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绉绉,冷冰冰的外乡人……
楚悦眼前蓦地闪过一道英伟的轮廓。
那日跃马扬鞭从自己头上一跃而过,救她于危难的公子,是他吗?
可那样守礼自持的一个人,她稍稍碰一下,他便沉着脸,那般不悦。又怎会来流云榭这种地方?
他究竟是谁?
“发生了何事,你这般紧张?”宋姨见她陷入怔忡,问她话她也好似听不见一样,眉头也跟着一紧。
楚悦回过神,将纷乱心绪按下,轻声道:“没什么要紧的事。”
“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楚悦又是一阵脸热,忙摆手:“没……”
宋姨见她不肯说,也没再深问。只提醒她下山不易,别忘了忙自己的正事,慈安寺的智泓法师时常会出门宣讲佛法,只怕并非一趟便会有缘得见。
“我知道了。”
夜里,躺在床上,楚悦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一筹莫展之时,耳边想起玄帝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你在想那个男人?”
楚悦大惊,下意识拢紧胸口,屏住气息,连“没有”都不敢说一句。
她不敢跟他说谎,可又怕一张嘴,就暴露了自己。
可玄帝那双锐利的眼,仿佛总能看进她的心底。
恍惚间,耳边落下他粗重到近乎狂野的喘息,她下意识紧闭双眼,并拢双腿,却还是能感觉到令人窒息的重压,难以抗拒的胁迫……
“不要……求你……”
泪如雨下,她拼命哭喊。
“娘娘,娘娘……”
白露睡梦中听见她的哭声,连忙跑过来将她摇醒。
将白露紧紧抱在怀中,楚悦犹在发抖,却小声安慰着:“别怕,我只是,又做噩梦了……”
*
次日,白芷身子好了些,两个婢女便将昨晚的事情连说带笑地讲给她听。
一听有人给她送来两箱金子,白芷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往屋里环视一圈。
“在哪?我怎么没瞧见?”
“当真是他们说的那样,有两大箱吗?”
“只有金子吗?可有夜明珠?从前我那颗找不见了,这些年一直想要寻一个来,放在屋里,夜里都不用点蜡烛,可好看了!”
楚悦叹了口气,把姜汤放在床边。
拉过她的手,郑重地问她:“金子自然是真的,可那小伯爷却不是什么良人,你当真要跟了他?”
白芷畅想一番,有些遗憾道:“两箱金子,算起来,也就只够我快活一阵子。”
楚悦哭笑不得:“那若是四箱呢?可够?”
白芷得意地摇头:“我好歹是这流云榭的招牌,怎么也得十里红妆……这人也忒低看我了……”
十里红妆,这样的聘礼,伯爵府倒是给的起。
楚悦心里顿时没了底:“可是那小伯爷养了一院子的姑娘,外头还不知道多少女人……”
看到姐妹如此紧张,满心满眼俱是关切,白芷再也忍不住继续逗弄下去。
轻轻捏了楚悦的手,笑道:“傻呀你!我再怎么贪财,也不可能委身给那样一个,只会靠爹靠娘的脓包!”
楚悦反应过来白芷在逗她,捂着胸口,松一口气,端起姜汤,给她递到手里。
“快喝吧,都放凉了。”
一旁两个婢女捂嘴偷笑,如今悦儿姐姐真是越发单纯越发好骗了。
闹了会儿,宋姨身边的嬷嬷过来了,站在门口,神情不似往日那般和蔼。
“姑娘们,停一停吧。”
俩人这才停下,听嬷嬷说话。
“那小伯爷又来了,无论如何都要见白芷姑娘一面。”
一听这话,白芷的脸顿时凌厉起来:“他又想来为难宋姨?”
嬷嬷脸色略有和缓,摇头道:“这回他态度倒是恭敬。所以宋姨让老身来问姑娘一声,可愿意让他看你?”
飞雪舞问世那日,宋姨便定下规矩,飞雪舞女只献舞,谢绝见客。
这条规矩,从定下那日,从未因任何一人打破。
正是因为这份神秘,才得以让飞雪舞在定州流传多年,还能长盛不衰,源源不断吸引着客源。
若飞雪舞女的容颜不再是秘密,那么这支舞只怕也不再是江湖中的传奇。
“想见我可以。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白芷一本正经地道,“你去告诉他,宋姨养我一场,便如同我的母亲,我不能不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就直接跟了他。”
“若半年之后,他对我的心意还未改变,我便答应见他。”
“但是在这之前,我只能满足宋姨答应他的条件,只要他想看,我便随时给他舞,仅此而已。”
嬷嬷望着白芷,目光流露一丝欣慰,笑着离去。
楚悦顿时又紧张起来:“你方才不是瞧不上他的么?为何如此轻易便答应了?你走了,宋姨怎么办?流云榭怎么办……”
白芷爱怜地轻拍楚悦的脸蛋:“说你傻,你还真是傻。”
“你觉得,那个脓包,他能把心思一直放在我身上,长达半年之久么?”
楚悦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又听她漫不经心地哼了声。
“只怕不出一月,便迷上了别人……”
尽管白芷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楚悦还是忍不住担心。人是会变的。从前她进宫之前,玄帝从未专宠任何妃嫔。她进宫后,他便再也不去别人宫中了……
这时,嬷嬷又来了。
“小伯爷说,他最多可以忍耐三个月。否则便……强娶了姑娘。”
白芷冷冷一笑。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强娶就强娶。
不过她还是对嬷嬷道:“去告诉他,我同意。”
*
那日之后,柳如是又约裴俨去流云榭,裴俨婉拒了。
白日里,他们一个忙公务,一个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游览各处胜迹,晚上才在裴俨院中相聚。
这日清早,裴俨正要出门,晨风突然进来,愁眉苦脸跟他说:
“大人,那老妇又来了。”
话音方落,裴俨脸色一变,正要大步出门,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领着几个小厮已经进门。
这妇人,便是这间院子的房主。
她一进门,便将裴俨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眉眼之间尽是喜色。
“贤侄,这是要出门吗?哎呀,看我来的可真是不巧。不过,你大可放心地出去,婶子亲自在这给你看着,保准你回来看见这院子井井有条,还有美味佳肴等着你!”
说到这里,不问裴俨意见,便对小厮们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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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这个妇人前两日便来过,但都被裴俨挡在外头。今日她特意赶在裴俨出门前过来,还带来这些下人,当真是用心良苦。
这院子,裴俨已经无心再住,不同她搭话,便扬长而去。
妇人连忙跟上来,眉开眼笑,追着他问话:
“那日院外等你的姑娘,是我的闺女。她长得还不错吧?”
那日傍晚回来,门外确实有位姑娘,躲在院墙后,含羞带怯朝院子里张望。
看见裴俨回来,她也悄悄跟着走进院中,却不走近,只隔着几步,躲在角落里,一瞬不瞬地盯着裴俨,不说话,却时不时傻笑。
裴俨让晨风请她出去,她却对晨风斥责打骂,丝毫不肯离开。
若不是柳如是过来,只怕她还想留下过夜。
她的相貌如何,裴俨已经无甚印象。
“晨风!”
冷冷一声,音调不高,却暗含威慑,吓得老妇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晨风得令,横眉冷眼挡着,挡得住妇人的去路,却挡不住她的大嗓门:“贤侄,我们家良田百亩,旺铺也多,你不如就此留下,给婶子做上门女婿吧!”
至晚,裴俨索性直接来了知州府。
柳如是喜出望外:“裴大人大驾光临,敝府蓬荜生辉啊!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两人在后院找了处幽静的凉亭,酒过三巡,柳如是终于忍不住,问裴俨:“今日怎么有雅兴,肯屈尊来我府上了?”
裴俨轻叹了声,道:“过两日我便要回京赴任,临行前来贵府参观一遭,不枉此行。”
“只怕不是为了这个吧……”柳如是望着他阴沉的脸,幽幽地笑。
见晨风在一旁奋力憋笑,模样甚是诙谐,便用命令的语气对他道:“他不说,你来说。”
晨风便把房主上赶着要招裴俨做女婿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柳如是拍手大笑,裴俨的脸却更黑了。
“你这般欢喜,不如明日我去跟那老妇说一声,让她备下聘礼,择日来贵府提亲,如何?”
柳如是霎时收了笑,四下里环视一圈,见没什么人,才压着嗓门斥道:
“你小子,这是嫌我命长啊?”
又喝了几杯,柳如是突然慵懒地往椅子里一靠。
“这几日总算太平啦,哎——可惜,我刚闲下来,你马上又要走了。”
裴俨略一顿,问:“流云榭的事,摆平了?”
柳如是长长地“嗯”了声,仿佛将这些天的劳苦都吐了出来,只剩下一身轻松。
“竟这般容易?”裴俨又问。
柳如是突然直起身,盯着裴俨看了须臾,反问他:“你好像很关心流云榭的事啊?”
裴俨蓦地错开视线,端起酒抿了一口。
“只是惊讶,一个浪荡子也敢嚣张至此。”
柳如是又倒回椅子里,枕着后脑勺,悠悠说道:“浪荡子也难过情关呐。”
裴俨又把目光投向他:“此话怎讲?”
“那飞雪舞女答应他,若三个月过后,他还不曾改变心意,便从了他。”
裴俨一怔,端起的酒盏又重新放下。
“为何?”
语声平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并非疑问,而是难以接受,无法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