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范牛将这次交易所得,藏入清城山下那座民居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山里风大,这一出屋子,冷风便会蹬鼻子上脸地,顺着人的衣襟袖口往里面透。
范牛缩着膀子,把手拢在袖子里,埋着头,踩着小碎步往院外走。
就在打开院门的一瞬,范牛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跳了起来。
他那个平时人迹罕至的小院外围,竟然被人团团围住了!
范牛第一反应就是遇见了打家劫舍的强人,可待他看清打头的两人,一股寒意便从他的背脊爬了上来。
只见站在他面前的两人,分明就是沈介同范屏!
范牛脸色一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关上院门,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范屏一声令下,那些部曲便一拥而上,把他从门后拎了出去。
接着范屏留下人压着范牛,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冲入了屋内。
范牛被人面朝下,按倒在冰冷的山石地上,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没多长时间,他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冻透了。
可他却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他挣扎着看向立在不远处的沈介,“沈郎君好算计,说什么前账你概不理论,其实根本就是骗人的!你就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
“惭愧,”沈介垂眸看向地上试图挣扎的范牛,态度十分的彬彬有礼,“介此举,也不过是想要把账目理清楚而已。”
“你……唔!!唔!”范牛还待要说什么,一旁的部曲已经将一团布塞入了他的嘴里。
范屏从院里走了出来,朗声笑道:“沈师兄果然神机妙算,不过舍了一些粮食,便叫我们寻到了这厮的老巢。”
初出茅庐第一战便告捷,小小少年不由有些意气风发。
“这里面几个屋子都堆着财帛金银,看来内贼定是此人无误了。追回了这些财物,太翁定会十分高兴!”
沈介没接话,只是含笑颔首。
等回到清城山,如何处理范牛,以及拔出他身后的同伙,就不是沈介关心的事情了。
他把手里的账目全都交接给范氏后,便重又埋首于黄老经卷之中,给老神仙整理文稿去了。
不过目披手抄之余,偶一抬头,他也会发现山上似乎的确是少了一些人,诸如家宰什么的,就有一段时间没出现过了。
每每这个时候,沈介只是略一叹息,便继续埋头写他的文稿。
当所有的文稿都整理妥当后,沈介抱着厚厚的一摞竹简,推开了屋门,只见屋前的翠松之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堆上了一簇一簇的白雪。
竟已经入冬了么?
沈介停住脚步,看向星星点点往下落的雪花。
明彻来成都找自己的时候,也是冬天。
明彻她……她如今在哪里?还在成都?亦或者已经回南中了?
沈介站在台阶上,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远方,入目的却只有苍茫茫的远山。
山重重,水重重,阻隔在他与明彻之间,也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忽然有个强烈的冲动,他想要翻过这些山,越过这些水,到孟霁的跟前去!
在沈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迈开腿跑了起来。他跑得很快,山间的小径飞快地消失在他的身后。
然而当一口气耗尽的时候,沈介陡然停在了原地。
山风卷着雪花呼呼地吹过来,沈介猛地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便趁机闯入他的肺部,他抱着那堆竹简,跪在雪地中,咳得天昏地暗。
雪下得更大了,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很快,便掩过了山道上奔跑过的痕迹。
当沈介来到范长生的静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端肃,没有人会从他有礼有节的举止间,窥探到那一场雪地里的崩溃。
此时的静室十分热闹。
沈介打眼一看,静室中多了几个他并不认识的面孔,不过看打扮谈吐,当都是士人出身。
沈介不敢多言,冲范长生行过礼后,便退至一边,将抱过来的竹简一卷一卷往书案上放。
来客正说起山下的情况,“……那罗尚的兵马根本无法与李特相抗衡,战事接连受挫。官兵从梓潼退回广汉,再退到成都。而今是退无可退了。”
沈介的动作顿住了。
范贲跪坐在老神仙下首,闻言有些愕然:“这罗刺史打算如何应对?总不能就坐困成都吧!”
“眼下罗尚从都安到犍为,沿着郫水设立七百里联营,妄图将李特拦在广汉。可这条防线眼下也顶不住了。”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虽然衣冠整齐,却分明带着仆仆风尘。
“山下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范贲叹了一句。
来客黯然摇头,“眼下兵乱已经从犍为、广汉一线迅速往外波及,别说一地一城了,就是整个益州都……哎!”
老神仙一定是真神仙,因为大抵真神仙都是悲悯众生的。
这不,老神仙那张超然物外的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悲悯的神色。
来客察言观色,便知道火候到了,他忽自座中起身,匍匐在了老神仙的脚下。
“我等实在也是走投无路,听闻仙师这里是眼下整个益州最安全的地方,是以举家前来,求仙师庇护。”
说到最后,那士人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
他们是从涪陵一路逃难而来。
先到了成都,发现成都也不是安全的地方。打听来,打听去,听说范长生这里最为富裕,坞堡也最为牢固,这才前来投奔。
这倒也是真的——
沈介操劳一番,最大的收益就是,范长生现在不光闹清楚了自己有多少地,多少粮,还搞清楚了自己有多少人。
说起来,这人的情况,比地的情况还要复杂。
比如说佃户,这里头就包括直接卖身给范氏,彻底成了范氏羽翼下的依附民的;也有只是在范氏手中租田或是租牛的。
部曲私兵和僮仆奴婢的情况也要具体细分,这里面有的连身家性命都是范家的,生下子女也属于范家;也有只是来打工,领一份月钱的自由民。
这些情况虽然繁杂了些,不过每家豪族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的,理清楚就可以了。
范长生这边唯一不一样的,是他身为当地天师道的首脑人物,他手里还有信徒。
这些信徒可不是来烧个香,许个愿就走的那种。
当日张氏立五斗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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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些教民分为二十四治,那是真当编户齐民来管理的。
其形制,跟个小型的国家也差不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宗教势力一直被统治阶级当成祸世污名之鬼道,毕竟他们一造反,就是国之大祸患。
汉末的黄巾军和张鲁就是先例。
不过范长生多年以来,对这些信徒倒是疏于管理,还是沈介在整理田客身契的时候,眼见着益州大乱,便禀明了范长生,捎带手,把这些信徒也编成了组织。
倒也不费事,就是复刻了当年张道陵二十四治的管理办法。
仗着老神仙广播的慈名,同教民毫无保留的信仰,他这些事情办起来,便特别得心应手。
信徒都规整起来后,沈介又将之跟原有的部曲两厢结合,在山下布置了前哨预警,安排了人手轮岗。
是以范氏坞堡最安全,也最富裕的名声,便这么传出去了。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范长生说着给沈介递了一个眼神,沈介会意,忙上前把那士人扶起来。
那士人直起身来的时候,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沈介终于是没忍住,问道:“却不知成都城现在如何了?”他尽量稳住语气,可说到最后,尾音还是有些发颤。
那士人从袖中掏出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罗尚同李特打个不停,能跑的,都跑了。成都眼下也没什么人了。”
沈介喉头有些痉挛,想要再追问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士人自顾自说道:“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成都眼下有一位孟姓义士,尚在施粥,倒是救下了不少灾民……”
士人忽然觉得不对劲,看向扶住自己的那个小郎君,见对方整个人呆愣愣戳在那里,一张清隽的脸庞白得就如同窗外的雪,“……小郎君,你怎么了?”
“那孟姓义士,她……她在成都施了很久的粥吗?”
“当是很久了,我听说大约也有整年了。”
沈介脑子嗡嗡的,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
是明彻,那人一定是明彻!
她没有走,她竟还在成都!
这时候,角落中传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啼哭。
范贲蹙了蹙眉,看向侍立在那里的一排小道童,“怎么回事?”
小道童见闯祸,索性出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师父,小徒家在成都,小徒……小徒想回家看看。”
范长生眯了眯眼,“山下乱成这个样子,你下山,不是去送死吗?”
小道童的哭声便更大了,“小徒还有父母亲人在成都,小徒实在担心。”
说着,便又冲着范长生磕了一个头,“求师父允准。”
老神仙叹了一声,挥了挥手,“去吧。”
小道童背着小包袱出山门的时候,送她出来的,是沈介。
“等师妹到了成都……”沈介想说——
你去找一找那位孟善人,帮我带一句话,告诉她,别等沈涧松了,赶紧回南中。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犹豫再三。
小道童不知就里,仰头见沈师兄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反而安慰道:“沈师兄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