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泥土之下
    “你说什么?”林清如心下陡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管事,“她出卖了锦霜什么?”

    “大人您不知道这事儿?”管事神色微怔,“七月初三那晚,锦霜意图私奔,就是青黛告诉云娘的呀。”

    林清如面露震惊之色,她不想锦霜私奔之事竟是青黛告知鸨母,她们不是世家交好么?又为何如此?

    她皱着眉头,“那晚的事,你知道多少,仔细说来。”

    管事陷入回忆之中,“那晚,锦霜说她身子不适不想接客,在房中休息。后来青黛私下找到云娘,说她意图私奔。我们便带着人去锦霜房中查看,果然在她房中找到了未曾收拾完的包袱。然后……”

    他迟疑了片刻,未再将话完整地说下去。

    林清如却已然明了,再后来,就是水刑之苦,盐井之溺。

    她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同样深受水刑之罪的哀伤女子,为何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发她那即将逃出生天的好友。

    如果没有青黛的告发,锦霜是否不会丢了性命,是否此刻已然拥有了她自己想要的日子。

    锦霜这一生经历的坎坷与波折,在她徒劳无功的奔赴之中,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见林清如不知为何的沉默,管事忙谄笑着补充道:“青黛这丫头,一向最是乖顺的。”

    “乖顺?”林清如喃喃低语,忽然想起她曾在鸨母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

    管事直点头,“是啊。不然她也不会向云娘告发锦霜私奔之事呀。”

    说着,他似是低声冷哼了一声,“她受的苦算是少的了。刚来的时候,她还不是和锦霜一般傲气,不肯低头。折腾她两次,自己就知道厉害了……”

    说及此处,他似乎发觉自己失言,看了一眼林清如的脸色,忙住了嘴。

    林清如面色冰冷,只说道:“你接着说。”

    “教坊司这么多姑娘里,云娘最信任的便是她了。听及她向大人告发此事,云娘这才动了大怒。”

    管事又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中颇有些不满之意,

    “原以为她吃了苦头死了心,不想她内里竟还有这么多歪心思,什么事都往外说。”

    他说的事,自然包括了管事与鸨母的争执。

    林清如始终想不明白,青黛为何会告发锦霜。如果说青黛的乖顺是为了让自己少吃一点苦头,那么告发锦霜私奔之事,又是为何?

    若是为了获取鸨母的信任让自己少受折磨,又为何将水刑之事那般直截了当地透露给自己?又为何这般不小心说漏嘴?

    她只觉眼前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线索错综复杂,难以辨明方向。

    她只看着管事问道:“那夜你为何会与鸨母发生争执?”

    管事微微色变,讪讪一笑,含糊不清地说着,“还不就是为着这事嘛。我劝了她好多次,她总也不听。”

    说着,他忙撇清自己的关系,“大人,这水刑可都是云娘的主意。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听她吩咐办事罢了。”

    鸨母如今死无对证,谁又知他话中真假?

    他话中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副奈何不得的模样,好似对姑娘们实施水刑的不是自己一般。

    可无论是谁的命令,他才是那只将姑娘们按入水中的手啊。

    她冷眼看着佯做万般无奈的模样,眼下还需探查鸨母之死,林清如不欲听他狡辩推诿,只冷眼看着他,只问道:“争执之后,你又在何处?”

    “将青黛送回了屋子。随后回自己房中歇着了。”管事回答道。

    林清如怀疑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如此说来,管事亦无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更何况,那场含糊其辞的争执,绝不会像是他口中说得那般简单。

    只是如今线索复杂,她总觉有什么为顾及之处未曾发觉。

    她目光一边打量屋内院外陈设不知,一边低声对雪茶说道:“你去把沈知乐叫来。”

    若是从时间线上无从查起,那便从砒霜处下手。

    沈知乐鼻子灵敏,或许可以查明什么不易发觉的线索。

    见林清如眼神四处探寻,顾及院外,原本稍见松懈的管事忽地又紧张些许。

    她心中总有些隐约觉得不对劲,若只是动用私刑,担心追责,管事何必如此紧张,心虚胆怯。林清如瞥见他脑门细密的汗珠,在这翠竹环绕的荫蔽之地显得格外古怪。

    “不对!”她皱着眉头看着院内苍翠欲滴的竹叶,比起水刑是谁之所责的推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管事紧张的,是些消失的姑娘!

    她骤然变得警惕起来,那些曾死于水刑折磨的姑娘,被他们安放在何处?

    教坊司附近人多眼杂,那么多死去的姑娘,不可能远处抛尸。若是抛至洛淮河中,也必然会像锦霜一样被人发现。

    想及他紧张的态度,昨日在此徘徊的可疑,林清如脑海中不由得突然想起四个字来:

    远抛近埋。

    她心下一冷,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一般,沉静地朝着竹丛深处走去。

    茂盛的竹叶被衣袖拂过,无风自动,悄然发出沙沙的响声。脚下的泥土是是盘根错节的竹根,如同人手微凸的青筋,一点点蔓延开来。

    管事慌忙跟在她身后,神色中似乎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慌张,却想不来以何种理由阻拦于她。

    林清如的脚步在目光扫及一处时,突然顿住。她琥珀色的瞳孔骤然紧缩,看着竹丛深处的泥土,那里有新翻过的痕迹。

    那一处方寸大小的泥土,比之周围的颜色更深,带着新翻出的湿润。上面被似乎有一层模糊不清的脚印,被周围带来的泥土浅浅的盖着。

    她皱着眉头,这么小的翻动痕迹,不像是埋尸所为啊,那么在这泥土之下,又藏着些什么?

    带着满腹的疑惑,林清如随意撇过一根竹枝,就着那块翻动的泥土挖了起来。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管事见她动手,脸上更是难掩慌张之色,“大人,这泥土脏污,不如让我们这些下人来吧……”

    林清如恍若未闻,那处泥土似乎是被狠狠踩过,坚硬紧致,倒是费了不少的力气。

    只是还未曾挖得多深,林清如就隐约感觉竹枝似乎触及到什么硬物,戳在其上有轻微的“铛铛”之声。

    这是什么东西?她倏而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忙将那泥土里的东西挖了出来。

    凝眸一看,是鸨母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柄黄铜水烟杆。

    管事看到她挖出来的东西,似乎也吓了一跳,“这!这不是云娘的东西吗!怎么会被埋在这里!”

    林清如冷冽的眼神扫过慌张的他,只做不语。这必然是凶手为了毁灭证据,才埋于此处。远抛近埋,她不想埋的竟是证据。

    只是,这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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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高明。

    凶手能想到将砒霜下至烟杆之中这般隐秘手法,为何不想一个更不易让人发觉的方法,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柄烟杆?

    林清如皱着眉头,用竹枝再次在松动的泥土中来回翻找,以免错过漏网之鱼的线索。

    忽然,竹枝戳到一处泥土之上,林清如看着那团鹅卵石般大小的泥土,似乎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从竹枝之上,那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她指尖一滞。不是泥土的那种松软,而是一种,带着弹性的、诡异的绵软。

    她沉着声音吩咐道:“去打水来。”

    管事将打来的水淋于那团泥土之上,随着哗啦之声的冲刷而下,有泥土一点一点剥脱而开,缓缓露出一点点的暗红之色。

    林清如的心脏,亦随着那污红的逐渐露出,被一点点攥紧。

    那是一团软肉。

    更准确的说,是一条残缺的舌头。

    管事定睛一看,握着水瓢的手兀地一抖,“这……这是什么东西!”

    林清如只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挖出来的这些。这是鸨母的舌头吗?为何会同这烟杆一齐出现在此处?

    在那些案件中莫名消失的舌头,为何会突然诡异地埋在这里?凶手究竟意欲何为?

    在这泥土之下,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林清如用手帕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好。她脸上有晦暗不明的神色,起身唤来外间的捕快,沉声吩咐道:

    “把这院子里的土,全部给我挖开。”

    管事听她此言,眼睛蓦地睁大,忙阻拦道:“大人,这院子虽然不大,但这些竹子却有些年头了。竹根深扎于其下,难以深挖。”

    他一边擦着颊边的汗珠,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您若是有什么疑问,问我,或者问其他姑娘们,也是一样的。”

    林清如却并不看他,只吩咐那些捕快,“就是把这个院子整个翻过来,你们也得挖。”

    捕快们见她脸上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之色,不敢反驳分毫,沉默地拿着工具开始动手。

    与此同时,雪茶带着沈知乐来了,看着捕快在院中挖得热火朝天,不由得有些怔住。

    “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啊?”

    林清如摇摇头,一时间来不及解释,看向跟在她身旁的沈知乐,“若有人接触过砒霜,你能闻出来吗?”

    沈知乐清秀的脸上露出些不自信的赧然,却依旧认真地点点头,“可以试试。”

    林清如唤管事上前,让他将粗砺的双手置于沈知乐鼻尖,待得沈知乐仔细嗅闻,

    这一幕实在显得有些怪异,管事面带局促之色,微微缩了缩手,硬着头皮看着沈知乐的轻蹙鼻尖的举动。

    须臾之间,沈知乐看向林清如,“大人,他应该是在不久前接触过砒霜。”

    “当真?”林清如眼神一凛,在得到沈知乐笃定的点头之后,她冰冷的眼神直射管事而去,果然跟他有关!

    饶是管事看不出来沈知乐在干什么,从林清如的眼神中似乎也明白过来些什么,忙颤抖着声音辩驳道:“我……我是接触过砒霜。可!可这能说明什么啊!”

    他的舌头似乎因为慌张显得有些打结,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教坊司,每个人身上都能有砒霜的味道!”

    他梗着脖子看沈知乐,

    “不信!你让他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