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时却向老金打听,若她想打听消息,该去哪里。
“出门左拐有个酒吧,找酒保,他会看情况给你开价,不过特殊时期嘛,他的价钱涨了不少,一次至少这个数。”
老金比了个会让穷鬼心惊胆战的数字。
时却点点太阳穴:“老金,实话和你说吧,我那个病讨厌得很,有时候连常识都记不住,可能走两步出去就忘了。我想问的,不是什么有门槛的消息。”
老金愣一下,看上去没有起什么疑心,露出看到新奇玩意的表情,随口道:“那你去外头找几个半大孩子呗,黑街上的孩子什么都清楚,他们难讨生活,都很乐意挣外快。”
时却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半大孩子肯定比成人好糊弄吧。不过前提是,她还得想办法搞点钱。
她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只稍微超出采购清单里所有东西总价两三百块,没有可以乱花的余地。刚才有钱贿赂老金,还是托老金自己的福,他通过减价来赔罪,反倒让时却手头松动了些。
从店里出来,时却准备往采购清单上的下一家进发。沈司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清单上的所有在黑街的采购地连起来,恰好足够让人踏遍大半个黑街。
推着摩托没走两步,一场当街打人事件送上门,主角是两个大汉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
时却留心听了会,似乎是一个大汉被那男孩偷了钱包。
她脑内小灯泡骤亮,心道打架和打听消息,或许能在这把两件事一起办了,反正摩托也不怕被偷,买的东西全锁在后备箱里。
时却抛下车,挤进围观人群。她动作不慢,饶是如此,到达人群内侧时,男孩已差不多被打了个半死,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哀哀直叫。
又抬腿迈出半步,时却顿住脚步。她一激灵,似有股冷风突然灌进脑子里,惊异于自己看到了这一切,情绪不能说是完全没起伏,但比想象中来得要小许多。
……男孩形容凄惨,这种伤势是会让记忆中的自己同情又吓坏,甚至可能直接哭出来的程度。
可她,不夸张地说,此刻虽也觉得男孩可怜,却无疑认为才定下的目标更重要。
说起来,上辈子那些记忆也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她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时,有人凑近了男孩,是那两名大汉的其中一个。他手里捏着一个皱巴巴的钱包,提腿作势还要踢男孩,时却顾不上想这么多,赶紧上前制止。
“哥们,等等。”
大汉龇牙道:“别管闲事,老子来五回被他偷三回,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了,非让这小兔崽子长长记性不可!”
一旁,大汉的同伴比他冷静些,上下打量时却一番,目光在她的帽子上微妙停留,拉过大汉,与他耳语几句。
大汉的表情瞬时变化,活动了下手腕,恶狠狠地紧盯时却的眼睛:“这样,你配我们练练,够格的话,我就饶了这小子。”
……瞌睡送枕头,真上道啊。
时却内心小人疯狂喊耶,面上八风不动地点点头。
尽管只是实打实的第二次打架,可她的心态放得很平,这具身体简直是为战斗而生的,她不会输。
围观人群极为娴熟地后退,给三人围出近似圆形的角斗场地。不少人吹着口哨调出智能设备的投影,开始录像,动作堪称熟练。
这两名大汉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高个子是踢人那个。他们显然是长期的队友,彼此对视一眼,默契散开,摆出架势逼近时却。
高个子正对时却,右手握拳朝她面部打来,时却闪过,不料矮个子伺机而动,绕到她身后一扑,双手合力抱腰,将她紧紧锢在原地。
“傻了吧,哈!”
高个子狞笑跨步上前,抬臂欲再击。时却不慌不忙扭身发力,猛地肘击矮个子,坚硬的肘关节敲在其颈部上,仅一下便直接叫矮个子眼前发黑,松了手,软倒在地,动弹不得。
她往边上跨步脱身,顺势压低重心,一个扫堂腿放倒靠近的高个子,欺身上前,骑在对方上半身,哐哐就是两记右勾拳。
安完入伍新兵后,这具身体的力气极大,她特地收了劲,这才没把高个子的牙打掉。
围观者不知何时变多。时却起身缓慢环视周遭,大多人乍与她对上视线,便不自觉偏开。
“各位,没有更刺激的后续了哦。”她微笑道,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人群犹犹豫豫散开。
时却拍拍身上的灰,将高个大汉和矮个大汉依次拉起来,视线在二人腰间鼓囊的枪套和刀套上掠过。
这二人都和时却一样,身上冷热兵器都带着。他们都选择让这场斗殴只停留在□□对抗的阶段,这也是她为什么留手的重要原因。
“你,你很绑。”高个大汉捂着迅速肿起的半边脸颊说,伸手试图拍时却的肩膀。
矮个大汉略显紧张地压下高个大汉的爪子。他不清楚时却的性子,怕她感觉被冒犯。他偏头干呕几下,转回来道:“……闭好嘴,你现在一说话就往外喷口水。”
又转向时却,更郑重谨慎地赔罪。
时却连连摆手,直来直往说:“换谁见到嘴的鸭子要飞,不想跳起来够一手?”
见二人均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她继续指了指帽子上绣有沈司奥名字的地方:“没有别的意思,能请二位帮忙,呃,就是宣传宣传吗?区外凶险,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
矮个大汉显然是两人中拿主意的那个,干脆道:“行。今天能碰到也是我们的运气,换成在区外,我们估计都得被你宰了。”
时却明白,有了矮个大汉的保证,再加上刚才路人拍摄的视频,出城后麻烦大概能少很多了。
打架这档子解决了,那就还剩下一件事。
她扭头去看不远处的男孩,男孩陷入休克,胸膛有微不可见的起伏,一幅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有人会管他吗?”
“这种小兔崽子一看就是小帮派养的扒手,放着不管也会被捡走的,”矮个大汉吐了口口水,“算了,今天卖你个面子。”
他扛起男孩走过几个路口,在一间门半掩着的小诊所前停下。前台有一男一女,他对其中的男员工道:“买十分钟治疗舱。”
十分钟治疗舱的报价是两百。矮个大汉用终端通过无线支付的方式付了钱。
这个世界的支付方式和时却上辈子差不多,分无线支付和现金,不过这里无线支付时使用的资金是绑定在居民的个人账户里的,安全性极高。所有终端的默认设置为,普通支付需强制使用虹膜解锁,大额款项支出则必须得去指定的官方机构进行。
沈司奥曾提及,就现在归时却使用而此前属于李哥的终端,在没有李哥长时间配合的情况下,他无法轻易挪出其中在李哥账户下的钱。李哥只需要再购买一个终端,重新登录账户即可。
*
诊所里分了两个大厅,分别挂着男客区和女客区的牌子。时却对大汉口中的治疗舱很感兴趣,见没人拦自己,厚着脸皮跟进男客区。
男客区里,除角落摆有张单人床,床边站着名穿白大褂的II代女性仿生人外,其余地方全用厚重的帘布隔断为数个小空间。
其中,无人使用的小空间统一有面帘子是拉开状态的,使人可以看到其内布置:一个长方形的透明舱体,舱体中灌了约三分之二的蓝色半透明液体。
毫无疑问,那透明舱体就是治疗舱了。
男员工引三人进入个没人用的小空间,完后自觉地站在小空间一步开外的地方。
高个大汉浑然不在意,对男员工道:“没事,你进来,屁大点的小崽子,哪有那么讲究。”
于是最后,变为四人都站在小空间里。矮个大汉娴熟地拉上周围帘布,脱去男孩所有的衣服,掀起治疗舱的罩盖,将男孩放入其中,浑身浸泡在蓝色液体里。
高个大汉见时却一幅新奇模样,惊讶道:“尼没见过治疗舱?”
时却重复自己那套得了辐射病,“脑子不好,经常忘东西”的借口。
两名大汉不知道脑补出了什么,一个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一个露出很惋惜的表情。
看二人毫不质疑,接受自然的反应,时却心道,这个III型辐射病到底是什么,怎么她张口就来,谁都信呢?
男员工拉下治疗舱的罩盖,在治疗舱的嗡嗡启动声中同样也诧异地看她,遂很专业地开口介绍:
“女士,治疗舱专用于促进内外伤愈合,按分钟为单位出售使用时间。如果有疾病,您可以去找我们的治疗型仿生人进行有偿诊断,就角落里那个II代,她会给您用药建议的。如果库房里正好有治疗所需的药物,她也会顺便向您售卖。”
时却抓抓头:“大家平时生病都这么处理?躺治疗舱,看仿生人医生?”
“不然呢?”两名大汉异口同声道,迷惑地看着她。
“……上医院看医生?”
男员工加上两名大汉的眼神都变了,大概是那种“没想到你还是个隐形富豪”的眼神。
时却:?
男员工掏出个类似平板的东西,在上面操作一番,令治疗舱响起“已设置运行十分钟”的语音播报。
他维持着脸上敬业的微笑:“女士,真人医生很贵的,听说看一次要上万,而且只在一区到七区的医院里才能见到。”
学到了新知识的时却:……
生怕两位付医药费的金主接下来就是一句“姐我们小看你了,不如治疗舱你自己给钱吧”,她忙低眉顺眼补救:“我脑子不好,瞎说的,瞎说的。”
三人:“……”
男员工很快回前台去了,两名大汉与男孩非亲非故,甚至男孩还是其中一人揍成这样的,自然也不打算在这守着男孩。他们和时却说了声有缘再见,便也离开诊所。
时却本来还想问他们“借”点钱,当做后续向男孩打听消息的酬金,思及对方从头到尾态度也不差,还主动把男孩的医药费交了,也就作罢,想着后面再看,实在不行就去找几个小混混敲闷棍好了。
毕竟短暂接触下来,她已然感觉出黑街应当是十三区的“民风淳朴”之地了。
她问前台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男孩边上,好奇地观察治疗舱内的情况。随着时间流逝,男孩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愈合。
十分钟到,从外表上看,男孩已然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治疗舱舱门打开,底托自动升起,他如同噩梦惊醒般睁眼,大口大口地呼吸,惊恐地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时却简单解释了下情况,说罢,建议他下次还是记一记偷过的人,尤其是看起来不好惹的那种。
见男孩赤裸着身体还有些懵懵的,她也不催,抖开之前被矮个大汉团成咸菜的男孩衣物,递给男孩。
那身衣物洗得发白,补丁到处都是,且不知是不是被泼了酒后又没洗干净,一身酒味。
男孩抱着衣服呆愣数秒,终于回神,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时却托腮安静地看他哭了两三分钟,才翻出治疗舱。治疗舱里的蓝色溶液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半点没在他身体上留下湿痕。
男孩一落地,穿好衣服,二话不说,就跪下砰砰磕头。
时却刚想说,我也不是啥见义勇为的纯好人,要不你拿劳动换报酬我们各取所需怎么样,还没来得及开口,男孩期期艾艾地,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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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兜里摸出两颗草莓硬糖。
那两颗糖也不知道被他带在身上多久了,有些化,部分粘连在一起。
男孩的小脸微微皱起,看上去不太舍得,纠结一番,还是抠出其中一颗,又摸出个还有个正面贴有编号“0”的粉色纽扣,将其连带那颗草莓硬糖都硬塞给她,说是浑身上下只有这些是好东西了,应该能卖点钱,完后攥着手心里剩下那颗草莓硬糖,撒腿就跑。
这会,男员工正推着个坐轮椅的断腿老爷子走进来,男孩身形小,灵活地绕了过去,时却就麻爪了,她一个大块头,在这定点大的地方动作起来容易要撞飞男员工和老爷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一溜烟跑没影。
等到男员工安置完老爷子,时却拉住他,略带迷茫地问:“那小孩也跑太快了吧?怎么回事,我又不是揍他的人。”
男员工司空见惯道:“估计今天的指标还没偷完,再不抓紧偷,晚上回去了也是一顿毒打。”
他的口气自然又随意,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叫时却想起老金话中“半大孩子更难讨生活”的说辞。
……看来十三区不止警察派不上什么用场,未成年人保护法也不是很能打。如果这个世界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话。
不过老金用的说辞是“更”,也许十三区,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也很难讨生活。
……算了,这都不是当下该仔细思考的事情。
时却扬了扬手里的粉色纽扣,不觉得这会是什么稀罕东西,随口问:“那孩子给了我这个,你认识吗?”
男员工眼睛一亮,做贼般拉时却到个角落里,小声道:“这可是好玩意,我的天,他哪里偷来的,估计真的很想谢谢你了。我给你看看这是什么,你不要的话,就卖给我。”
他把粉色纽扣放在自己的手表型终端附近,打开终端,用类似蓝牙连接的方式连上了那个粉色纽扣。
时却:……懂了,这是个U盘。
粉色纽扣是加密的,跳出来个密码验证窗口。
男员工搓搓手,见状反而更加兴奋,在全息键盘上一顿噼里啪啦,调出个密码破解软件,没几秒钟就破解了粉色纽扣的密码。
他哐哐直拍时却肩膀:“大姐,牛逼啊!”
时却:??
从她眼中读出“软件牛逼,管我什么事”的讯息,男员工惊诧地指指她的帽子:“这是沈司奥做的啊,你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沈司奥的业务范围真广。
男员工输入密码,进入粉色纽扣,里面存的密密麻麻都是色.情.片,A.V和G.V都有,甚至还有以未成年少男少女为对象的。这些片子的共同特征是,封面上的承受方都没露脸。
男员工点开最新拍摄的片子,其摄于昨天凌晨。
全息屏幕跳出视频播放画面,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惊恐地被三个戴黑色头套的男人包围。
在画面边缘,隐约可见少女露出尖瘦的下巴,上面有一点红痣。
时却没兴趣看这种东西,手压在男员工肩膀上:“关掉。”
“什么,这——”
“关掉。”她皱眉,沉声重复道。男员工觑她神色,感到肩上压力逐渐增大,头皮一紧,忙不迭照做。
“你对这个还有没有其他了解?”
“我听说哈,最近有人专卖这种不露脸的片子,”男员工咽了咽口水,“他们更新快,花样多,专用这种粉色纽扣作为储存片子的硬盘。那小子能偷到这个,也挺厉害的。”
……就拍片团伙的毛片啊。
时却对此没什么深究的兴趣,只感到有点恶心,打算回头叫沈司奥把里边的片子清掉,留粉色纽扣当U盘用。
她离开诊所,走出几步,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用终端把粉色纽扣的事情给沈司奥说了。
沈司奥的回复很快传来:
[我问了人,最近一批出售的粉色纽扣里都没有最新的那个视频,你手中的那个硬盘应该是那团伙的母盘。既然里面最新的视频是他们刚拍不久的,可能还没来得及备份。
如果是这样,那个硬盘里不仅会安定位装置,还很快会有人找上你。马上去“五金杂货”,老金会替你把定位装置拆了。拆了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行。]
时却立即照做。
沈司奥提前知会了老金,她一进门,老金立即使唤仿生人关门,将粉色纽扣大卸八块,拆出个仅有小指指甲盖二分之一大小的圆形铁片,鼓捣半天后,连带粉色纽扣一起交还时却。
时却拈起圆形铁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这就是那个定位装置?”
“对,顺手给你重置了,这样你还能再重复利用一次,”老金抬手擦了擦汗,“要我教你怎么把它和终端连起来吗?还是回去后你再找沈司奥?”
时却对沈司奥又没什么特殊的雏鸟情节,自然做出成年人的选择——立刻就要。
再次离开五金杂货,她边往摩托停放的方向走,边打开终端给沈司奥发消息:
[这两天,能否请你的商铺朋友们留意下那个男孩?]
隔了半晌,沈司奥回复:[你要管?]
时却懒散地倚在摩托上,眼睛一撇,看向后视镜中。镜外镜内两个她对视,如同上辈子的社畜与当下的仿生人遥遥相望。
如果上辈子的记忆是假的,她今后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冷冽冬日的丝毫没有给人温度的阳光里,高大的仿生人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盯着那点无疑叫自身拟人程度更上一层楼的热气飞快消失,对着刚形成暂时合作关系的同伴,慢吞吞地回复道:
[不知道,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