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长徐以森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戴着黑框眼镜。他曾经去参观过天和珐琅工坊,认识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总经理。
他笑着对彭城说:“你这宣传做得好,点子棒!所有来买年货的人好像都来参观了一遍,你们工坊的知名度打响了,景泰蓝也让更多人知道了。我相信,明年轻工的兄弟工厂都要来向你取经。”
大家开心地笑了,彭城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过奖了过奖了,我们是第一次参与展销会,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瞎弄的。”
“彭经理太谦虚了,我们知道这里最热闹了。说说看,你们是怎么想到把工坊里的年轻人都动员起来宣传的?”局长程适非常亲切地问。
怎么动员的?难道说是因为几个姑娘被冤枉了打赌做出来的?
寒冷的冬日户外,彭城觉得汗水都是冰凉的。他望了望王敬国和李正林,两人表示我们不知道,我们没参与。
再望向陆青予,好吧,都是你引起的,就让你救场。
彭城打定主意后对领导们说:“哎呀,这主意是我们工坊的员工,陆青予想出来的,就是这一位。”
“哦是吗?”徐以森笑着对陆青予说。“后生可畏啊,小姑娘,你是怎么想出这些点子来的呢?”
陆青予没想到彭城这么滑头,把话题甩给她来回答。她一边嘟嘟囔囔地在心里骂彭城,一边还要堆出一脸的微笑,装模作样地说话。
苏远宸远远看见她露出熟悉的假笑,十分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领导同志,我也没想太多,就盼着我们工坊好。既然盼着工坊好,我们肯定愿意多参与。而且,工坊知名度高,卖出去的东西多,我们的奖金也高不是吗?”
陆青予对着工坊的人使眼色。“团结就是力量!我们大家伙儿都是这么想的,对吧!”
大家接收到信号,异口同声地说是是是,对对对。
“说得好!团结就是力量。”徐以森点头微笑着说:“程局长,这个年货会后,邀请各单位来做个总结,请天和珐琅工坊做一下经验交流,让大家学一学,争取明年大家把年货展销会的销售金额再提高一些。”
“好的,没问题!”轻工局的局长程适年近五十,身材微微发福。他拿出小本本写得很快,把领导指示和彭城的名字都记录下来。
彭城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他看向陆青予的目光也慈祥了很多,自从这个小姑娘入了工坊。天和珐琅工坊就像坐上了火车,福气挡都挡不住。
举行公开招工比赛获得社会关注,修建新式厕所获得同行夸赞,举办年货展销会也大获成功。
这个姑娘的见识不一般啊!不知道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因为她和文化馆的关系。
不管怎样,彭城暗下决心,以后工坊的事要多和她聊一聊,请她帮忙出出主意。
领导一行人参观了工坊的展位后离开了,沈俊文对陆青予比着大拇指,苏远宸对陆青予眨眨眼。
陆青予对着沈俊文主任深深鞠躬,对着苏远宸翻白眼。
她一早就发现苏远宸今天跑来跑去的,连他的正派主任都不管了,到门口张望等待。
果然就看见汽车上下来一帮人,和冉青看到的电视上的领导气质差不多,估摸着是比沈俊文还要大的大佬,这才大胆地走过去邀请他们参观。
结果,真的是市里的大领导,简直是太幸运了。
只要有了市长局长的夸奖,陆青予相信,再有赶走她们的言论。工友们、干部们必须审慎地考虑了。
关于狐狸精还是流氓的赌约,陆青予已经不在乎了。她和她的姐妹们,通过这场比赛做出的贡献,在工坊站稳了脚跟。
人群随着领导散去,殷丽走过来揽住了陆青予的肩膀,黄玉琴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罗斐和覃莉一人牵着她一只手,邓思诗摸着她的头说:“哎呀,青予妹妹,我们胜利了,你怎么不高兴呢?”
“我高兴啊?我哪有不高兴?”陆青予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殷丽伸出双手捏起陆青予的脸颊说:“那就笑吧!我们女孩子流的眼泪够多了。”
“嗯!我笑,我就是太开心了。”陆青予抬头望着天,眼泪倒流回了眼眶。
1982年结束,1983年到来,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拆除展览就不归陆青予管了,她已经连续忙了十来天了。彭城给全工坊在元旦期间帮忙加班的工友放了两天假。
陆青予蒙头睡了个昏天黑地,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是被冷醒饿醒的。
睁开眼,发现房间明亮无比,原来上午下起了大雪,现在雪停了,映得到处亮堂堂的。
摇着沉重的脑袋,裹着被子走出房门,陆青予牙齿冷得打哆嗦:“妈,还有没有饭。我低血糖了,好冷。”
周素莲听到声音跑出来一看,亲亲大闺女缩在被子里像个大乌龟。“饭菜热在灶上的,你等着。”
温热的白米饭和咸菜下了肚子,陆青予还是冷。她摸了摸被子,硬邦邦的,里面的棉絮结成团,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
“妈,重新去买床被子吧,我出钱。”陆青予怀念起冉青时代的羽绒被、席梦思,还有毛乎乎的地毯来。
“买被子很贵的,我们可以把老被子重新弹一下用。”周素莲温和地说。“你现在好不容易才挣着工资,钱不能乱花,要攒起来给你做嫁妆的。”
“什么嫁妆,我现在就要冷死了。”陆青予拉着周素莲不依不饶地撒娇,“我们去买新被子,给家里每个人都换一床。让我也给爷爷和您尽点孝吧。”
“我和你爷爷不用,红红年纪小火大,也不用。你给自己弹一床新棉花的就行,钱不是这样花的。”周素莲收拾了碗筷,转身就走了。
陆青予没办法,只能先答应着。
下午到了弹棉花的店铺,陆青予看到弹花匠把自己的被子拆开,里面都是板结的棉花块,而且全都发了黄。更加坚定了要给全家换被子的决心。
她借口对弹棉花很感兴趣,成功地把周素莲糊弄走了。
等亲妈离开,她付了四床新棉被,四床老棉被的钱。亲眼看着弹花匠戴着口罩拿着大弓,有节奏地弹奏着长弦,发出崩嘣嘣的声音。
长弦震动,震散了结块的棉花,让他们恢复成蓬松的样子。但是再怎样修复,发黄的颜色也恢复不了了。
陆青予悠悠地叹气,她就像这床棉被,回不去了。
八床棉絮,用了弹花匠四天的时间。四天后,全家都盖上了新棉被,床下铺上了旧棉絮。
新鲜的棉花带着夏日阳光的芬芳,睡起来更是让人不愿醒来。
上班日,陆青予好不容易从被窝里爬起来,望着漆黑的天空,怀念起冉青时代的双休,怀念起早九晚五,怀念起早餐的咖啡和奶茶。
公交车上,全是睡眼惺忪的工作者,只有老爷子精神抖擞。他基本上是拽着闭上眼走路的陆青予到工坊去的。
元旦后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了,年轻人无心工作,师傅们也思乡心切,工坊处在半停工状态。
几个干部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逼迫大家当坏人,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年的。
彭城带着李正林把年货展销会的开销和成本刨除,还挣了不少钱。他乐滋滋地组织员工到第一车间,宣布年货展销会的结果。
首先是公布了工坊展位共迎接了四千多位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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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自行前往的。男女小队各拉来了差不多两千人。
曾来听到这个消息,直接从原地跳了起来鼓掌。
殷丽回头瞪了他一眼,曾来悻悻地坐了回去。
罗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24个人招揽了两千人,也不多嘛!”
言下之意是男生队一个人平均下来还不到一百个顾客,但是女生队这边是6个人招揽了两千人,平均一个人招揽了三百多个顾客。女生招揽的顾客差不多是男生的三倍。
彭城接下来公布了售卖的情况,工坊带去的小件商品全部售罄。大件商品卖出去了三件,最贵的是第一天归国华侨购买的双鱼大盘。
“既然工坊额外赚了钱……”彭城顿了顿,等大家的都眼巴巴地瞅着他才继续说道:“除去本身库房和外宾服务部的归档产品。这次只要自行上交了产品,除去工坊的材料成本,每个人能领到五毛钱一个的奖金。”
大家一算账,少的能领2-3块,多的能领20几块钱。瞬间,全场掌声雷动,直呼万岁。
陆青予一算计,自己交上去30个首饰盒,差不多能额外领到15块钱,接近一个月工资了。
这展销会什么时候再举办一次就好了,有钱赚太爽了。
最后,彭城清了清嗓子说:“虽然客人数量一样,但这次女生队带来的客人购买量是男生队的两倍,所以这次的小队比赛是女生队赢得了胜利。”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朝着曾来三人射了过去。
“不,不可能!”曾来喃喃自语,他们明明带了很多很多客人过去。同样都是2000人,为什么销售额差了一倍。
陆青予捏着衣角低头笑笑,她可不是什么客人都招揽的,选客的位置和行进路线提前就在苏远宸的图纸上规划好了。
她告诉女孩子,客人可以多找,但是如果看见戴眼镜的、穿大衣而不是棉衣的、穿靴子皮鞋而不是布鞋的人,尤其是男女四十上下成双成对来的,务必要邀请他们走最近的路带到展场去。
这些是真正有购买力的大客户。
罗斐盯着乔万里说:“愿赌服输,道歉!”
“对,道歉!小流氓。”殷丽大声喊着。
姑娘们齐齐地喊着:“道歉!道歉!道歉!”
曾来气鼓鼓地站起来,郑军拉住了他。乔万里捧着脸低着头,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哭了起来。
赖鑫站在了人群里,几个老工友站在了他的身边,吴准、陆金也站了起来,两相对峙,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彭城赶快站在了李长生面前:“师叔,您出面管管吧。”
李长生取下眼镜,抄着手看向窗外,并不发言。
陆开明背着双手站起来,站在了陆青予的旁边。于方林和张少坚带着徒弟也站在了一起。
陆伟看看旁边的师傅,再看看对面的亲爹,觉得自己左右不是人。
眼看着矛盾就要升级,彭城拉下脸来求陆青予。
“青予丫头,算了吧!不要追究了,工坊的团结最要紧。您如果不追究这几个人的冒犯,工坊这边给你们几个姑娘一些补偿。”
陆青予站起来面对彭城,她真的不想为难这个经理,他一心一意想要带着工坊走向辉煌。但是工坊里的这些男人欺软怕硬,又没有勇气和担当。
如果自己这一次退却了,以后会面临更加困难的境地。
思索良久,陆青予坚定地开了口:“彭经理,我们不接受补偿,我们只要道歉。如果我们今天接受了钱财,那就说明以后谁都可以欺负我们几个女孩子,事后只要给点钱就行了。那我们成什么东西了!
如果你们今天不向我们道歉,那就等着公安和报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