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晨晨一起来的人有壁虎和花朵姐。两个大人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晨晨今天还是穿了一身白,一幅天真无邪的样子,相较于身处区外,更合适出现在婚礼现场。
花朵姐牵着他的手。她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眶下挂着浓妆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憔悴。
壁虎不时看花朵姐一眼,平直的嘴角弧度彰显出他此刻的不妙心情。这不妙中,还夹杂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担忧。
三人神情各异地来到时却和沈司奥面前。他们一靠近,时却就从壁虎身上闻到浓重的烟味。
为了应和她的视线似的,壁虎从怀里摸出一个软包装的瘪烟盒,攥在手里捏得作响。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打开。
就在昨天,他对于细雨流萤等人还是恶魔一样的存在。今晚,还是同一个人,给时却的感觉全然不同。
“我叫人把附近围了,不会有不开眼的家伙来打扰,”壁虎说,“我和她真的不能在场?”
花朵姐垂眼不说话,她白皙的手背上微凸起的几条青筋,昭示出她攥着晨晨的力道不会小。
时却观察晨晨。男孩模样的仿生人没有任何反应,甜甜地向时却回以一笑。
“壁虎,蝎子的机械师该和你讲过规矩。”
沈司奥那边,推推眼镜,毫不掩饰拒绝之意。
“说过。”壁虎略显烦躁地将烟盒囫囵塞回上衣内。“你先确认下他的状态。”
沈司奥蹲下身,摸摸晨晨的头,问他昨天晚上有没有做梦。
晨晨歪头作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摇头:“没有。”
“哦?”沈司奥不动声色,“昨晚天气怎么样?”
晨晨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失神。他的语调忽地变得平直,不带一丝情感色彩。
“昨夜没有下雨,”他一字一顿道,比起之前天真可爱的模样,声音更像时却记忆中读书软件的AI,“天气干燥,土地贫瘠,种子难以发芽。”
在场有人的呼吸声骤然沉重,是花朵姐。
她怔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来了一棒,眼中闪现一时难以为人所辨认的复杂情绪,攥着晨晨的手情不自禁地松开。
晨晨的手却并未顺势落下。他似是被什么诡异的力量固定住,手部仍维持着斜向上举的姿势。
花朵姐瞳孔一缩,慌忙再去捂晨晨的手。“不好意思,这孩子有点顽皮……”
她看上去极其不想承认晨晨的异常,不过沈司奥显然不在乎。不知是否是错觉,时却还感觉他的情绪变得有几分恶劣。
“重种的锚点很不稳固,请你们尽快离开,我要开始工作了。”沈司奥说。
“顺便,基于这个情况,我需要时却就站在边上,确保我的安全。”
他斜时却一眼,时却福至心灵,保证自己绝对会保密。
沈司奥朝花朵姐伸手,花朵姐犹豫地松开晨晨,打开手提包,翻出一个棕色式样的纽扣。
这纽扣的一面刻有一个不规则的图案;它的更多细节被花朵姐的手盖住了,只露出一点弧形轮廓。
唯一可见的是,那不规则圆的图案内部有些蝌蚪状的纹理。
花朵姐用有些颤抖的手缓慢地将棕色纽扣放入沈司奥掌心,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乞求之意。
“……他会有事吗?”她看上去快要碎掉了,这几个字仿佛是从她的牙缝中被挤出的,细且虚弱无力。
她像一位站着手术室外,正要签下亲人病危通知书的家属。
而病患本人,晨晨,他完全屏蔽了大人们的发言,自顾自蹲下,哼起小调,不顾白色衣物沾染上灰尘,揪着地上的野草玩。
沈司奥收五指,将那棕色纽扣合拢在手中。他低头,冷淡地回答:
“你之前把他调整得一塌糊涂,我没法给你保证。”
壁虎盯着沈司奥皱起眉。时却在心里啊哦一声。
被在场三人均密切关注着的沈司奥谁也不瞧,提出工具包放在草地上,吱一声拉开拉链,看工作台自顾自地架起。
在细密的机械传动声中,他言简意赅:“最坏的情况是,你再重做一次锚点。”
花朵姐闭了闭眼,身形有些摇晃,眨眼之间,脸色变得白得吓人,还明显有些恍惚。
壁虎坚实有力地搂住她,眼神微沉。在他冷冽的目光落到年轻的机械师身上之前,时却一步跨到二人之间。
“说话注意点。”
壁虎语气里有浓郁的风雨欲来。
时却同样不太明白沈司奥为什么突然刻薄花朵姐。“一塌糊涂”。这可真扎人心。
护短要紧。她察言观色,无奈地从壁虎下垂的嘴角、紧绷的肘部以及微微鼓起的脸侧肌肉发觉,蝎子的二把手是认真地发出了警告。
对他而言,那把拿来秤流萤和细雨的天平下场了。这不是昨夜在解压好去处那会,他想采用另一套规则权衡。
时却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干。
“他不该这么说,”她立即对花朵姐说,这里面有几分也算她真心话,“抱歉。”
花朵姐被她的话音拉回,轻轻地啊了一声,从恍惚的状态中回神,拍拍搀扶自己的壁虎,示意他松手,也放松。
壁虎一顿,依言照做。
“不用道歉,沈司奥说的没错。”花朵姐低低道。
冬夜的冷风吹拂,撩起她身后的卷发。任由大部分的长发在背后张牙舞爪地飞舞,她垂眼,曲指成爪伸入发丝中,慢慢梳理几下。
花朵姐的神情逐渐带上一种安静的悲伤,配合着苍白的面容,看上去简直如同一只美艳却阴气快要散尽的鬼。
她眼神放空,短暂陷入某种回忆中,嘴角勾起弧度,眼眶中却闪动一点泪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同时——时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还有些许寒冰般的冷酷神情,浮现在她姣好的面容之上。
脑中有一个接一个的画面如书页般被翻开、检阅。时却想起来了,在她那如今越看越不真实的记忆里,有一个人的脸,和此刻的花朵姐高度重合。
那是对门的邻居,一个中年人,绝大多数时候极疼爱自己的孩子,偶有和别人聊天,总强调自己为孩子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爱好,职场上升路径。
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琐事,邻居爆发了,在自家阳台上崩溃地打骂孩子,打骂完又搂着孩子哭。
那个邻居当时的表情,和现在花朵姐一模一样。
……时却忽然懂得,该如何形容花朵姐此刻的神情了。
那是一种即爱又恨的情感。甚至说不上爱和恨中的哪一种占比更高。
毫无疑问,这种情感需要基于真切的亲身经历才能产生。
真相很清楚了:花朵姐从前有个亲弟弟,一个她即爱又恨的小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这个小男孩如今是生是死,总之,现在,面前的这个仿生人,是这男孩的替身了。
时却的眼前,“晨晨”拿几根草杆编了个简陋的戒指。
他献宝似的递给花朵姐,被视若无睹后,他转身,想将这戒指送给时却。
“姐姐一向很喜欢我做的小戒指哦!”这孩子仍是很开心地说。
不,花朵姐并不喜欢你做的小戒指,无论花朵姐的爱恨有几分,小仿生人,那都只属于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并不属于你。
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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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顺从地让男孩把那枚草戒给自己戴上,摸摸男孩的头,隐晦地给出一点对方没有能力察觉的怜悯。
“谢谢你做的礼物,我很喜欢,”她说,“我会好好留着它的。”
在他们对话期间,花朵姐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犹如终于从一场长戏中挣脱的体验派演员,她不再显露出脆弱且不堪折的气质,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暖的血色。
她暗含叹息地注视着被设定为自己弟弟的仿生人,看他和时却互动,带有些“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的释然。
时却油然而生出强烈而敏锐的直觉:花朵姐接受了。
她接受了沈司奥所说的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需要再重做一次锚点,捏泥人似的,再捏出一次自己的弟弟。
正如时却所想的,花朵姐略仰起头,揩掉了眼角的一点湿意。
“你尽力而为,”她指示沈司奥,“我做好准备了。”
晨晨眼巴巴地抬头仰视花朵姐。
在这样的目光中,花朵姐视而不见,流利地念出一串命令码,语毕接道:“开放维修模式。”
男孩似小狗般湿漉漉的渴求眼神骤然消失了,变为平板无波的放空。他改换姿势,收束手脚,笔直而无趣地站定在原地。
做完这一切,花朵姐礼貌性地对时却和沈司奥略一点头,和壁虎离开了,全程再没有给近在咫尺的小仿生人哪怕一个眼神。
等壁虎和花朵姐远去,时却杵一下沈司奥。沈司奥没理她。
“生气了?给你道歉。”她抓抓脸,有些尴尬。
“我现在也有点不爽花朵姐。这么说你会好受点不?”
沈司奥斜眼:“详细说说。”
时却将她认为的花朵姐的细微情感变化一一交代,并问:“你是因为知道什么内情,所以……?”
“不是。”
沈司奥神色复杂地摇摇头。
“晨晨的情况是可能不稳定,这我和你说过,对吧?”
时却默默点头。
“可绝不会那么不稳定。会导致这种情况产生,只有一种可能。”
沈司奥摊手,给时却看他掌心中的棕色纽扣。此前时却见有图案的那面没朝上,这个小玩意看上去平平无奇。
“这种东西,学名叫储存器。你之前算接触过,也算没接触过。”
时却快给沈司奥绕晕了。这不就是个U盘吗?她之前接触过的。“就那个粉色纽扣。”她道。
它储存有拍片团伙犯罪证据,包括流萤被迫拍摄的影像。
“储存器有很多类,U盘是一类,”沈司奥道,“而我手里这种,它常用于储存从尸体中抽取出来的记忆。很适合用于……机械师调教仿生人。”
时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司奥继续补充:“正如我之前说过的,仿生人的社会化极为困难。不过我当时没提的是……如果有了人类的记忆,让仿生人脑部的程序根据这些记忆自行迭代、学习,再通过机械师作特定调教,就能相对容易地设立出特定的底层逻辑,即仿生人的锚点。”
“……这和晨晨有什么关系?”和你怼花朵姐有什么关系?
时却开口,嗓子干涩得厉害。
沈司奥看着她,轻柔地说:“只有在初次设立锚点时,对导入仿生人脑内的记忆进行了相当的删减、扭曲、取舍,未来,锚点消失并再被试图稳固后,才会出现晨晨那种情况。”
他给掌中的棕色纽扣翻了个面,时却终于得以见到其上那个图案的全貌。
它的轮廓似核桃,内部间隔布有蝌蚪般弯弯绕绕的短线条,以中线为轴,左右对称。
这图案是个——人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