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崔时清做了好几个美梦,主角都是纪危舟。
不是掉入树坑,就是撞了鬼。旁观死对头灰头土脸、被吓破胆的凄惨模样,崔时清生生把自己笑醒。
“如此欢喜,可是梦见什么了?”
崔时清面上还挂着笑,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桃花眼湿蒙蒙的,一时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双手却第一时间捂住了嘴,扑哧一声,忙着幸灾乐祸。
“你好惨啊!”
崔时清没忍住,缩在衾被中,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捂嘴笑出了声。
纪危舟伸手揉了揉蓬松的发顶,完全没有深究梦境的念头,眼里含着笑,调侃道:“软软连梦中都在想我吗?”
头顶的掌心热热的,带来扎实的触感。崔时清愣了一下,桃花眼直勾勾地瞅着眼前的人。
贪吃鬼不是吃了他半颗脑袋、一只手臂和半截肚子吗?
……
崔时清心不甘情不愿,实在是接受不了空梦一场。拉过那只碍眼的手,抱起就啃了一大口。
下一瞬,吐出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噫,好硬!你是石头转世吗?这么难啃!”
“……抱歉。”
在崔时清理直气壮的控诉下,纪危舟成功被带歪,张口就与她赔罪。道完歉,觉得新奇得很,直乐呵。觉得自己好笑的同时,也不忘弯下腰,轻轻掐着崔时清的面颊,安抚般亲了亲她的唇瓣。
亲了一下,又舍不得离开,抱起香软的小女娘,一寸寸地与她赔罪。
直到俩人气喘吁吁抵着额头,‘深情’相对,绣着流云的锦衾已凌乱不堪,皱皱巴巴地堆在角落。
崔时清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面颊红晕成片连着耳根,身子却是没了半点气力,连手指尖都瘫软成泥,只得虚弱地倚在纪危舟的身上低喘着。
纪危舟亲亲红粉的面颊,又勾勾绵软的手指头,爱不释手地喟叹一声。
“软软真可爱。”
崔时清默默忍受纪危舟的小动作,语气冰冷冷地说:“不要挑衅我。”实在、是没力气掐架了。
“想要软软。”
纪危舟把面颊埋进雪白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幽沉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崔时清,直把她看得心底发毛。
他都不会累的吗?
苟活的念头给崔时清注入了一股力量,她又有力气吵架了。当即先发制人,揪起一把头发,扯了扯,表情凶狠地质问。
“你怎么不知羞?!”
纪危舟夺回自己的头发,振振有词地反驳道:“与未婚妻子亲近,怎可羞怯!”
崔时清不依不饶,偏要揪着他的发丝,以此用来胁迫。纪危舟来回争夺了几次,在愈发严厉的目光下,只能转而握着崔时清的手,可怜巴巴地瞅着她,希冀得来一丝怜惜。
崔时清小胜一筹,洋洋得意地攥着他的发,却也没有再发力示威,只微瞪着桃花眼,逼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难不成还会飞天遁地不成?!是的话,她就要生气了!
“从北院墙进来的。”纪危舟观察着崔时清的神色,当即面有难色地补充道,“那边的树也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过了,一堆横枝烂叶,让人无处落脚。瞧这衣袂,都被刮了好几道口子。”
崔时清抿着唇,眼睛在破破烂烂的袖口上看了许久,唇角抽了几下,不可自抑地向上扬了扬。
天道之子也不怎么厉害嘛!爬个树,还怪狼狈的!
纪危舟凝望着忍笑的小女娘,便觉得进屋前,用匕首划破衣袂的招数,实在妙得很。眼眸微转,继续装着清白的眼神,弱弱问道。
“软软,西院墙的树怎么被砍了啊?”
“为什么砍树,你心里没数吗?”崔时清暗自窃喜,语气还是那般冷淡,周身的气息却柔和了几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这,是有点数的。”纪危舟温润清正地眨了一下眼睛,突然朗声笑着,捧起崔时清的脸,重重亲了一口,眉眼透着不曾见过的张扬与不羁,“可我想软软,还有那两尾金鲫鱼,就也顾不得讲究这来时的路体不体面了。”
崔时清直愣愣地瞅着纪危舟,眼前笑得恣意洒脱的宿敌,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在她心中,天道之子是个戴着温善假面的虚伪小人。满口仁义道德、清正秉直,实则冷心冷血、十足一个迂腐古板的坏东西。一双眼睛死气沉沉,更让人讨厌得紧。也就是一群傻子,才会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拼死跟随,与她作对。
可,自从那夜过后,纪危舟就不太一样了,处处透着古怪,简直是判若两人。
难道真的被鬼怪夺舍了?
岂有此理!她还没报仇呢!什么鬼东西,敢从她口里夺食?!
崔时清眼神犀利地抓着纪危舟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厉声道:“你是哪来的妖怪,还不给我退下!这是我的人!我的!识相的话,就立刻给我滚蛋!”
“……”他的小女娘,还真是敏锐得很。
想起他们纠缠不休的九世,崔时清承诺过‘哪怕烧成灰,也会认得出他!’,纪危舟不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蜜,恨不得马上与她真正的,相认。
“软软,是我,一直都是我。”
望着崔时清的眼睛,纪危舟轻声开口。
崔时清的指尖紧紧抠进掌下的皮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东西,声音冷硬地叫骂:“鬼东西!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滚出来!这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原来,我也可以是、不可替代的那个人啊。
纪危舟一眼不眨地看着崔时清的瞳仁,望着这双专注于他的黑眸,心中升起病态的渴求。
他想要,把这双眼睛、这双手、这整个人,都塞进自己的骨缝中,藏得深深的,严丝合缝。
他还想,毁掉这个世界,让一切都停在此刻。让她的眼中、心中,永远都只有他,不论是爱意、还是仇恨。装满他,就行。
最终,纪危舟只把心中疯狂的、一个个念头,藏了起来。
不能吓跑她。
倾身上前,靠着脆弱单薄的肩膀,纪危舟勾着唇角,说:“真的是我。”
崔时清还是不信。
权贵世家自小接受的教化,大多会伴着人的一生。她不相信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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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迂腐古板的人,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不止是行为举动,连眼神都大不相同。
纪危舟叹了口气,只好回忆,“你七岁逃课,藏在箱笼里,差点儿被运上通往江北的官船。”
“这、这也不是什么秘事,说来有什么用。”崔时清瞪眼嘴硬。
纪危舟的嘴唇蹭了蹭发烫的耳尖,又说:“你八岁打架打输了,半夜扛着玉枕要离家出走,是我在狗洞里找到你的。”
“……胡、胡说啊,那是仆役偷运物件的密道,才不是狗洞了!”崔时清羞耻否认。
纪危舟揉了揉小女娘的发丝,叹声气,“你九岁……”
“闭嘴!不许说!不许说了!”崔时清气急败坏,双手堵着纪危舟的嘴巴,恨不得捂死他。
“可……”
“我信!我信还不成吗?!”崔时清凶巴巴地认输。
这狡猾的东西,就是她的仇人!
“成的。”纪危舟不再作妖,端起稳重可靠的老本行,内敛地点了点头。
崔时清看着他装模作样的姿态,委屈得不行。
碰上这玩意儿,怪不得好事都只能发生在梦里!
崔时清倍感心力交瘁,松了手,有气无力地推了推纪危舟,指着不远处的花几,“不是想鱼了吗?去看去看,看完就走,不要烦我了!”
纪危舟瞄了一眼面如菜色的女娘子,听话起身,慢吞吞地走到花几边,正愁怎么哄着崔时清留下他,眼睛一扫昨儿送来的鱼浅,红白相间的两尾金鲫鱼肚皮朝天,四眼安详地漂在水中。
端起残留着鱼饼碎屑的青釉刻花碟子,转身问:“这鱼,是软软喂的?”
崔时清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气吼吼道:“我还不能喂了吗?!”
纪危舟又看了一眼撑死的金鲫鱼,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答:“自是可以喂的。只不过金鲫鱼天生不知饥饱,一天两次,每次喂一块鱼饼,两尾鱼儿分食即可。”
崔时清这才意识到什么,趿拉着鞋子,忙上前探看。瞅着圆鼓鼓的肚皮,一动不动的鱼身,默了须臾,忍着伸手戳一戳的冲动,懵懵然地问。
“这就、死了?”
纪危舟抿了抿唇,拉起崔时清的手,说:“只是吃撑,没死。”
“真的?”崔时清歪着头,又看了好一会儿,心存疑惑。
纪危舟抱起鱼浅,语气肯定地回答:“真的。我那儿有药,喂它们吃几口,消了食就好。”
“那你快回去吧,快走快走。记得躲着点,不要被人瞧见了!”崔时清站直身子,挥了挥手,没有半点留恋。
“软软放心,等我回来就是。”留下这话,纪危舟抱着鱼浅离开。
“回什么回。”
崔时清嘀咕了一声,拿起碟子,怎么也想不起,昨夜究竟喂了几块鱼饼。想不起,她也不为难自己,转身回床,准备再入梦中寻个安慰。
将睡未睡之际,崔时清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抱着鱼浅,怎么爬树?
“狗东西!”
睡梦中,她也不忘愤慨地呓语一声,呲着牙又沉入无边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