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吴兴颜抱着酒坛,将自己藏在柳树的树荫下,帷帽被他扔在一旁,
迷离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司徒?”他不敢相信地开口,“真的是你吗?”
第五薇一把将他拉起,“麻烦帮忙救个人,”
吴兴颜不可置信地感受着腕间的力道与温度,他一点不敢挣扎,任由第五薇拉去任何地方。
走了几步,第五薇想起一旁的帷帽,于是暂时放开吴兴颜,去柳树边捡了起来,
“还要戴上吗?”第五薇问道,
吴兴颜摇头,可随即又把头伸过来,意思让第五薇给他戴上,
第五薇叹了口气,小心地给他戴好。
吴兴颜乖乖地跟着第五薇去了县衙,
走了一路,他的酒醒了不少,
见到他,县衙里的众人惊讶不已,
给孩子诊脉后,吴兴颜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情况实在太糟了,
他亲自去药铺选草药,亲自用水煎煮,让孩子喝下后,又专门回吴家,取来自己的丹药,用水化开给孩子服下,
此外,他还让人每隔半个时辰,就用凉水给孩子擦洗一回身子。
如此折腾了一整天,孩子终于退了烧,
等到孩子悠悠转醒,沙哑着声音叫出第一声爹时,所有人才勉勉强强松了一口气,
叫花子流着泪,趴在地上,不住地给每个人磕头,好不容易才将他拉起来,
孩子的情况慢慢变好,姜琛给叫花子寻来套干净的衣衫,让他收拾收拾换上。
吴兴颜趁人不注意,走到院子里坐下,呆呆地望着夜空,
过了许久,第五薇提着两坛酒,坐到吴兴颜的身旁,打开盖子,往嘴里灌一大口,“原本想教你喝酒,没想到……”
吴兴颜呆呆地看着她,
第五薇扯出一个苦笑,“那天你应该也不好受,”
“是他们应得的,”吴兴颜用苍凉的语气说道,
“什么时候发现我别有用心的?”第五薇举起酒坛,
吴兴颜跟着举起酒坛,碰了上去,
他记得,那天晚上,她就那么出现在他的院子里,她看到了他,没有惊吓,没有慌张,只是淡淡说了句“原来也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三个字,对他而言,是多么的珍贵。
她打量着他,神色自若,甚至主动走到他的身边,
她告诉他,她是天下第一女飞贼,
她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风景。
可他早已听说,青溪县先来了个女飞贼,盗了祝家,惹了衙门,逃走之后,又给衙门留了纸条,告知东西藏在何处,
他跟着她,亲眼看她进了县衙。
“天下第一女飞贼愿意跟我交朋友,是我的荣幸;可天下第一的女飞贼向衙门认输,倒像是达成了某种契约,”
“也是,吴公子武功了得,这些消息怎能瞒得住你,”第五薇深吸了口气,
“才开始,我有想过将计划告知于你,”吴兴颜也灌口酒,“然而,我太孤独了,我怕,我怕唯一的朋友会因此而受伤。”
“你知道我别有用心,难道不生我气吗?”
那时,她跟姜琛约定好,由自己潜进吴家,暗中寻找账册的踪迹,而接近吴兴颜,自然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样做的原因,便是因为摸清账册位置需要时间,而账册又是吴家命门,吴达盛定是小心看管,倘若自己的动作被发现,她依旧可以说自己在吴家寻找宝物,是为了朋友遇到的不公出气,
一开始,她就将吴兴颜视为了吴家人,视为了挡箭牌,
吴兴颜摇摇头,“你不怕我,把我当成普通人,这就够了。”
“说到底,也是我骗你在先,理应向你赔个不是,”第五薇晃晃酒坛,继续道:“只是我不需要出于怜悯的保护。”
“我有错,”吴兴颜抿抿唇,他的心跳得厉害,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个问题困在喉头,他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司徒,你还愿意继续跟我做朋友吗?”
“我……”第五薇望着夜空中的弯月,过了很久,“我其实叫第五薇。”
吴兴颜整个人一僵,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身影,那个人转过身,伸出手,带着微笑唤出他的名字,
“现在,你还想着跟我做朋友吗?”吴兴颜的反应,自然在第五薇的意料之中,
吴兴颜机械性地转过头,“你认识第五修济吗?”
“你认识他?”第五薇怔在原处,气血上涌,眼前的事物都开始变得模糊。
“修济叔是第一个愿意与我亲近的人,”吴兴颜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忽然,他后知后觉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修济叔?”
“你做这一切,难道也是为了大叔?”第五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来换取清醒。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
吴兴颜永远也忘不了八岁那年夏天,他把用一身黑衣把自己裹住,带着帷帽翻出院墙,
这是他尝试好久的结果,
自打他出生,就被认定为不祥,他被单独养在偏院,不准与人接触,
整个吴家,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及他的存在,就连他的爹娘兄弟,都在躲着他,
靠着亲情,他活了下来,而这份亲情,也在盼望着他早日因病而亡。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井底的那只青蛙,每日里看到的只有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儿天空,
终于,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觉得在自己死之前,至少要到院墙外面去看看。
他厌恶白色,向往黑色,
院墙外在一切都那么令他着迷,
日头火辣辣的,那身黑衣不一会儿就被他的汗水浸透,
他脚下开始变得软绵绵的,就像是踏在棉花上。
一阵风过,他依然死死地拽住帷帽——他怕被人看到,
渐渐地,他手上的力气也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有路人看出他的不对劲,上来就要搀扶他,
可又一阵风吹过,从帷帽的缝隙中那人不经意间看到他的白发浅瞳,吓得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不知情况的人纷纷上来谴责那人,听了那人的叙述后,这些人又纷纷后退,生怕会沾染上霉运。
意识渐渐飘散,吴兴颜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应该也挺好的吧,应该很多人都会松一口气吧。
然而,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抱了起来,躺在一个很有力的臂膀里,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让自己坚持,
吴兴颜一度以为,这是临死时的幻觉。
大约半个时辰后,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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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颜完全恢复了清醒,
他彻底看清了眼前在给自己扇风的人,
修济叔看到自己醒了,轻声安慰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吴兴颜心里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修济叔听了自己的故事后,告诉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更跟他约定好,要带他去看不同的风景,尝试不同的事物。
没过多久,吴兴颜从家里偷溜出去的事就传到了他爹娘的耳朵里,
那回,父亲为数不多地把他叫了过去,戒尺一下下落到他的身上,最后,还是他娘出面求情,将他保了下来。
只是吴父吴母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后,他经常溜出家门,而修济叔,每回都在院墙外接应着他。
有时修济叔还会专门到吴家,劝说吴父吴母,让他们放他出门,
可每次,都会被他们严词拒绝,
于是,修济叔开始教他强身健体,开始他拳脚功夫,一遍遍地告诉他,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事,
渐渐地,与修济叔见面,便成了他最期待的事。
可后来,修济叔很长时间都没有来过,他们家,也从京城搬到了青溪县,
他知道,这件事,与他爹脱不了干系,
这么多年,他都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说来也可笑,他的武功,从始至终,这么多年,整个吴家无一人知晓。
……
刚刚,听到“第五”两个字,吴兴颜顿时察觉到了什么,
而第五薇,也从来都没想到过,眼前这个人,做这么多竟然是为了大叔。
第五薇与吴兴颜面面相觑,
他们都试图从对方的身上,寻找一丝一毫第五修济的影子。
他们围绕着第五修济,讲了好久好久,
酒见底了,两个人,两行泪……
“你不是说,活着最重要吗?为什么你还要暗中调查,”第五薇顿了顿,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想给修济叔一个交代,”吴兴颜盯着手里的空酒坛,“只是后来,我又陷入了懦弱。”
吴兴颜喉头滚动两下,
“有一回,因为一些事,我中了毒镖,之前总想着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真遇到那一天,我却慌了,我那么期待修济叔再次出现,我那么想继续活着,那么想去看没来得及看的风景,那一刻,我竟不如儿时坦荡,于是,我便疯了似地去吃解毒的草药,老天垂怜,才让我得以继续在世上苟活。也是从那以后,我开始研究的医书,想为自己多延两年寿命。”
吴兴颜苦笑一声。
“对不起,”第五薇心里的涟漪继续扩大,出声道,
吴兴颜手搭在酒坛上,“对不起,我也是。”
第五薇举起酒坛,两人一饮而尽……
夜渐深,露渐浓,
酒坛空了之后,两人对着星空思绪万千,却又相顾无言。
“孩子状况转好,我先,”吴兴颜率先开口,“回去了,”
第五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吴兴颜的眼里瞬间丢了光彩,他其实希望,第五薇能够留他一留,不过她的这个答案,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提起桌上的空酒坛,挤出个勉强的笑,
吴兴颜走了,第五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空酒坛上,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