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五月初,正值初夏,端阳节将至。

    宫苑之内,榴花照眼,花瓣厚实饱满,如烟火绚烂。皇宫之内又开始忙碌起来,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宫宴做准备。此次宫宴不仅是为科举中榜士子而设,更是为了端阳节。

    经历上次主动亲吻却被推开,容今瑶反倒是轻松了许多。如今婚约既定,她只需要保证成婚当日不出差错就好。

    她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嫁给楚懿摆脱被送去和亲的可能,至于是否与他产生情爱……

    没考虑过。

    在她眼中,楚懿不喜欢她的亲近。主动亲他一方面是为了“证明真心”、一方面则是刺激他,让他加深对亲密行为的厌烦。

    容今瑶心中暗忖:除非海底捞月、天上摘星,否则楚懿是绝对不会主动与她共赴鱼水之欢的。

    不过在别人不这么想。

    “公主,马上就是端阳节了。这香囊集百花、合百草,佩戴在身上可辟邪驱疫,又可添资增色。不如送小将军一个?促进感情嘛!”

    恰逢端阳,宫宴临近,莲葵亲手做了两个香囊和五色丝绳索,其中也加了她自己的小巧思——“阁中香”。五月十二乃大喜之日,容今瑶没有母亲亲自去讲“夫妻之道”,她也只能偷偷的替公主做些什么。

    屋内,容今瑶抬眼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她的目光旋即落在手腕上,莫名有些怅然:“这么快,就要端阳节了啊。”

    五色的丝线编织成彩绳,戴在手腕上十余年,早已破旧不堪。鲜艳的颜色褪去了昔日光泽,变得黯淡无光,犹如古老壁画上剥落下来的余彩,透着难以言喻的沧桑。

    这是母妃亲手编的,是她为数不多的念想。许是以它作为信物,会让母妃忆起她这个女儿吧?

    思及此,容今瑶心口一紧。也不知有没有把莲葵的话听进心,她接过香囊揣进怀里,开口问道:“表哥住的客店有消息了吗?”

    “书场巷附近只有一家客店。叶公子与贵妃娘娘……不对,是叶夫人,她们就住在那里。奴婢也同那边的店主通过气儿了,时时刻刻盯着叶公子几人的动向。公主是准备好去送文集了吗?”

    莲葵一边说一边取来几串由艾草装饰的灯笼递给容今瑶。二人走进院子,屏退正在洒扫的婢女,准备将灯笼挂在门楣和榴花树上。

    容今瑶捏着艾草叶,摇了摇头:“我也拿不准。”

    她这几日在欢意宫里闷头不出,也有纠结与逃避的心态。叶凛的那番话让她一度无措,所以当下也不敢确定母妃的情况。

    容今瑶道:“只是害怕母妃要离开上京。宫宴过后表哥就会知道我的公主身份,待他入宫为官,想必有关母妃曾是贵妃的事情也全然知晓。到那时……不知表哥会怎样看待我。”

    正是因为知道母妃与父皇的往事,所以容今瑶才不敢擅自暴露身份影响叶凛,也不想贸然出现打搅叶欢意。可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期盼着自己出嫁离开皇宫的当日,母妃会来看看她。

    莲葵看向容今瑶的目光带了些心疼:“俗话说:母疼儿如长江水,儿孝母似扁担长。公主与叶夫人血脉相连,您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就算时隔十年,这层关系也无法轻易抛弃。公主只因叶公子的三言两语便不敢面对重逢,又怎知叶夫人的想法?”

    说话的功夫,艾草灯笼挂好了。

    虽然在白日中不显光亮,但艳丽的色彩与艾草清香交织,反倒呈现出几分喜意。

    片刻之后,容今瑶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听说挂艾草会招百福,但愿今日会招来福气吧。”

    ……

    想着在宫宴之前能与叶欢意见一面,容今瑶当机立断,带着典藏文集去客店找叶凛。

    其实这文集并非是她从书场巷淘来的,而是胡文生赠予。她与胡文生私交颇深,一年前,胡文生云游之际得了几本大师文集,见容今瑶摸着扉页爱不释手,便大方地尽数送给了她。

    容今瑶纳闷:“这么大方?”

    当时胡文生吊儿郎当的翘腿坐在书铺里的椅子上,听到这句话,气得站起来直跳脚:“容小六,在你眼里我胡文生就是铁公鸡一个,一毛不拔是吧!罢了罢了,要不是看在你日后能成为我东家,我早就跟你一拍两散了!”

    倏尔想到许久不见的胡文生,容今瑶有些感慨万千的笑了笑。也不知这位自称“江湖人士”的朋友什么时候能回上京。

    容今瑶掀开车厢一侧的锦帘,视线往外一探,眼前是一片流动的、熟悉的景致。

    正好路过书场巷。

    说书人又回到了露天书场,只不过讲的故事不再是《天赐良缘》。容今瑶眼睛微微眯起,在一群身穿青衫手执书卷的学生中,有那么一个人,穿着褶皱的长衫,肩膀宽阔厚实。他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潇洒极了。

    只不过那身影一闪而过,容今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车夫道:“公主,客店到了。”

    客店门前的路面是由青石板铺成的,光滑古朴,两旁是斑驳老墙以及随处可见的青苔。

    木门半掩,容今瑶进去后,里面只有店小二一人负责侍应。

    “叶凛,叶公子在吗?”

    店小二了然道:“在的,小的这就给姑娘引路。”作势要上楼。

    “等一下,”容今瑶拦住他,低声问:“与叶公子同行的另外两人,今日在吗?”

    店小二思索了一下,恍然想起,“是两位女子是吧?也在,姑娘是想寻哪位?”

    容今瑶忖度道:“我就不上去了,有劳替我叫一下叶公子吧。就说今日来送文集,不知是否有缘也能见到叶公子的姑姑。文集赠予,还是亲手相送比较尊重。”

    毕竟男女有别,叶凛不同于楚懿,容今瑶这么上去于理不合。

    店小二上楼唤人期间,容今瑶就坐在一楼的木质桌椅旁。桌上摆放着几只陶碗,还有比较常见的干果。角落里是一排简陋的货架,上面有寄存的旅人箧笥。

    容今瑶目光一扫,看见最外侧的箧笥上有“叶”字的标志。

    她怔然望着那处货架,失神半晌,直到叶凛的声音出现:“小六姑娘。”

    容今瑶恍惚转头,脱口而出一句:“嗯?表……”

    “啪”的一声,脑海中紧绷的弦在意识深处突然崩断,让人从混沌中惊醒。蓦然回过神来,容今瑶又及时收口,颔首道:“叶公子。”

    叶凛站在桌前,神色微动,头颅侧对着容今瑶,没注意到容今瑶的尴尬。紧接着,后面又传来一声女孩的嬉笑:“表哥!让我逮到了吧!”

    她顺着叶凛的视线看去,穿着碧罗裙的宋昭儿蹦蹦跳跳,一脸好奇地下楼。女孩跑到叶凛身边,挽起他的手臂,有些占有似的依靠着他。

    宋昭儿打量容今瑶,话却问向叶凛:“这不是那日琼衣阁的姑娘?你们怎么认识的?”

    叶凛道:“偶然碰见。小六姑娘今日是来给姑姑送文集的,姑姑呢?”

    宋昭儿回头望了一眼,耸了耸肩,责怪道:“娘本来就不爱见生人,你还非给她搞什么劳什子文集。她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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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戴帏帽,应该马上就下来了。”

    叶凛:“是姑姑喜欢啊,你连你娘亲喜欢什么都不关心。”

    宋昭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哼笑道:“娘亲最喜欢的是我,哪里是什么文集。”

    兄妹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就像是一把利刃插入容今瑶的心脏,她甚至还保持着微笑解答宋昭儿的疑问。

    三人聚在楼下闲谈,不过多数都是在听宋昭儿与叶凛说。不一会儿,楼梯处缓缓走下来一个女人。

    “阿凛,你说的那位姑娘可来了?”

    容今瑶听见女人的声音,蓦地站起身,手心微微湿润。她抬了抬手,似乎做好了准备拥抱母妃的准备。

    叶凛拉过宋昭儿的手腕,将她扯向自己的方向,以此露出容今瑶的身影。他回答:“这位便是。”

    容今瑶看着女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只是当叶欢意停在自己面前时,却并不是她预想中的反应。

    女人温和道:“多谢姑娘的文集,只是姑娘就这么将典藏文集赠予我,是否还有其他的要求?”

    四目相对,容今瑶愣怔在原地。

    想象中母女重逢后的感动、悲怆、拥抱……都没有。叶欢意平静如常,就像是与陌生人初见,疏离、礼貌。如果说有什么情绪,那也只是感谢。

    容今瑶神色怪异,惹得宋昭儿不满地嘟了嘟嘴:“什么嘛!怎么都不回话啊?”

    “昭昭,不得无礼。”叶欢意伸手拍了拍宋昭儿的额头。

    容今瑶眸光轻颤,感觉周遭的空气变得湿冷起来。

    叶欢意打扮得朴素,却也难掩娴静。声音同小时候面对容今瑶时的嘶哑暴怒不一样,现在更加平和、温柔,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她又问了一遍:“姑娘?你这文集赠予我,是否需要其他回报?”

    无力与绝望像是一把枷锁,牢牢扣在容今瑶的心口。

    母妃……不认识她了吗?为什么毫无反应!是不是母妃离开的时候自己还年纪尚小?如今长大,面容变化比较多,一时之间认不出来?

    可分明每个人都在说她的眼睛很像母亲,与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连父皇都这么觉得,为了避免想起往事,所以干脆不见她!

    容今瑶感觉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在叫嚣着疼痛,她亲手把文集递给叶欢意,故意露出手腕上的五色丝绳索,试图唤起叶欢意的记忆。

    毫无反应。

    容今瑶盯着她看了很久,有些苦涩的弯了弯唇:“文集相赠,只赠与最合适它的人。我觉得夫人就是,所以不需要回报。”

    她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右手撑在后面的桌角,尽力稳住自己的身子。容今瑶垂首,声若蚊蚋:“既然文集找到了它的主人,那我就先走了……”

    对面三人都觉得眼前这姑娘好生奇怪,她双肩微微内扣,转身的速度十分匆忙,步伐也急促不稳,似乎急于逃避着什么。

    少女的身影被沉郁所笼,显得格外寂寥。只是她走到门扉,不知想到了什么,回眸一顾。

    店内一隅,是深沉的阴影。而容今瑶站在门口,身沐暖阳,光明熠熠。他们陌生的距离若隔霄壤,迥异于世。

    容今瑶又变回安静、乖巧的模样,“我想问问夫人……在上京城内,可有让你舍不下的人或事吗?”

    叶欢意沉默。

    她看着容今瑶,指节微扣,指尖没入肌肤而不自觉。

    良久,她微微一笑,开口,只二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