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起大落的冲击令赵负雪的头一次生出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温不戒的药十分管用,封澄喝下药后,困倦地蜷缩在床上,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师尊。”赵负雪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封澄的身上,他念着这两个字眼,头一次恨不得自己不能把它们吞下去嚼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
早在古安天机所,二人初见那日,封澄毫不犹豫地走进海洛斯设好的魔窟中时,这个人便插在了他与封澄中间。
“混蛋,”赵负雪的手不知不觉地绕到了封澄的发上,她的头发很软,绕指如流水,他却恨得咬牙切齿,“始乱终弃、没心没肝的混蛋,这种事也能认错!”
室内一灯如豆,幽幽颤颤,赵负雪伏在封澄榻边,半响,突然咬着牙笑了。
“认错了也不能抵赖。”他心道,“管你心里是什么人,总归今夜意乱情迷的对象,是我。”
***
夜里梆子敲了不止多少回,赵年将最后一笔账报上后,已是寅时。
周寻芳点了点头,道:“明日将账本备好,再将齐遥口供整理一份,一齐送进宫里去——临走时将烛火熄了。”
她已是几百岁的修士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几乎不需要睡眠了。
可今夜,周寻芳却莫名想睡一觉。
兴许是那年轻莽撞的丫头撞得她有些头晕。
赵年有几分讶异,她并未多言,只是起身行礼道:“是,徒儿先行告退。”
周寻芳点了点头,正要合上眼睛,却听外面房门传来轻轻几声叩门,紧接着便是赵负雪的声音:“祖母,孙儿有要事求见。”
他平素鲜少有什么需要求见周寻芳的要事,更何况是深更半夜,周寻芳睁开眼,与赵年交换了一个视线,皆在对方目中读出了几分愕然。
周寻芳道:“进来。”
赵负雪推门而入,行至内室,站在了周寻芳的面前。
周寻芳皱皱眉打量他,只见他虽是看起来整齐,头发却是有些湿意,身上的衣服竟也不是赵家的东西——不光周寻芳了,连赵年也皱起了眉。
赵年道:“少家主,这深更半夜的,你有什么要事?”
赵负雪这才看到一旁站着的赵年,他微微一怔,随即行了个礼道:“院长。”
周寻芳摇摇头:“可是齐遥那边出了问题?”
赵负雪笑了笑,摇摇头:“并非齐遥出事。”
想来也是,区区一个血修,哪里会让赵负雪深夜造访。
于是周寻芳倒好奇了起来,赵年忙取来软枕扶她半坐起来:“说。”
赵负雪道:“我所前来,是为了要生死咒。”
听闻此话,周寻芳微微地眯了眯眼,哦了一声:“阿雪,我不问你今夜要生死咒做何用,我只与你说一句,按理来说,我赵家此咒,是要在大婚之仪上,三拜后而结的。”
赵负雪道:“是,所以我此次来,不是要整个咒……只要一半。”
凡咒之施加,必有媒介,赵家生死咒也不例外。
此咒为一条红线,一对指环。
红线生心头,指环携手。
赵负雪所言一半,倒也容易理解,只要成咒之时,一方不戴指环,这“指环携手”便是不成的。
来生转世,卷入前缘、独自沦亡者,唯成咒之时,痴心错付之人。
堪称自投罗网。
周寻芳竟然笑了:“……半边生死咒,从赵家建族以来,不过三人动用,无一善终,皆为孽缘,阿雪,你疯了。”
赵负雪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求祖母允我。”
周寻芳沉吟片刻:“阿雪,你从前从未求过我什么,若你开口,我无法不允你。”
她转过头,对赵年道:“去家庙中,把咒取来。”
赵年怔在原地,周寻芳瞥了她一眼,道:“去。”
从赵年个人的理性和经验来看,周寻芳和赵负雪今夜都疯了,而出于她对周寻芳全然的信任,她确认今夜疯了的人只有赵负雪,她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少家主,转身便出了房门,向家庙走去。
屋内寂静无声,祖孙二人一人半躺,一人半跪,皆默默不语。
“那小丫头?”周寻芳突然道。
“是。”
“为何不去求娶?”
“她心有旁人。”
周寻芳微微睁大了眼睛,她重新将赵负雪审视了个遍,赵负雪岿然不动,任她审视。
赵负雪曾是她最为骄傲,也最为担忧的后辈。
他于修道一途,堪称不世出之天才,为人守德正道,风骨天成,她从前只担忧过赵负雪性子冷清,怕是将独守孤寂,却绝未担忧过赵负雪的道德问题。
今夜,周寻芳不由得怀疑起了对赵负雪的道德教育。
“她心有旁人,你还死缠烂打,生生将自己捆上?”
“那人绝非良配。”
周寻芳突然便头疼了:“你见过?”
赵负雪垂眸,片刻,道:“没,但绝非良配。”
周寻芳:“……”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思来想去,只好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赵年敲了敲屋门,随即取了一只锦盒进来,她谨慎地端着锦盒,面向周寻芳道:“老尊者,东西取来了。”
周寻芳打开锦盒,正要取出其中一枚指环,想了想,却又放了回去。
“生死咒,便在这里了。”她将锦盒递给赵负雪。
赵负雪抬手接过锦盒,微微一怔:“祖母……”
周寻芳摆摆手:“生死咒,从没有半副半副取出来的道理,你自留好另一枚指环,若她将来回心转意,尚可转圜余地。”
赵负雪将锦盒收入怀中,肃然向周寻芳行了个大礼,转身,向夜空中去。
见赵负雪远去,赵年忧心忡忡道:“老尊者,少家主这咒下去……”
周寻芳摇摇头,笑了:“不妨事。”
赵年疑惑了:“徒儿不解,还请师尊解惑。”
此时的天已隐隐明了,想要打盹也是不能够了,周寻芳索性从榻上起身,慢慢地开始穿戴起来:“生死咒两物,分别为何?”
赵年毫不犹豫答道:“心头红线,指上契环。”
“这便是了,”周寻芳笑了,“那丫头心有所属,心头红线便牵不上,即便是拿了指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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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红线不认二心之人,二人没有情分,哪怕是十指都套了契环,咒也成不了。”
想到这里,她倒是有些怅然了:“红线有灵,寻常恩爱一生的夫妻,牵不上的也并不在少数——世间将就之人不少,若未存生生世世相依的不渝情谊,赵家生死咒又岂自作主张地将人绑在一起?”
赵年恍然大悟,她点了点头,道:“老尊者果然高明,如此一来,少家主便知难而退了。”
周寻芳穿戴毕,道:“……今夜本想小睡,不料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清净,走吧,去茶室静一静,姜家人便该到了。”
***
赵负雪又翻进了来顺客栈中。
夜间在此的老板已趁机回去补个黎明觉了,此时留在外面的是直打哈欠的几个年轻伙计,他见着赵负雪,热情道:“公子又来候着啊?还是像往常那样,糖包,甜汤,再加几碟小菜?”
赵负雪道:“今日不必,她不在这儿用膳。”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封澄的房门走去。
伙计看着赵负雪的背影,惊得上去便要拦,夜里值班的另一伙计上去便抓住他:“封姑娘早给这公子录了名牌的,你拦什么?”
屋内寂静,唯有封澄睡得酣然,赵负雪背身将门合上,他定定地看着封澄,从怀中取出了锦盒。
年幼时观礼,他知晓这红线的用法,赵负雪走向封澄,坐在她的榻边。
他一手执锦盒,一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虽脸上有些热的,但已不像方才高温,温不戒的药倒是生效,赵负雪的手爬过她的脸颊,随即轻柔地落在了她的双眼上。
她的长睫垂着,似乎被他摸得有些痒了,封澄唔了一声,有些恼地把脸埋进软枕中。
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赵负雪哑然失笑。
封澄睡得很沉,赵负雪将她右手托起,小心翼翼地取出红线。
红线的红色莹润,好似上好的玉石,赵负雪细心又小心,轻柔地用红线在她腕间绕了三圈。
它乖乖地呆在了封澄的手腕。
赵负雪知道,等另一端系到自己的手腕上时,心头红线便成了。
指环素净,已锁在了他的指上。
一圈,两圈。
赵负雪数着,睡梦中的封澄似乎觉得有些别扭,她唔了一声,系着红线的手微微一动,好似察觉到舒适的温度一样,不由分说地扣住了赵负雪的手。
红线痴缠,缱绻无比。
他眸光微动。
“不用这么急,”他小声道,“从今天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三圈红线落腕,二人的腕间浮起淡淡红光,这红光颜色如玉,映得二人交缠的手也微微泛红。
赵负雪静静地看着这条红线。
砰然一声,红线消散。
他微微一怔。
红线呢?
室内寂静无声,无一光源,原本荧荧的红线也消失不见。
他有些迷惑,忽然间,心口传来温泉似的热源。
赵负雪垂眸,手轻轻地抚在了胸口,随即抬眼,看向封澄的胸口。
她的胸口浮现一根红线,另一端牵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