主却不敢收下:“这银钱太大了,小人找不开。”

    “不必找了。”谷术闲浅浅一笑。

    谷纾附和:“好的绣品常有,而百事吉的结子我今日见的独一份,也算讨个彩头。”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摊主连连道谢。

    谷纾摇头。

    记得以前在沪京的时候,每逢年节,父亲便会找来柏枝、柿子和橘子放到一个盘子里,然后叫上云家人,两家人座在一起,现将柏枝折断,再依次掰开柿子和橘子,愿来年百事吉祥。

    虽然每次到后面,她和云垂野还有夏困掰着掰着就吃起来了。

    “啊啊啊——”一个带着傩戏金角将军面具的人突然出现在谷纾面前。

    谷纾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一个跳步躲到谷术闲身后,惊恐万分:“啊啊啊啊啊——”

    戴面具的人得逞地笑了出来。

    “云垂野!”谷纾听见笑声回过神来,她径直向前,扯下他的面具:“你这一天能不能做个人。”

    “这么快就被你认出来了,没意思。”云垂野摸了摸鼻子。

    谷纾嗤鼻,提醒道:“就你这笑声,化作灰了我都能把你灰找齐。”

    还有他惯爱的,以红色束发带扎成的高马尾。

    星眉剑目,肆意张扬。

    “看来还是小纾纾了解我啊,你不会对小爷偷偷情根深种吧。”云垂野双手抱胸,做出一副良家公子要被女人玷污了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梦?”谷纾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有臆想症可以去看看大夫,诊金我出。”

    云垂野大笑,也不跟她计较,拉过她的手:“走啦走啦,今日傩神庙有傩仪式,再在这儿磨蹭你家那个小的和大的眼睛都要望穿了。”

    倒不是云垂野夸张,谷婉和夏困二人一直盯着神庙的方向,还时不时拉谷纾的手想要她走快点。

    听见云垂野的话,谷婉讨巧地说:“还是垂野哥哥对我好。”

    “小丫头片子,你垂野哥哥一句话你就倒过去了,表哥今日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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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东西怎么没见你说我好呢?”谷术闲问她。

    谷婉眼珠一转,灵巧动人,继续她的奉承:“术闲表哥也好,纾表姐,夏困和春倦姐姐都好,婉儿都喜欢。”

    几人听了皆是乐开了花。

    此时傩神庙内,烟雾弥漫,几根红烛点亮这室内散发出幽幽的黄光,或明或暗。

    堂内的正中间挂着众神灵的画卷,神像下放置祭品香烛。

    处处都是带着傩面具的人,热切神秘的氛围笼罩着整个神庙殿。

    法事正在举行,傩爷、傩娘端坐于傩堂之上,端公上前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着经文。

    过后,他一边拿起酒,喝上几轮,一边又洒于地上以敬神明。

    冲傩仪式众多,有开坛、博文、敬灶、判牲等,今日才刚刚开始,没有一夜这场仪式是做不完的。

    而一场完整的傩仪往往会举行好几天。

    手下行傩者正在击鼓打锣、唱文傩舞。

    锣鼓低鸣,神幡飞扬。

    人们戴着赤帻,有的穿着朱裳,有的穿着绿鞲衣、红花衣裳、花衫红裤、戌服披甲……

    他们脸上都有一副傩面具,手持戈盾斧剑等兵器,随着锣鼓声跳着奔腾诡黠的舞蹈。

    谷婉和夏困对这种原始且神秘的东西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还鼓掌来以示激动。

    谷纾则是在一旁跟春倦说了句话,二人一阵交流。

    云垂野只听清了谷纾最后一句,叫春倦送去就好了,他一副笑眼,好奇问:“送什么,送给小爷吗?”

    “对啊,送给你。”谷纾顺着他的话说。

    云垂野震惊:“天哪小纾纾......”

    “打住。”谷纾捂住他的嘴,云垂野一番挣扎,脸变得通红,他大喘了几口气,又听谷纾问:“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平日你不得浩浩荡荡带一行人,生怕别人不知你乃云公子?”

    云垂野满不在乎:“把他们甩了。”

    “明白了,带了你的表妹们。”谷纾幸灾乐祸。

    “别提了,”云垂野一脸一言难尽地吐槽:“什么都要买,小爷哪有那么多钱。”

    谷纾心虚:“你好像在内涵我。”

    见她误解,云垂野急声解释:“这哪一样,你我两家世交,我的就是你的,钱花了就花了。”

    谷纾听罢忍不住一笑。

    云垂野见她对此地的兴致并不是很高涨,不同以往她见到热闹就要往上凑的模样,故忍不住问:“你为何不和夏困谷婉一起参与进去?”

    “我又不信鬼神。”

    云垂野又问:“那你信什么?”

    “我信我自己,信我的家人,也......”谷纾想了想,看向云垂野,目光坚定而温柔:“信你。”

    很小声地一句话,以至于云垂野差点以为他听错了。

    可人潮虽汹涌,但此时他的身边只站了她。

    他忍着笑意。

    谷婉很欢喜,夏困随着人群舞动轻快的身姿,谷术闲在一旁默默照顾着他们,春倦眉角眼梢皆是愉悦。

    还有云垂野,十几岁的少年牵着少女的手,在人声鼎沸中,宣告着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