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金丹期蛇妖的血果真要比须臾谷内其余妖兽来的灵气充沛。楚潋半点不客气,吞下内丹又物尽其用到腥气蒸腾的灵泉中修炼。转眼三日过去,她体内经脉蛛网般的裂痕已经生生合上。她熬过无数次撕裂剧痛,成功消化了蛇妖的内丹,伤口好了大半。
将最后一点灵气吸收干净,楚潋睁眼弹指,暗红色灵气顺着指尖呼啸而出,轻易撕碎一旁一人高的巨石。巨石当即化作齑粉,被风一吹彻底消散在空中。
练气后期,程度尚可。
蛇丹只有一枚,里面所有的灵气都优先被楚潋用来修补伤口,剩余灵气能叫她一口气冲到练气后期,楚潋已经较为满意。正准备起身,楚潋忽然头顶一痒,数片娇嫩花瓣抚过脸颊落下。她转头,对上季归闲的眼睛。
这人无所事事,蹲在一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拢起一堆花瓣,一挥手全撒楚潋头上,然后啪啪给楚潋鼓掌:“恭喜恭喜,恭喜潋儿、贺喜潋儿!”
楚潋难得给他好脸色:“嗯。”
在空气中挥之不散的血腥气里,一人一鬼之间紧绷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须臾谷隔绝天日,楚潋如今什么都不在乎,老鬼脑子坏了什么都不记得。一人一鬼又是吞内丹又是就着血泉修炼,谁都不觉得有问题。
可若是有旁人在,尤其是天霄界那些名门正派,见到楚潋这个恢复修为的法子怕是当下就要掏出法器将她当做魔修喊打喊杀。
楚潋很有耐心,又过几日,等到她经脉上的伤口彻底修复,她才带着季归闲离开须臾谷。
季归闲说的不错,他果然会遭雷劈。分明是跟在楚潋身后,头顶不过堪堪脱离须臾谷范围,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云层就立即开始翻滚,迅速变黑。紫色游龙流窜,期间还夹杂着红光,还真是露头就要遭雷劈的十世恶人待遇。
季归闲惨叫连连,扯着楚潋衣袍往她后面躲:“潋儿!潋儿!”
楚潋被他晃的忍无可忍,扯过他的手腕攥在手里,低声呵斥道:“闭嘴!不许这样叫我!”什么潋儿潋儿,莫名其妙,肉麻死了。
说话间,楚潋指尖源源不断冒出暗红灵气,飞快划破她掌心带出一点鲜血。鲜血随后被灵气托着来到季归闲眉心,徐徐转动没入其间。与此同时,楚潋和季归闲交叠的手腕间各自冒出一缕红色灵气,飞速分解成灵环状,而后相交缠绕在一起。
万里紫雷炸开,千里赤地黑云压顶;一人一鬼并肩,红色灵锁徐徐展开环绕周身。楚潋昔日从望乡台藏书阁无意翻到的秘法终于起了作用。
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生死契,延自上古巫族秘法,直接在结契人神魂中生效,不需天道承认。契成后双方同生共死,直到约定结束自动解开。
灵环萦绕,迅速接近,就在灵环将要扣死的一瞬间,楚潋心头忽然攥紧。冥冥之中,她莫名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强大的阻力,好似立刻就要烧断她好不容易催生出的灵气。
但马上这种阻力就消失了,季归闲从楚潋背后凑上来,探头探脑看着红线没入他手腕,好奇晃晃:“潋儿,这是什么?千里烟缘一线牵?”
契成。
楚潋一言不发,抬手往季老鬼背后一拍,飞快将他收到灵府中。随后她抬头往天上看,见漫天的夸张紫雷失去攻击目标,如同游蛇一般狂舞乱窜,好半天才不甘心的散去。
楚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都说世人命运皆在天道掌控之下,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故而凡人修仙修道,所求不过一个超脱天命。可哪怕是天命,哪怕十世恶人,恐怕也不需要天雷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天命,天命。
楚潋细细咀嚼这两个字,伸出舌尖舔舔有些干燥的唇畔。
半晌,她抬手,四周风向她手底下汇聚,灵气在她手底下凝结成团,诡异的暗红色不断涌动。随后楚潋毫不犹豫抬手将这团灵气往天上放,与此同时气沉丹田,声音混着灵力滚滚而出,振聋发聩:“八百年了,天道!你狗胆包天!胆敢玩我!”
季归闲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住了,愣神看了楚潋许久。反应过来后乐不可支,在灵府里支着头欣赏楚潋破口大骂,乱甩灵气,将周围炸的不成样子。
许久许久,楚潋才略微喘气缓下呼吸。她紧紧咬牙,连带着声音都轻下来。怨恨、苦闷、不甘,恨意吞吐在舌尖,叫她的话听起来比先前的暴怒吓人百倍。
她盯着老天,阴恻恻的、不知在跟谁说话,道:“敢玩我,你们死定了。”
“好!好!骂得好!说得对!”
楚潋苦大仇深的氛围陡然被一阵响亮的巴掌声拍碎。季归闲“啪啦啪啦”鼓掌,声音直接在楚潋脑子里炸开,叫她脑子嗡嗡响。
可不待楚潋发作,季归闲话锋突然一转,问道:“诶,潋儿,这是什么啊?”
楚潋噎着一口气,下意识用神识扫向灵府。
凡修道之人,结婴后丹田处都会出现一座灵府用以供养元婴。楚潋情况特殊,她灵府荒芜一片,空荡荡,不见元婴踪迹。整个灵府被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中间破开,几乎分为两半。
季归闲方才估计是在灵府转了一圈,蹲在一个角落不肯起来。
这个角落格外不同,上面有一圈极其明显的印记,繁琐复杂的符文如同藤蔓一般爬在周围,牢牢割据这块地方。
季归闲从这一圈看不懂的文字里面挑出三个他看得懂的字,问道:“虞叙昭?什么玩意?”
甫一听到这三个字,楚潋立即下意识抬手按在丹田。四肢被钉死的剧痛脱出过往虚幻,在这一瞬间再次结结实实刺了楚潋一下。
她放下手,语气慢慢:“一个将死的畜生。”
“哦,仇人?”
楚潋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如今生死契已订,你我同生共死。你保我到我修为与你持平,届时,我自会想办法给你弄一具肉身。”
老鬼点头如蒜捣。
须臾谷外,很大一范围都是赤地千里,渺无人烟。因为实在太过贫瘠,连妖族也不会往这边踏足。楚潋如今不能飞,带着老鬼半走半歇,在天黑日落时分方才走出赤地荒原。周围的树木越渐葱郁,一人一鬼从平原步入到山区,天又落起雨来,楚潋径直往山上走,不期然看到一座庙宇突兀出现在山林中。
季归闲吹一个响亮的口哨,夸赞道:“好有特色的庙!”
有特色,的确是有特色。绿色的庙檐,上面挂着无数枯骨头颅。楚潋都不用拿她合体期的神识扫,肉眼看过去就能看到这庙上发散出的邪佞之气。
深山老林,雨夜诡庙,不得不说,此情此景十分契合人间一些画本子里的故事情节。
楚潋收回目光,抬脚径直走进这座诡异的庙:“今日在此避雨,明日去附近凡人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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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庙宇内部风格也同外部如出一辙。到处垂着纱,光线莫名发绿,叫楚潋想到老爹手底下阎罗的阎罗刑场。重重纱布之后放着一张案台,可以看出供奉的一道盘腿坐着的人像。楚潋弹指迈步往前走,灵气穿透纱帘,彻底叫案台上的人像展露而出。
那是一张微笑着的,和楚潋一模一样的脸。
“潋儿。”季归闲:“这好像是你。”
楚潋走上前,弯腰仔细看看这座雕像下供奉的牌位。
楚潋。
两个大字写的端端正正,笔迹异常熟悉,这还真是她。
楚潋在山间野庙认人辨字,与此同时,九幽界虚危山————
深邃混沌的冥河汇拢着无数暗流向北而去,笔直流向坐落在九幽鬼都中心虚危山上的巍峨宫殿。精妙阵法层层覆盖,强悍鬼骑手持长枪,身下高大战马面覆铠甲,双瞳燃着青色鬼火,将整座宫殿守得密不透风。巨大石板由冥河畔一直铺到宫殿,上面的凹糟纹路逐渐变细变密。复杂暗道穿行其间,燃着幽蓝火焰的纯金灯盏在过道两侧拉出重重鬼影。
冥河水经过提炼后携带至纯阴气,无声无息在两侧石板的细若发丝凹陷纹路中流淌,一直汇入到地宫最深处的巨大水潭中。八百年前弑父上位、肆意征战一统九幽各大鬼城的虚危山鬼帝正静静靠在水潭边。
楚瀛墨发湿透,紧贴在苍白脸侧。
他下颔瘦削,鼻梁直挺,双目阖闭,浓长眼睫垂下挂了几滴水珠。一张脸上唯有唇瓣是红的,唇中间一枚小小唇珠仿若浸血,好似被迷了心窍的书生用匕首刺破心口,又急又快地蘸取自己的心头血点在古老的壁画之上,一下子让原本缥缈不定的鬼仙带上几分诡艳。
这便是此世间第二位准圣,与紫恒天鸿道神君齐名的虚危山鬼帝。
恰好大殿外,谢观棋疾步走来,立足他殿门前,手抬起放下来回三次,愣是没敢敲门。
“谢观棋。”楚瀛张开湿漉漉的五指,垂眸打量黏连的发丝,漫不经心,道:“给孤滚进来。”
“诶!”
这下不用纠结了。
九幽第一判官抹一把脸,拎着袍角推门而入。
谢观棋穿一身青衣,皮囊年轻文雅,偏偏弓着腰,活像个太监。他不敢抬眼看水潭边靠着的那道人影,隔着大老远停下脚,低头毕恭毕敬道:“陛下。”
两个跪坐在宫殿角落的女子迅速且悄无声息地上前。她们有完全相同的娇艳面容,肤若白雪,身着芙蓉色衣裳,赤足踩在地上,手捧白玉托盘。一个盛着衣裳,一个摆放着鞋履腰带。
楚瀛踏着池边台阶一步步走上来,冰寒池水划过他结实苍白的腰腹,顺着头发往下淌。
两个女侍动作轻柔,替他穿戴好衣衫,又在他发尾系上一条玄色绸带。
楚瀛不看谢观棋,迈步走到殿内唯一一张软塌上坐下。女侍亦步亦趋跪坐到软塌前,轻柔替他按起双腿。他一手抬起,自然按住女侍雪白光洁的后脖颈,卡在指间微微摩挲:“找到了吗?”
陛下语气听着如常,可谢观棋实在太熟悉楚瀛的狗脾气了。
听到这般问话,谢观棋死了不知几千年的躯体发冷,在心里对还在外面奔波找人的左右将军说了几声对不住,随后就干脆利落地卖了同僚:“禀告陛下!”
他慷慨激昂:“范太平步秋月办事不力!目前为止,一无所获!还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