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喰种
    道观门口,道长和师傅们都来送行。他们背着行囊,拿着剑,看着几位面前的人。

    四年过去了,五位师傅他们从背影便能一眼认出了,尽管他们还是那样相似,尽管他们同五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站在一起还是那样清秀隽雅,像山间的清风。

    大抵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舍吧,但每个人的面上都没看出不舍。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很多人只能送你一程。

    就在一行人不知如何表达送别之时,道长开口:“此去山高水远,不要回头,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依稀回忆起当初刚来香泥山无名观拜师之时,道长也曾说过,若是有朝一日离开这里,便不必再回来。如今,已过了四载了。

    “是,师父。”

    两人握剑抱拳,此一去或是人生中最后一面了。

    临别之刻,道长又分别赠与他们一个小药瓶,每个瓶中都装着两颗药丸。这两颗药丸便是他们初上山时吃的那颗,吃一粒可持续一天的能量,不必进食。

    随着药瓶一并给他们的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这里面的银子正是他们上山时交给那对夫妇,叫他们放入功德箱中的那些,道长一直留着。

    又听他开口道:“此去下山,不要冲动,学会隐忍,褚小者不可以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以汲深。”

    “是,徒儿谨记。”两人再次抱剑行礼。

    不能再说下去了,离别的日子谁都不该做先落泪的那个。把这种滋味咽下去,坦荡地向前走,就像他们刚开始离家的那样。

    他们的视线在五位师傅的脸上一一扫过。

    “道友,看我看清我的样子了?”

    “道友,小道一明”

    “道友,小道一沙”

    “道友,小道一钰”

    “道友,小道一泊,不是一木。”

    初见已是人间风,离别好似天上月。

    五位师傅不曾开口相送,这四年好似句句都是离别。

    “走啦,师傅们。”二人转身离去,用背影给他们挥手。

    上山的路走了两次,下山的路走了一次,如今,是第二次了。

    回到香泥村,他们又来到了那对夫妇的家中,感谢他们四年来为二人送去的衣物。也与香泥村的村民道一声离别。

    进到家中,瞧着他们并无多大的变化,还是像以往那样热情地招待他们,像是自家的孩子一样。道完了离别,那婆婆将一个锦囊交到了傅彩霞手中。

    “姑娘,这是道长交给你的东西,还请姑娘时刻带在身上,若是有朝一日完成了心中所想之时再打开看。”

    傅彩霞接过锦囊,满头疑惑,仍是答道:“是,多谢婆婆。”

    她将锦囊放入了怀中,和陆砚尘一同拜别了两位夫妇便离开了。

    出了香泥村,他们到了镇上买了快马,四年过去了。不知如今愉都状况如何了,两人策马扬鞭,一刻也不敢耽搁,急速奔向愉都。

    两人赶路没多远,途径高阳镇风扬县。

    风扬县县碑高门旁的死人坑中,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高的都快溢出来了。看着眼前如此景象,两人寻了客栈拴了马,便走进了风扬县。

    放眼望去,破败凄凉。整座县城,不见生机。

    北方的天冷,已近十月,百姓却还穿着单薄褴褛的粗布衣。就连他们身上的粗布衣在这里都不显得寒酸。街边生着干火的乞人多如牛毛,个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路旁多是冻死、饿死的尸体,狗儿啃着这些尸体做粮。

    两人的步子越走越沉重,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

    再往前走,廊桥下岩洞中,一个消瘦黢黑的女子怀中搂着一个瘦弱的孩儿,若是躺在那处不动弹,便也跟一个尸体没什么两样了。

    两人逐渐靠近那对母子,那个女人吓得慌忙站起身来,拿起手中的石块,防备地看着来人。

    “阿姐,莫怕,我们并无恶意。”

    陆砚尘掏出怀中临行时阿婆为他们准备的干饼,打开油纸,弯下腰放在了地上。真诚地瞧着那个女人说道。

    两人退后几步,看向那个角落中的孩子。那个孩子被裹在一堆破布里,像是个猴绳一样,这会儿饿得连害怕都费劲。

    傅彩霞不知所措地望向陆砚尘,心中极度不是滋味。

    那女人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干饼捡起来。看到真的是吃得居然流了泪。她捡起干饼放到皴裂的嘴中嚼碎了,喂到那个小孩儿的嘴里。

    这时,两人注意到那个女人手臂上有血滴下来。

    傅彩霞紧张皱眉,瞧着眼前场景有些呼吸不过来。

    陆砚尘挪着步子,谨慎地走向了那个女人身边。那女人见他们没有恶意,也放下了戒备心。

    “阿姐,你的手……”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望着这对母子。

    刚蹲下身,看到小孩子唇边还有残留的血迹,一时间脑子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站起了身,呼吸也变得阻塞。

    “哥”傅彩霞嘴唇发白,在身后叫住了他。

    “我们走吧。”陆砚尘转身扶着傅彩霞。

    这个场景,与香泥村差异太大了,这样云泥之别的落差感冲击着他们。脑子中天旋地转的,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两人刚要离开,那个女人在身后给他们跪下了。

    “谢谢你们。”

    那女人的嗓音嘶哑,难听极了,不知多久没喝过水了,也不知多久没开口说过话了。

    两人转过身来,陆砚尘前去扶起了那个女人。

    “你们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陆砚尘问道。

    那女人苦笑:“三年前,我相公被征为正卒参与修建地宫,他走后,我带着四个孩子和阿公阿婆种田度日,可朝廷的田税一年比一年高。我们将所有粮食,牲畜都拿去低了税收。”

    眼泪在她的脸颊滑下,嗓子已经变得哽咽。

    “他走后第二年,又逢大水,将田中的粮食淹了个干净,我们再也掏不出银两纳税,卖了田,卖了房子住在牛棚里度日,可还是不够,官差又抓走了我的一双儿女抵债。”

    说到此处她已经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傅彩霞和陆砚尘也是嗓子口发紧,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两年后,我相公终于平安回来了。”

    她说的脸上还挂上了不为人知的笑,随即又转为悲伤。

    “可他刚回来没多久,又被官差找上门来,说是有富贵人家买了他,叫他去代服人役。只给了我们二两银子便带走了他。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我去看过他,他们说,他已经被埋到地宫中去了,连尸首都没有。”

    那女人边哭边说,还一边楼紧了自己的孩子。

    “洪灾没有断过,牛死了,我阿公阿婆也死了。我剩下的一双儿女,女儿身体不好,也死了。我们吃了他们的肉活下来了。如今,我也快死了。”

    傅彩霞陆砚尘的泪也从眼中滑落,身子发软,喉咙发痛,好像,心也有点痛。

    瞧着孩子奄奄一息的模样,瞧着这个以自己血肉喂养他的母亲,陆砚尘拿出了自己的辟谷丹给那孩子喂下,另一颗给了那个母亲。

    傅彩霞拿出身上的荷包,取了一张银票递给他们:“带着孩子走吧,离开这里,到没有天灾的地方去。”

    那女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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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彩霞手中的大额银票吃了一惊,瞧着他们的打扮也不像是富贵人家,一出手便是一张银票。但此时境遇容不得她多想,她只知道眼前人是来帮她的。

    她放下孩子,不住地给他们磕头,感谢说得她皴裂的嘴都已经开裂。

    她颤抖着手从裹着孩子的破布中取出了一个用破布歪歪扭扭缝制的锦囊。

    “这是护身符,里面装着的是护身符,是神庙中求来的。二位的恩德我无以为报,谨以此物恳请上天庇佑两位恩人平安顺遂。”

    她眼含热泪,恳切地朝着二人跪拜。

    傅彩霞接过了这个破旧的锦囊,手不住地颤抖。

    两人告别了这个女子,接着往里走。

    转过街角,看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一群男人衣着褴褛地围成一团。中间的大锅中冒着升腾的热气。

    终于,这苦难的日子中还有人气。两人心里都隐隐多了些期待。

    待两人走近那口大锅,竟看到里面煮着的是半个人的身子!旁边破旧的竹篓里面是另一半的身子。

    看到这副场景,两人瞬间喘不上气。傅彩霞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陆砚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陆砚尘看见这副场景,恶心的发吐,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傅彩霞实在受不了了,冲过去就抓了那个正在翻搅锅中人肉的男人的脖子,恶狠狠地质问道:“这锅中是何人!”

    一群人见有人捣乱,发了怒,立马朝傅彩霞围过来,张牙舞爪地就要打她。

    陆砚尘见状,轻功跳进人群中,将他们一个个撂翻在地上。傅彩霞右手一抽,寒梅剑出鞘,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说!锅里的是谁!”

    “是……是我女儿……”老汉吓得哆嗦,“别……别杀我……”

    “女儿?”

    “女儿没了还能再生,我……我不想死啊……”

    傅彩霞闻言苦笑出声,手起剑落砍了他的一条胳膊,那胳膊飞向空中,正好落在了大槐树下的那口大锅中。

    “那你便也尝尝众人啃食的滋味。”

    傅彩霞紧紧咬着后牙,当真是气急了。

    “啊!!!”那老汉痛苦惨叫,鲜血沿着他的断臂处滴落。

    一群人打不过陆砚尘一个人,又见到傅彩霞生生的砍了他们同伴的胳膊。吓得连连后退。

    “滚开,都滚开!”傅彩霞恨意滔天,拿剑指着他们一行人。

    “滚,没听到吗?”陆砚尘也用剑鞘对准了他们。

    一群人屁滚尿流地化作鸟兽散了,只有那个断臂的老汉疼得在原地打滚。

    傅彩霞望向大锅中已经煮烂了的一半身体,想到刚刚一群男人面无表情地等在一旁准备吃肉的模样。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寒梅剑插进地里,支撑着她的身体。

    她向来隐忍,如今连哭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声哭,她只知道她好疼啊。

    陆砚尘的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可是他是哥哥,他得时时刻刻让傅彩霞有倚靠。

    他缓缓蹲下身子,抱着傅彩霞,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

    “钱呢?朝廷赈灾的钱呢?御史台的人呢?赈灾巡抚人呢?百姓已经这样了,朝廷的人在哪啊!!!”

    她声嘶力竭,趴在陆砚尘肩上哭喊。

    “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啊!”

    陆砚尘心中难受极了,不敢哭出声来,只能一遍遍地安抚着傅彩霞。

    她哭了半晌,满腔悲愤中带上怒意:“哥,我们回愉都,我要皇上的命!”

    “好。”

    陆砚尘流着泪,轻抚着她的背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