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熟悉的景物,那棵险些枯死的巨树又重新生长,遮挡住月光。嬴仲景出来时是午夜,能听见隔壁洞府里婴皋沉重的呼吸声。
月明星稀,鸟兽虫鱼还未出来活动。一抹熟悉的影子已经等在洞口。
姜泠月道:“走吧。”
二人来到一片荒山,确保百里之内没一个生灵,才席地而坐。姜泠月将白瓷瓶放在中间,瓷瓶结起四道光罩将他们护住。
她道:“入静。”
嬴仲景缓缓闭上双眼。渐渐地,旁的一切事物都感受不到了。万物生息,好似瞬间。
忽地,他周身泛起冷意,心底响起一个声音:“快逃!快逃!”
嬴仲景惊醒,发觉身处一片密林。他沉下脸,这是幻境,魇果然蛰伏在附近。
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仲景,快跑!”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从山坡上跑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同龄男孩。男孩边跑边回头观察,一道灰影越过二人头顶跳到他们前面。
一只巨型狼妖拦住去路,女孩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男孩扶住她猛地推一把道:“跑!不要回头!”
女孩刚跑出几步,却被狼妖咬断脖子。那张脸,正是赵青青。
嬴仲景冷眼旁观眼前一幕幕,仰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吗?”
天空中传来回音,嬴仲景本欲马上走,忽地顿住又扭头看去。
一个身量颇高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林中,他戴着斗笠,只露出下颚。他挽了个剑花,狼妖应声倒地。男孩因受伤坐在地上,只能眼看侠客离去。
如果能再见到他就好了。
嬴仲景朝前走去,脚下的山路渐变成乡间小道。一股血腥味飘来,地上七零八落躺着村民的尸体。山村被妖怪袭击,他走到家里时,嬴母半个身体被妖怪叼在嘴里。
他召出仁心,一剑将镜像斩成碎片,大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吞噬我的魂魄吗?”
回答嬴仲景的是一片寂静。
无数个画面闪过,有子桑明被姜泠月割喉,子桑明的脸换成了他自己。有杜宣等人被妖怪围剿,死不瞑目。还有师门被灭,他被万剑穿心。
几乎嬴仲景认识的所有人,都被排进这场闹剧中。
嬴仲景冷笑:“无计可施了吗?”
“仲景。”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姜泠月从后面走出来。见嬴仲景平安无事,表情柔和道:“终于找到你了。”
姜泠月走过来道:“你到底……”
她面色一僵,低头看去,腹部插着一把木制小刀。姜泠月捂着肚子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这里是梦境,你怎么会有法器?你不该带进来的。”姜泠月冷然道。
嬴仲景擦干净阴蕊木制成的匕首,平静道:“你不该扮成她的。还有,这是我的梦。”
“姜泠月”发出尖细的女声,嘻嘻道:“是人就有弱点,没有谁会例外。让我找找,我一定能找到的!”
她原本面目狰狞,忽然平静下来,带着得逞的笑容:“那个时候,你看见了吧。”
嬴仲景紧皱眉头,不明白魇的意思。
“姜泠月”又分出一个人影,那人变成了沧祯。嬴仲景的心倏然沉底,静静看着眼前一幕。
沧祯把姜泠月搂在怀里,头靠在她肩上,吻着她修长的脖子,道:“那时你躲在树后,只能眼看我抱着她,你很不甘心。发现我们其实不是仇人,而且关系暧昧,你嫉妒,失望了吧。”
“姜泠月”走来,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蛊惑道:“你摸摸看,我是真实的,我可以是你的。”
嬴仲景忽地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提起来。
“姜泠月”被掐的面色青紫,依旧道:“面对这张脸,你真的忍心?”
嬴仲景指骨咔嚓一声,“姜泠月”头一歪没了呼吸,人掉在地上化为青气。
青气重新变成“姜泠月”,她叹口气道:“为何不将你的心意告诉师父呢?你在怕什么?”
“你一直看着她!”
嬴仲景心跳漏了一拍,魇嘻嘻轻笑两声朝他冲来。
外面。
姜泠月再度打退魇,回头看一眼坐在结界中的嬴仲景。嬴仲景双目紧闭,呼吸紊乱,恐遇到了难事。
魇蹲在不远处,它在等,等嬴仲景露出破绽,它就可以吃掉嬴仲景的魂魄。
它等得实在太久了。
姜泠月蹙眉,嬴仲景今生的劫难竟是魇。她的结界虽然可以防住肉身,却防不住魇侵入梦境。要么,她杀了魇。要么,仲景自己从幻境中出来。
她从藏宝袋取出一杆长兵器,谁知只露出个头。嬴仲景猛地醒来,站起身道:“师父!攻它头部!”
姜泠月轰出一拳,那抹从嬴仲景体内逃出来的灵识还没钻回魇妖身体,就被拳头打散。趁魇慌神的功夫,师徒二人瞬间结起大阵。
天罡太一阵!
魇大惊,只得在阵中仓皇逃窜。姜泠月道:“焚灵印。”
嬴仲景会意,二人各自轰出一道水蓝色掌印。掌印一左一右朝中间推进,魇无处可逃,被阵中巨剑一剑穿心。
姜泠月仍不放心,拉开黄泉弓,一道冒着红光的长箭出现在指尖。弓如霹雳弦惊,长箭没入魇妖脑袋,它被定在空中半点动弹不得。
下一箭穿过魇妖身体,魇妖层层外皮裂开。顷刻间,无数道白光从魇妖体内飞出。姜泠月眼神犀利,电光石火间已抓住其中一道白光。
这毫不起眼,犹如白虫的东西就是魇的本体。怪不得它能在三百间妖力大增,原来是吞噬了数千魂魄。
白虫被姜泠月夹在两指间疯狂扭动,它忽地往姜泠月指头里钻。姜泠月静静看着右手,嘴角微翘,是想和她同归于尽?
好啊,那就试试是谁吃了谁。
嬴仲景大惊失色下,抓过姜泠月右手道:“钻进师父体内了,我再用一次音吼功,万一……”
他因紧张把姜泠月手腕握得青筋暴起,姜泠月反手轻拍嬴仲景道:“你坐回结界中去,我自会解决。”
嬴仲景忙松开手,躬身后退道:“弟子谨记。”
姜泠月进入结界盘坐在地,闭上双眼渐渐进入幻境。
*
“师父!”年少时的姜泠月喊道。
青谒山人在山中等了数日,终于等到徒儿回来。急忙道:“没受伤吧?”
姜泠月因跑得太快额上冒汗,喘了口气才回道:“弟子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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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
青谒抛出一叶木舟把姜泠月推上去,木舟飞起,青谒紧张道:“后山有个大阵,为师得将你藏进去。那鸟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姜泠月应了一声,师徒二人沉默下来。许久,青谒才道:“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你上面二十多个师兄师姐我都瞒着。”
“我本是一只树精,修炼成形后结识你掌门师伯。我二人志趣相投便结为兄弟,后又建立碧灵门。我本打算过些年再告诉你们,谁知被那鸟妖先吐露出来,叫师父多没面子。”
“这孩子怎么哭了。”青谒看见姜泠月湿润的眼角,不知所措道。
“弟子还不是担心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爹和师父。”姜泠月压下情绪道。
画面外的姜泠月看完,朝下一个地方走去。这是……师门被灭那日。
“逆徒!还不快献出阵法图!”云水仙宫大长老喝道。
碧灵门掌门按住流血的左肩道:“当年我不过是云水仙宫一外门弟子,如习得你内门阵法?我处处遭人嫌弃,求学两个月就离开贵派,碧灵门阵法皆是我与青谒所创,如何叫偷?”
“冥顽不灵。”大长老沉下脸,命身后众人进攻。
掌门呕出一口血,凄然道:“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为了青谒的千年灵草。”
“杀。”
大长老一道命令,整个碧灵门沦为地狱。姜泠月原本在洞中修行,听见外面响动才匆匆出来。她躲在暗处,听到大长老的话,立刻往山上去。
趁他们还没攻上去,还能救下其他人。
耸入云端的雪山,俯视苍茫大地,疾风吹起姜泠月单薄的衣裙。
沙沙沙。
两个青衫女修匆匆从山上跑过来。二人面容俊秀,长发盘起,发上都系着一根长发带。
女弟子道:“快,我去找泠月师妹,你去找掌门。”
另一人原本搀着那女弟子的肩膀,道:“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那人已倒在地上,血色染红了积雪。女弟子跪在地上大喊道:“不要睡!”
“师姐!”姜泠月看到二人,扑到地上,又挣扎着冲向山顶。
她推门而入,看见青谒掐着姜行的脖子!
浑身带血的青谒忽然扭过头,双目盯着姜泠月。看到那张脸,姜泠月额冒冷汗,气血翻涌,矗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飞出佩剑,青谒毫不费力将灵剑弹出去,连同冲上来的姜泠月一起被打到脚边。
姜行已经没了气息。姜泠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凄厉道:“师父!”
她不停磕头,额上渗出鲜血,鲜血又凝在地上。她祈求道:“师父!您醒一醒!弟子求您!弟子求您!”
一道身影扑倒姜泠月,妖气在身后炸开,她哭喊道:“掌门师伯!”
“走!”
掌门匆忙往她怀中塞个法器。她只来得及看见掌门被围攻,便被送出碧灵门地界。
几道脚步声响起,沉浸在过去的姜泠月还有些恍惚,嬴仲景已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姜泠月愣神。
嬴仲景垂首道:“师父一直不醒,弟子……”
姜泠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是进来揭师父老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