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人间李家帝王立太微，设白玉京，辖仙城无数。天上神国风头鼎盛，与万钧仙府一并横亘尘寰。
人间天和四十三年，天霄界不知年月，仙帝膝下二皇女封王。
太微云霞缭绕，五色神光绵延。白玉阶梯铺万里，金光没入九重殿。
阶梯尽头悬浮三把玄玉宝座，其上端坐者通身灵威，威严赫赫。
白玉京二皇女负手立于最后十阶台阶前，侧身凝神望着殿外七彩霞光。
皇女头戴金冠冕旒，宝珠熠熠垂下，眼若点漆，冷淡威严。
青天外传来三声钟响，皇女唇角一动，挥袖转身，礼乐齐鸣。对面蒙眼仙官朝她垂首恭敬奉上宝印，幽芒玄光在宝衣上层层闪过。
礼成，天地受意，至此六界多出一位白玉京逍遥王。
“天资卓绝。”底下仙家坐席窃窃私语：“千岁步入合体期。”
“出世即金丹大圆满，我等自是无法比拟。”
“今日却不见山岐王？”
“山岐王驻守北玄震慑九幽，脱不开身。”
“诸位道友。”一道声音横插过来，蓦然打断周围细碎动静。众修士举目看去，见一男修抱着酒壶，形容已然酩酊大醉。
在周围人略带惊骇的目光下，男修抬手直直指向万千白玉阶上，晕头转向问道：“今、今日有三把宝座...除却仙帝，还有两人是谁？”
话一出口，剧痛袭来。男修眼睛一眨，眼眶骤然溢上血红，眼球似要从中间生生裂开。他满脑酒气烟消云散，痛呼一声捂脸，细细血线从指缝溢出，说不出的渗人。
一旁有修士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当下也是受不住威压，狼狈低头，浑身哆嗦。
“还能有谁？”修士咬牙道：“自是万钧仙府太乙离阳两宗宗主。我白玉京设宴，万钧仙府岂能——”
话未过半，修士猛然闭嘴，面上毫无预兆浮现出痛苦神色。
不知什么时候，大殿上靡靡仙乐消失了。
箜篌断裂，仙鸟落下，金铃炸开，彩云滚滚散去。天地变色，寂静无声。盘旋而下七彩光晕穿透翻滚的云层，磅礴强悍、浩如云海的神识从万万里外刺破白玉京禁制阵法，居高临下压迫众修士神魂，无情桎梏挤压灵府。
白玉阶梯上方的三团光华骤然消散，除却中间身着白金帝袍的仙帝，左右一男一女两位修士匆匆站起，朝着殿外拱手而立。
在全然寂静中，一道声音响彻大殿。
“崔景。”
男人的声音，没什么语气，无悲无喜，开口就点万钧仙府三大宗太乙宗宗主的名字。众修士神魂翻涌，修为较低者脸色当即被激的惨白
仙帝左侧的男修匆匆拱手：“师尊。”
“有人破了万华幻境。”
崔景面颊一抽，猛然抬头。
笼罩这片天地的神识忽然外扩，瞬息飞延万里、万万里...微熹白光横跨天击打八方通天石柱，玄妙阵法铺天盖地而起笼罩整个天霄界。
“封界三日，带她回来。”
男声言简意赅，浩瀚磅礴的威压随之消散。
众修士肩头一轻，堪堪直身抬头，下一刻就见万钧仙府的太乙宗主与离阳宗主隐去身形匆匆离开。仙官快步上前凑到仙帝身边耳语，仙帝面色不定，靠近他的各家掌门城主很有眼色，当即起身带着小辈弟子出了九重殿。
等大家站在大殿外面面相觑，议论声才同铜锅沸水瓢泼而起。
“方才、方才——！”
“鸿道神尊！鸿道神尊！”
“神尊何故亲降？莫不是紫恒天出事了？！”
此话一出，立遭斥责：“放.屁！紫恒天为万钧仙府所在，万钧仙府是世间第一仙府，鸿道神尊半步成圣，乃天霄界第一人。庞然大物、通天大能，出哪门子事？”
很快他们就知道出什么事了。
万钧仙府走失了一个叛徒。
乍听居然觉得还好，最起码不是什么天道崩塌轮回颠覆的祸事。但细想就不得了，跑了一个叛徒，鸿道神尊居然亲自出手找人，这叛徒是什么身份？
众修士唏嘘不已，揣测纷纷。随后许多人腰间的鱼符簇簇亮起，急速嗡动。修士不明所以，注入灵力一抹，亲友惊慌失措声涌入耳中。
“师姐救命！外面到处都是鬼军，到处都是千屠户！”
“干.他爹的千机阁！花老子的灵石修.他大爷的护城阵法！妖修传送禁制开到老子家门口了都没反应！开门遇到黑熊精，东洲畜生发什么疯！”
“.......”
此时此刻，天霄界外大小城池，阴冷无尽的黑潮在天际升腾。
黄沙飞土，簌簌飘扬，腐朽腥气混合冰冷蔓延。面覆黑甲、手执红刃的鬼军铁骑从黑潮中昂首勒马而出，浮在空中黑压压一片。另一边灵气展开，复杂繁琐的空间禁制浮现在大街小巷。大妖蛮横凶狠，成群出来一甩尾巴当即撕碎好几个鬼兵。
鬼军与妖修，利爪对上黑甲，见到就是干。围绕紫恒天与太微的大大小小数千凡人修仙城池都在鬼修和妖修的争斗下变得一片混乱。各城池当权者稀里糊涂、心惊胆战，以为八百年战火重燃，东洲和九幽虚危山气焰嚣张打上门来。看久后又砸吧出一点味道——这些鬼修和妖修不入宝阁不入灵脉，黑气妖风一阵阵刮，翻天覆地不像攻城略地，倒像是在找东西。
找什么？它们在找什么？
鱼符光辉流转，数以万计的消息传往天霄界又被打回来。紫恒天和太微的人不耐烦，含含糊糊说不用管，有驻军看着呢，虚危山和东洲是在找人。
紫恒天和太微也在找人。
找谁？
今日是白玉京逍遥王册封大典，紫恒天万钧仙府趁乱跑了个叛徒。
****
东洲往东九百里，皆为赤地。无尽海前，有条数千米宽、数不尽长的宽谷裂缝，名须臾，为上古遗迹。须臾谷吞吃周围天地灵气，混乱割裂，为天道所弃，神识不可行。谷底密林丛生却不长异兽灵果，修为低的修士下不来，修为高的不屑来，一片荒芜。条件使然，实在是杀人抛尸的最佳去处。
谷底不见日光，冷泉爬过布满湿滑厚重青苔的嶙峋怪石。
楚潋踩石头淌水从密林里出来，一手提一只白色六耳兔后颈，另一只手握一根笔直锋锐的树枝。树枝刚从六耳兔结实毛茸的脖颈里拔出来，粘稠鲜血顺着树枝粗粝表面往下滑。她走到石壁边拨开茂盛野草，跪下爬进面前及膝高的夹缝。
夹缝别有洞天，藏着一个能容纳三人席地而坐的洞穴。楚潋爬进洞坐下，干燥火燎般的饥饿感顺着喉咙往上蹿。她将树枝扔在一边，粗暴撕开兔子脖子上的伤口，脸埋下去大口大口喝血。滚烫液体涌出迅速打湿楚潋脸颊下颔，连着脖颈染红一片。
一道冰凉的吐息蹭着她耳廓擦出来。
楚潋动作不停，大口吞咽，眼珠一转直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目相接，三个月来趁她重伤濒死，多次试图夺舍她的老鬼抱膝倒挂，扬唇冲她轻轻一笑：“好喝吗？”
废话，低等妖兽未经处理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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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自是不好喝。没有内丹，血液中存在的灵气稀薄可怜。
楚潋不说话，拇指用力挤压兔子柔韧的颈脉，稳稳当当挤出余下血液。微弱温和的灵气进入经脉，小腹迅速发胀发热，丹田处纵横狰狞的伤疤开始瘙痒，仿若有万只虫蚁噬咬。
很难受，但是好事。
她如今灵府尽毁，元神消散，体内经脉裂如蛛网，境界从大乘巅峰一路跌落到炼气期，与凡人无异。先前走得急，天霄界几个大阵全都被她以神识强行破开，如今脑袋昼疼夜疼，急需好好温养。修士疗伤要有灵气，须臾谷成也在此败也在此。这里灵气混乱暴烈，既可隔绝追兵神识搜查，也可让楚潋两次引气入体都疼得昏死过去，差点被老鬼夺舍。没办法，只能改法子抓低等灵兽生饮其血，一点一点温养经脉。
老鬼身体半透明，粗粗看去像泡发的灵薯粉。
楚潋盯着老鬼敞开衣襟外流露的大片肌肤，忽然松开兔子舔舔唇。
她想起人间集市上的灵薯粉糕，一大碗只要一角银子。冰凉顺滑软糯清甜，撒满糖浆干果碎。她在那家摊位上吃了八十年，和老板一家三代都相熟，在三代人眼中都是老客户，能加到两倍量的干果碎。只是如今八百年过去，也不知道老板一家还有没有后人存活于世。
一人一鬼对视片刻，老鬼看着楚潋嘴角下巴和脖子上狰狞的血迹，真心实意道：“茹毛饮血，粗俗吓人。不如不要抵抗，把这具皮囊让给我吧，我一定对得起它。”
楚潋肌肤苍白，眉毛细长弯挑。眼睛睑眼不深，弧度却长，乍一眼看过去像藏着一把钩子，冷郁缠绵。即便法衣糟乱不成样子，头发被树藤绑着绕在脑后也能看出漂亮，像捧摔落枝头湿漉漉的雪。
听老鬼说这话，楚潋第一次皱起眉头，上下扫视老鬼一圈，犹疑不定，开口道：“你...你是女人？”
她许久未曾开口说话，普一开口，声音沙哑不成样子。
老鬼撩头发凑楚潋面前叫她看，一本正经道：“你是漂亮的女人，我是漂亮的男人。”
老鬼乌浓头发撩上去，露出锋利浓眉，眉骨优越。瑞风眼，深眼窝，自然往下压，薄红的唇半笑不笑，撩人一眼自带三分狭促。楚潋看到老鬼突出锁骨下三寸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艳艳的红痣，显眼得很。
老鬼倒挂着转一圈，得意洋洋，大放厥词，满口胡言：“男人女人都一样，你长得好看，我用你身子不吃亏。”
他半得意半嘚瑟，楚潋听到一半眼睛就闭上了。
她把兔子扔在一边，盘腿打坐运气。冰寒钝痛的四肢渐渐回暖，微弱灵气运行小周天宛若烈酒滚浇伤口，经脉细小裂纹和丹田处横贯的剑伤齐齐发作，非人的痛楚。楚潋眉毛都没抬下，长睫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快要结束才忽而抿唇咽下腥甜，从身体深处升上一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紧接着她耳畔一凉，垂落的发丝被修长手指勾着晃晃。老鬼凑上来，对着她耳朵孔吹气：“兔子血不好喝，水潭里蛇妖的血，会不会好点？”
须臾谷密林深处有一汪灵泉，里面栖息着一头蛇妖。蛇妖吞吃一切，在这蛮荒之地足足长出金丹期修为。楚潋起初也考虑宰它，但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身无法器，损伤的神识还得攒着预备夺舍，当真是打不过，也就没再想过。
楚潋终于睁眼看向老鬼。
老鬼与她眼睛对眼睛，鼻梁贴着鼻梁，吐气如兰，鬼气森然蛊惑人心：“我改主意了，不夺舍你。我保护你，帮你杀蛇夺血养伤，好不好？”
楚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