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办公室内，身着白大褂的青年放下平框眼镜，略有疲惫地拧了拧眉心。
尽管身体并不会累，但精神上的疲惫却是一直在累积的。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护士站在门口问道，
“姜医生，还不回家吗？今天您一直在手术，十点多才结束。”
透过敞开的门，可以见到外面大半的灯光就已经熄灭了。
姜南寻的嘴角习惯性地扬起笑，温和说道:“快了，晚安。”
护士道了晚安之后，就关上门离开了，房间顿时又安静了下来，他嘴角的笑也慢慢淡去。
“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等了一会儿没回答，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晕过去了的时候，对面回复了短信。
“我没事，明天再检查吧。”
话语里透露出对生命的无所谓，令他不自觉皱了下眉。
用轻飘飘的文字概括的命格，却是那人真实的一生。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少女站在雨中，和他告别的模样。
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年之前。
阳光穿过的她的身体，折射后洒落在地上。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她低垂的睫毛。
是人类吗？还是幽灵？他一时无法分清她的身份。
活着的人是鲜活的，而徘徊世间、不愿离去的幽影是充满邪气的。她身上的气息很淡，像是透明的水或是一阵风，其中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他盯着看了很久，对方也没什么反应，像是凝固在了那里。
尽管家里人警告过很多遍，绝对不可以和分不清身份的存在对话。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还是没反应……
他握了握输液架的杆子，加大了一点音量。
终于，她有了反应。
她转过头，睫毛下，“你看得见我吗？”
之后的记忆，就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之后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最后一次见面，她给了他游戏的邀请函，让病重而奄奄一息的他活了下去。
究竟是人类还是幽灵？这个问题，她似乎最后也没有回答。
是说这个游戏导致的特殊状态吗？即便是幽灵也能身处人世。
还是说，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姜南寻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嗯，今天就不回去了。先去查房吧。
＊＊
漆黑的空间内，流淌着一条暗沉无光的河，少女一半的身体沉入了水中，长长的黑发如水藻在水中飘荡。
【系统】:他当时有点怀疑你了。
安栖:“我知道。”
【系统】:不过他最后打消了怀疑，并且很内疚。
安栖无所谓地点头，“这一点我也知道。”
【系统】:嘤嘤嘤，主人您真是狠心又无情。
“这话由你来说，不太合适吧……？”安栖从水中起身，她的身体已经恢复成了原来那种半透明的质感，
“我要重新准备一具现实的身体。”
一具会饥饿、会困倦，会死亡，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的身体。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静止了身体的时间，再晚结束一点副本，她的伤口都好了。
这里同样是一个副本。
你有没有产生过，上学/上班真累，真希望世界上有另一个“我”干这些，而自己就躺在家里睡大觉的想法？
只要你的脑海内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即便只是一瞬间，你都会被【暗河】盯上。
世界上的暗面，有另一个你，正在悄无声息生长着。
每当你的身形映入镜面或水中，另一个“你”就会更加贴近现实。
当达到一个临界值的时候，那人就会穿越现实，来到你的身边，实现你的愿望。
——一个我“享乐”，一个我“付出”。
不过，最后要永远上班或上学的，永远得不到休息的，究竟是谁呢？
毕竟，我是我，“我”也是我。
现实大部分人因为能量场抵不过镜中的自己，但是安栖不同，
河水只能复制出本体的一部分。
她从水中起身，但仍有一个“她”留在了水中。
少女浸泡在水中，双手搭在小腹处，嘴角带着恬静的笑容，气质纯洁无瑕，平和又自然。
人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都是一张白纸，或许纹理不同，但上面都空无一字。
父母是书写它的第一人。如果那个时候就染上了大团的污渍和破损，那么后者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它糟糕的本质。
嗯，是把记忆切出去一部分，还是本体上阵呢。安栖犹豫。
在工作太忙的时候，她就会把自己的记忆切出去一部分，创造一个独立的账号。
现在除了被关着的，专门用来测试副本的零号，并不存在其他的个体。
【系统】:我劝你还是不要切割自己的记忆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像精神病吗？
“我的精神很健康。”安栖反驳。
【系统】:但是，要是被姜南寻发现了怎么办？
安栖被说服了。不错，这是很重要的事，值得她最郑重的对待。
她伸出了手，在指尖接触到身体的刹那，那部分水波般荡漾了起来。
她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冰冷的电子音在黑暗的空间回响，语气里带着点揶揄:
“他们都搞错了，副本里面最可怕的BOSS明明是你。”
过了一会儿，一声嗤笑回答了它。
少女从水中坐起身，明明是同一张脸，气质却截然不同了。
墨色的睫毛，犹如鸦羽，轻轻一颤，一滴水珠睡着脸颊划下，滴答一声落在水中。
虽然是新生，却只有眼泪没有啼哭。
用纸来打比方的话，那这一位，绝对是……被墨色浸透了的。
＊＊
周日的清晨，医院依旧很忙碌。
“呼吸科在二楼，往这边走就行了。”
“要先去那个窗口交费，再去拿药，对，就是你挂号的吗窗口。”
坐在前台接待的工作人员忙完这一阵后，终于得闲松了口气，灌了口水后，目光随意地扫视大厅，看到休息区的一个人时，眼前顿时一亮。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头发乌黑，皮肤很白，穿着衬衫和裙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和周围嘈杂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这一栋楼的多是长辈带着孩子，很少有这种年纪的，工作人员不由多看了几眼。
等等，这不会是来找姜医生的吧！
在他入职的这4年里，除了看病的人和公职人员，来找姜南寻最多的，就是他的追求者，她（偶尔有他）们的风格多样，有热情如火，温柔内敛，也有活泼可爱的，这一位……
工作人员仔细一看，陷入了沉默。
长相当然十分漂亮，像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但气质难以形容，幽沉如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肤色太白的缘故，他突然感觉明亮的大厅都暗了几分，身上冷嗖嗖的。
这种类型的倒是第一次见，但仅仅靠特别的风格，是追不到他的吧。
毕竟姜南寻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熟人也别靠太近的类型。
说起来，门卫怎么没有把人拦下？
他刚想过去问问，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不是，这也太冷了吧！
他回头一看，就发现旁边空调的温度居然调到了19度，而且对着他直吹。
我去，谁调的空调温度啊？！
重新调了温度之后，工作人员坐回椅子，一回头，就见座位旁出现了一个人。
青年穿着那身常见的白大褂，即便在医院待了一夜，内里的白衬衫依旧一丝不苟，优越的颜值仍然使人眼前一亮。
工作人员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说话，听着听着，他越来越吃惊，因为姜南寻的态度。
他虽然脾气很好，但对人的态度都是温和又疏离，能够很明显地感到距离感。
但今天却不同……
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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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
姜南寻低头问道:“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让你久等了。你还好吗？”
安栖摇头，“还行。”
她的脸面无血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是腿上的原因吗？我来看看。”他半蹲下身，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肌肉萎缩或者中毒的迹象。
但游戏带来的负面影响仍然是充满未知的课题，保险起见还是要详细地检查一下。
想到这里，他起身问道，“现在去做检查吧？”
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回应，他仔细一看，就见对方捂着腹部，抿着唇一直没说话。
嘶，身体好重。
如果说原本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可以顺着风飘起来，从30层跳下并以10分的完美姿势落地，那么现在的身体，就像是蓬松的棉花糖外面套了一层笨重的壳。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创造身体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她感觉虚弱无力，头还有点晕。
难道因为这具身体比本体脆弱，所以本体微不足道的伤，反映到这具身体就会更加严重？
【系统】:噗嗤。
姜南寻似乎说了什么，但她没有听见，直到对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带上几分急促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她:
“你是不是低血糖？”
【系统】:是的。
于是安栖迟疑地点头。
“你有没有吃早餐？”姜南寻又问道。
早餐？这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汇。安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上一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姜南寻的语气有些严肃了。
嗯，现实世界的20年前，心里时间的200年吧。
安栖慢吞吞地回道:“上一次。”
姜南寻愣了一下，因为经常听到求诊者的离谱回答，他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严肃道:“不要开玩笑。”
安栖有些诧异，想了一下后，诚实地回答道:“记不起来了。”
姜南寻道:“今天我没有排班，你先去我的办公室，我给你拿份早餐，然后我们再做检查。”
“体检可以吃早餐吗？”
“这次检查主要是看有没有受游戏影响，不算常规体检，不需要禁食。”
“还能走路吗？不行的话我先给你倒杯糖水。”
安栖稍微有些迷惘，怎么感觉……他比游戏里似乎还要强势一些。
【系统】:当医生的都这样。要是你隔三差五就碰见随时都可能猝死还要执意要出院的病人，病人情况紧急要做手术，慌得六神无主整个人都呆住了的病人家属，拿着网上搜索结果和你展开辩论的人才……
安栖:别说了，我已经开始头痛了。
【系统】:要是有病人等着你救命，另一个病人的家属却硬要拉着你，讨论他孩子的病情，等到你好不容易忙完之后，医疗部打来电话，说病人投诉你态度不好，要求你写一份检讨，你会怎么办？
安栖:我可以拒诊吗？
【系统】:不可以，违法的。
安栖:啧。
【系统】:我说的这些事，姜南寻都碰见过。
想到在遇到这么多事，姜南寻还能在大部分时候保持如沐春风的微笑，安栖稍微有点佩服他了。
安栖又问道，“那他最后写检讨了吗？”
【系统】:你可以亲自问他。
当然，她最后还是没问，因为问的话，就要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而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后，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差点惊掉了下巴。
我去，这是谈恋爱了？不不，也有可能是亲戚之类的。
本着严谨的态度，工作人员在工作敲下几个字:
惊天八卦！！！
疑似名草有主！！
因为以前发生过，有人拍了姜南寻照片拿出去卖钱的事情，接待员不敢拍照，但这也抵不住群里的热情。
上班时间死气沉沉的闲聊群，短短三分钟内，消息就达到了惊人的99+，并在持续上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