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入V公告)
    一眨眼到了端阳节。

    上京城的家家户户都被端阳节的气氛所笼罩,一大早便开始清洗粽叶,挑着糯米红枣包粽子。商贩们也摆出了各式的摊位卖五彩丝线和香囊,归路桥附近挤满了人,或站在桥上,或挤在岸边,只为观看午后的龙舟竞渡。

    白羽营训练场上空无一人,平日里刀剑相碰的声响悄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静谧盈耳。营房内外少了许多喧嚣,兵士们要么休沐回家与亲人团聚,要么约上三两好友去街市吃酒。

    营帐内,楚懿拿着一块白布,站在兵器架前擦剑,动作不急不缓。

    这时,门帘被人拉开。

    “听说这几日你都没回国公府。要么彻夜练剑,要么点灯熬油处理公务,有心事了?”陆玄枫信步走了进来,一身禁卫公服包裹着高大的身躯。他倚在一旁,静静看着楚懿。

    楚懿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见他沉默,陆玄枫身子挺起站直,沿着帐内边缘,百无聊赖地走了两步。至桌前,垂眼看见地面上摆着两坛酒,还有燃尽的遗梦香香灰。

    “不会是因为六公主吧?”陆玄枫故作无意的试探道。

    他端起一坛酒打开,闻了闻刺鼻酒气,道:“一向不喝酒的小将军,却因为六公主借酒消愁,看样子是真有心事。”

    陆玄枫目视楚懿。

    楚懿终于给了些反应。

    他把剑插进兵器架,回身向着桌前走去,夺过陆玄枫手里的酒,“我宿在军营、喝没喝酒,跟她有什么关系?”

    楚懿嗤道:“这是雄黄酒,营里面新兵亲手酿制的,本想着今日是端阳节,两坛都给送给你。既然是我借酒消愁,那陆统领就无福享受了。”

    说罢就要将两坛雄黄酒收起来搁置。

    陆玄枫将楚懿的手拦了下来,妥协道:“得了。”到底是他眼界窄了,还以为楚懿会因为感情而愁眉不展,“你又不会喝酒,放你这儿也是浪费。”

    按理来讲,行军作战出征前会喝壮行酒,胜利之后开怀畅饮更是常事,只是楚懿同别人不大一样。平日里腹黑心机、和煦明朗的小将军,实际上是个“一杯倒”,且喝醉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楚懿也对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所以几乎滴酒不沾,常拿“时刻谨慎,保持清醒”做借口。

    陆玄枫无奈摇头:“不过话说回来……”

    楚懿看他一眼。

    陆玄枫握拳掩唇,轻咳两声,眼神里露出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一本正经复述道:“方云朗跟我说,某人在看到六公主同其他男人在一起后,嫉妒得厉害,就差提刀砍在桌子上。不仅虐待一个小男孩的身心,还暴怒翻窗去堵公主。再然后……”

    再然后……

    闻言,楚懿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凝眸,打断道:“你这说的是哪门子事?”

    那些风月传闻之所以在皇宫中传的这么厉害,方云朗的嘴功不可没。凌云堂读书的学生身份都不容小觑,除了公子王孙就是膏粱子弟,保不齐都会将方云朗的话添油加醋告知父母。一传十、十传百,倒显得他们真有一段爱恨情仇。

    楚懿不由得失笑:“按照方云朗的描述,岂不是我跟容今瑶明日就会凭空蹦出来一个孩子?”

    陆玄枫“嗯”了一声:“也不是不可能。”

    “……无聊。”

    “只不过我不明白的是,美人主动,你为什么要推开?你就那么讨厌六公主?”

    楚懿一顿,面上的和煦笑意淡了下来,“算不上讨厌。”

    “那就是有点喜欢。”陆玄枫自顾自回答,紧接着他低头叹了口气,转而正色道:“作为你的兄弟,我希望你幸福,生儿育女,尽享天伦之乐。可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上京这方天地困不住你。不论你是不想拖累别人也好,还是不想别人为你提心吊胆也好。总之,别伤害到公主。”

    陆玄枫拍了拍楚懿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手指叩了叩,“看看吧,有关叶贵妃的。”然后搬起两坛酒,“晚上宫宴,别忘了。”

    帐中复又归于寂静。

    江河湖畔的笑语喧阗似乎远远传来,阖家共聚,宴饮为乐,一派阜盛之景。

    楚懿沉默站着。

    人们只当楚小将军身份尊贵,年纪轻轻战功赫赫、有勇有谋。却不知他一腔豪情志在远方,只想策马扬鞭马踏平川,也不知朝堂之中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的宿命终究属于塞外雾茫。

    别伤害到公主……

    楚懿垂首看向陆玄枫留下的信封,目泛波澜。

    他伸手打开,里面仅有一张字条,上面寥寥两句话,却让楚懿的神色霎时凛然。

    ……

    日既西颓,余晖映照金碧宫阙,彩云若织锦铺展于天际。

    皇宫之中繁忙而有序,宫女仆从穿梭在庭廊,时不时端着镶嵌玉石的器皿经过,时不时引路王公大臣进殿入座。忙碌中,有一宫女领着身穿淡青色长袍的青年走过,不禁引来一阵耳语。

    有人艳羡道:“这就是状元郎吧?模样倒是出挑,看起来也端正清廉。听说陛下有意把他指给大公主做驸马!”

    “陛下那般恨叶贵妃,对待她的侄子却宽容。不仅提拔,还要将她的侄子留在宫中做驸马爷……怕不是报复吧?”

    “怎么可能……”

    话音甫落,她们纷纷垂头。正前方,容今瑶迎面走来。

    自从那日客店仓促离开,容今瑶本以为只有在宫宴之上才会见到叶凛,却没想到他们会在宫女引路的亭廊中相遇。

    宫女欠身行礼:“六公主。”

    青年脚步停住,目光中掠过诧异,没再跟着宫女继续往前走,容今瑶也是看着叶凛不做声。

    宫女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飘忽不定,默了默,识趣道:“公主,大人,拐弯后就到宫殿了,奴婢就先告退。”转身离开。

    谁都没有说话。

    静了许久,容今瑶率先打破沉寂,开口道:“叶公子,听说你已入翰林院,恭喜。”

    叶凛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容今瑶。

    少女的笑倒不如前些日子那般鲜活了,当日也不知她为何仓促离开,甚至没留下听一句叶欢意的道谢。本以为不会再见面,只是没想到主动同他说话的女孩儿,竟然会是六公主。

    她自始至终都知道他的身份,反过来却不肯承认自己是公主,难不成怕他会是个攀附权贵的癞皮狗?

    “朋友之交,宜信义。言行一致,诚恳待人。(1)”叶凛语气中带着冷意:“红榜一出,公主隐瞒身份找上我,名义上是因好学请教,拿着文集与我结识,实际上则是公主有心谋划。”

    容今瑶瞳孔一紧。

    恰是这个神情被叶凛刚好捕捉,以为她是心虚,自然而然在心中宣判容今瑶的人品,“若我没有中榜,是个无所作为的平民百姓,那你我在琼衣阁的相遇便不足一提。若我中榜,成了翰林院官史,日后有机会升迁,你反而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同我相识。公主是想拉拢我?又是为了哪位皇子的党争?”

    “真是没想到公主惯会欺骗作伪,倔强倨傲。”叶凛淡道:“叶某,无心奉陪。”

    天际边,余霞数缕渐渐消隐,苍穹变暗。周遭的热闹声还在继续,容今瑶耳边嗡鸣,甚至来不及回话,便听一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啧,叶大人,口气这么大呢。”对方戏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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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苛责她的?臣子、朋友、抑或是……算了,不提也罢。只不过欺骗作伪这行径,难道不是你们叶家人最擅长了么?”

    容今瑶回头望去。

    来人抱胸倚靠在拐角的红色柱子上,他今日穿了一件红黑相间的华服锦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的银丝滚边。腰间束以一条玉带,将他的腰身勾勒得挺拔有力。头发被紫金冠高高束起,风神秀异,朗目疏眉。

    叶凛一愣:“你是那日茶楼里……”

    “在下楚懿。”

    “原来是楚小将军。”叶凛颔首道,态度平和了许多,“只是我不明白方才小将军所说是什么意思。”

    少年弯唇含笑,明朗泱泱,可周身却散发着懒得应付的冷淡与疏离。他上前将容今瑶挡在身后,讽道:“字面意思,叶大人不是状元么?这都听不懂了。”

    容今瑶心中一动,明白他的好心。伸手戳了戳楚懿的腰肢,对上他漫不经心的目光。

    示意:没必要跟他置气,她不在乎。

    恰逢宴礼乐响起,来往之人多了起来。三人不宜在此久留,楚懿笑了笑,拉着容今瑶进殿。叶凛在原地静默了一瞬,直到有同僚提醒,才缓过神来紧随其后。

    ……

    至戌时,宫灯初上,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鼓声,宫廷舞者鱼贯而入。

    她们身穿淡雅的月白水袖裙,头戴步摇,周身珠翠,叮当作响,随着《霓裳曲》翩然起舞。

    琵琶弦音如同珠落玉盘清脆悦耳,箫音低沉悠扬,二者结合相得益彰。《霓裳曲》的曲调配上婀娜多姿、秀逸韵致的水袖舞,把宫宴的气氛拉至高潮。

    “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斓斑:柳添黄,苹减绿,红莲脱瓣。一抹雕阑,喷清香桂花初绽……”(2)

    众人举杯相庆,交谈声、笑声交织不绝于耳。皇帝与皇后眼中溢满喜悦,不时与太子、臣子相谈甚欢,饮酒而笑。宫宴之上,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幸福且满足的,难得沉浸在这欢聚的时光里。

    楚懿不大喜欢宴饮的场合,心中也了无饮酒的乐趣。他意兴阑珊地吃着面前的糕点,偶尔举目看看宴乐表演。

    看着看着,他眼神一顿。

    在一片珠翠闪耀、轻盈身姿中,楚懿透过缝隙,看见了容今瑶明媚的笑。

    宫灯自穹顶悬垂而下,灯芯摇曳,柔和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明亮又热烈。少女的皮肤光洁温润,双眼澄澈,像是冰蓝色的水湾。鱼儿在里面游着,泛起阵阵觳纹。

    隔着舞动的水袖和人群,眼前一切仿佛都放慢了,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沉默注视她。

    她笑得分明很开心。

    可为什么又红了眼眶?

    “风荷映水翩翻。爱桐阴静悄,碧沉沉并绕回廊看。恋香巢秋燕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3)

    剧目还在唱,夜空、宫殿、舞姿,都是那么美。容今瑶深吸一口气,渐渐觉得笑容疲惫,说不尽的迷茫。

    骤然间,手腕被人抓住。

    容今然笑容一僵,愕然抬头,对上了楚懿带着笑意的瞳眸。

    少年的目光从热闹喧嚣中穿堂而过,周围醉者自醉,乐者自乐,没人注意到他们。

    耳畔琵琶惊声,容今瑶却仍旧听清了楚懿的声音,潺潺缓缓。

    “良宵苦短,胜事难逢。”

    “在殿内听曲赏舞远不如……”楚懿勾唇,轻轻俯身,凑近容今瑶耳畔,说了四个字。

    容今瑶一怔,瞳孔里匍匐着惊喜与不可思议。二人相视,颈项相交宛如并蒂双莲。

    喧嚣离去,周遭一切都静止了。

    “容昭昭,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