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开大门,扬起的灰尘便呛了封澄一脸,她剧烈地咳嗽两声,费力道:“这是多久没人进来了?荒得就差跑马了。”
封澄甚至怀疑,荒成这样的楼,真的会有人进来,住这一宿吗?
脚下忽然碰到了什么,发出了叮当一声,封澄低下头,只见一只木牌躺在脚下,灰扑扑的有些陈旧。
赵负雪垂眸,道:“这个物件看着奇怪。”
她捡起来端详片刻:“是地魔之地的法则条例,所有地魔都会在其据地中留一个。”
宝华楼里怎么会有地魔的东西?
封澄将木牌抬起,凑到光源下,仔细一看,木板上以奇怪的语言写了三行字,第二行与第三行皆被胭脂糊上,唯有第一行是清晰的。
法则糊字、漏字、用生僻语,都是地魔常用的伎俩。
“风月阶。”
封澄念了出来,这上面的注释使用的语言她并不能看明白,于是将木牌丢给赵负雪道:“你能看明白后面写了什么吗?”
赵负雪百家皆精,想必看个小小木牌是不成问题,封澄理所当然地想。
他接过眉头,果然不打磕地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话音未落,楼内无风自起,一张小红帘悠悠而动,飘向了封澄。封澄正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不曾想这帘子落到封澄面前,一掀,竟是一张惨白的鬼脸!
“!”
封澄当即觉得后背毛都炸了起来,手立即就要抽符。此时红帘子松松一动,落了下去。
俗话说的好,人吓人,吓死人。放在人魔身上也适用,封澄低头,将红帘子踹飞出去,搓了搓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我宁愿去杀满编队的天魔,也不愿意和人魔折腾。”
赵负雪闻言,哑然失笑:“你怕鬼啊?”
和死尸打交道,兀鹫一般的血修,竟然害怕鬼。
人魔的确比鬼还吓人,封澄翻了个白眼。
不想再被吓第二回,封澄翻出了灵视符,握在了自己手中,顺手塞给赵负雪一张防身的:“装神弄鬼之徒,看我抓了它现行。”
赵负雪接过封澄递来的符咒,不动声色地叠了叠,放在了胸口。
封澄用灵视符蒙住了眼睛,睁眼一看,登时傻了眼。
“魔气,”她目瞪口呆道,“此地的魔气,好乱。”
岂止是乱,简直是群魔共舞,封澄还从未见过一个建筑内能贮存如此多种类的魔气,有天魔的,有人魔的,甚至还有一缕地魔的魔气。这魔气交融在一起,翻转回腾,好像在屋中放了一条色彩鲜艳的巨蛇。
她抿唇:“这还真不像人魔的魔气,倒像是……”
地魔的魔气。
宝华楼中,还真是地魔。
赵负雪当年初出江湖,碰上的便是地魔这种大家伙?
难怪数年重病难行,负雪先生仍是当时无可辩驳的第一人。
这历练的含金量,当真是非同一般。
地魔的诞生极为苛刻,乃是地脉所结,顺时而生,可阿环化为人魔尚且能说得过去,化成地魔,那是绝无可能的。
难道是现有魔在前,后有阿环死?
她甚至还看到有不少灵气搅合在其中:“灵气与魔气相克,可此地灵气,竟然是是能够和魔气共存的,当真诡异。”
赵负雪垂眸,道:“你……修学时未听讲吗?”
封澄:“……”
之前没怎么意识到,赵负雪说到底还是占了她一个师父的名分。
这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场景,大抵是每一个做徒弟的噩梦。
哪怕是少年时的师尊,也是足足够她喝一壶的。
因她的灵力强悍,封澄当年的训练是针对训练天魔的,人魔的课程几乎不是睡了过去便是逃了过去——毕竟强悍成她那样的灵力也是少见,碰了大多数魔物都可以用灵力碾过去。
这种大炮开兮轰令堂的狂放风格,直接造成了封澄的知识盲区。
她心虚不已地回想着自己逃过的课,这种东西,天机院应当讲过。她极少逃课,哪怕是逃,也是挑着什么天魔烹饪之类的杂课逃。
一琢磨,封澄想起来了。
有段时间,她逃课还挺多。
她入学当日同拜师赵负雪,当日便惹了大祸,赵负雪为保她,把她押进天机院内部不得外出,关了她足足八十多日,期间又是要砍头又是活剜,几乎搅得她吃不安生一顿饭,足足瘦了八斤。
待被放出去后,她日日跑外头下馆子。
吃的什么?
八宝鸡清蒸多宝鱼荷叶粉蒸肉西湖莼菜羹如意莲子糕。
封澄怀疑,若非姜徵她姨母出面抓人,她就该拜入饭馆子做厨师徒弟了。
“刚死的修士,他们的灵气无主逸散,自然能够混在魔气中。”
赵负雪气恼道:“带你修道的人只教你扒人领子了,为何连这些东西都不教?收了不教,要他作甚?”
不是他不教,而是她来到师尊身边时,师尊已经极少出门了。
在入学天机院之前,封澄只不过是个野着长的散修,她在长煌大原摸爬滚打,啃着魔兽的肉,喝着魔兽的血,靠着胆大和机灵,混得风生水起。
直到久病且不良于行的赵负雪找到她,把她从野火逢魔之地,捞回了繁华满目的夏都。
“你当年病成那个样子,为什么还千里迢迢地去长煌,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徒儿?”
声音太小,赵负雪自然听不到她的问题。
——再说了,面前的不过是少年时的师尊,也是回答不了她的问题的。
从庞杂的魔气团中,大概可以推测,此地的魔物不止一只。
——封澄跟上二楼后,贴着灵视的眼睛猛然一痛。
二楼竟然全是翻腾汹涌的灵气!
此事不可小觑,无主的灵气不少见,但规模庞大至此的无主灵气,便只有一个可能。
“不少修士死在这里了,”封澄沉着脸,“且灵气被困,出不去。”
赵负雪道:“此等规模,死的恐怕并非常人,宝华楼此地的也绝非平常魔物。”
二人飞快地向灵力溃散的源头奔去,正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间,还未等进门,封澄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中还有魔血的腥臭,封澄一把掀了灵视符,与赵负雪对视一眼,推门进去。
入目惨剧,几乎令封澄红了眼睛。
修士,全都是修士。
坐着的、躺着的、站着的、跪着的,肠开肚破,血流满地,尸体的腐败程度不一,有新鲜流血的,有腐败溃烂的,还有化作白骨的。
死法也不一,几乎没有一模一样的伤痕。
几乎下意识地,封澄胃中一片翻腾。
“看不下便退。”赵负雪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封澄艰涩道:“死了这么多人……!”
赵负雪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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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全都是陈家的,”他走近一步,雪白的衣物沾上血迹,他将一人的手抬起:“指环。”
又抬起另一人的手:“还是指环。”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屋内死去的天机师,手上竟然都戴着陈家的指环。
这些都是陈家派下来除魔的修士!
“宝华楼地魔是个刁钻东西,”封澄转身抓住赵负雪,立即向下跑,“门没关,我们还能出去,走。”
地魔有一点便是最为麻烦的——地魔乃一地之主,可定下一地法则,任凭来者灵力滔天,都要小心,不能破了地魔定下的规矩。
现下二人得知的信息只有这张木牌上语焉不详的风月阶。
封澄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影,道:“找陈家那群人问问消息,宝华楼长在此地,他们一定有线索。”
她跑回去,强忍着恶臭,一枚一枚地将陈氏的指环撸了下来,权作信物。
赵负雪任由着封澄牵出去,待踏出宝华楼的大门,见到了日光,封澄松手,他才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封澄的手,封澄抬起头道:“我本以为进去清个魔便能出来了,不曾想魔没清,身上还背了地魔的追杀令。”
宝华楼的传言,地魔的禁制——进过宝华楼的人,三日必将送命。
赵负雪点点头:“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般倒霉。”
这个说不上笑话的笑话莫名戳到了封澄的笑点。
二人出门后,不作停留,径直往山上去。
不知是不是封澄昨日劈石的势头太猛,此时的陈氏山庄四周围得铁塔一般,处处都是人,皆面色冷厉。封澄疑惑道:“我不过是劈了陈氏的石碑,又没劈了陈氏的祖坟,怎么搞得这般吓人?”
正嘀咕之时,却看见山上下来一个人,来者穿着一身白衣,脸色有些发白,一双狐狸眼分外眼熟,竟然是陈云。
只是这脸怎么回事,如丧考妣。
还没等封澄想明白,赵负雪便从容地向前去,对着陈云道:“陈公子,久违。”
陈云一怔,在看清赵负雪面貌时,勃然变色。
“你竟然还敢回来!”他脸色骤然气得通红道,“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封澄一听,连忙上前一步道:“停手停手!陈云,我与你有要事相商,事关你陈家天机师和古安之众的死活。”
谁知看到封澄后,陈云的脸色更加不好,他瞪视着赵负雪,眼睛似乎随时都能爆出血丝,可看向封澄的目光中竟然还有几分委屈,好半天,才道:
“我,我把你当朋友,你……!!”
你什么?封澄一头雾水。
陈云气结,随着一阵灵光暴起,陈云的指环霎时爆出灵光,他化灵力为刃,竟然直冲赵负雪而来,刀刀之势,仿佛要取他性命,封澄上前一步接住陈云的一刀道:“你怎么回事!我已然说了,和你有要事相商,你怎么突然动手!”
陈云一击不成,转身又是一击,封澄咬牙,从包中抽出一定身符,啪地拍到陈云脑门上,陈云手腕一僵,当即委屈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封澄一拍手:“可算能好好说话了?昨夜劈了你们的碑是我不对,我会赔钱的——今天咱们不说碑,说点人命行不行?”
陈云大怒:“谁管昨夜的碑啊!”
封澄奇怪:“那你摆出这番模样来作甚?”
诡异的沉默在众人中蔓延,半晌,陈云咬牙道:“昨夜……我父亲遇刺,现下,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