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却问沈司奥要过那棕色纽扣,手指轻轻压在人脑图案上;细密而无法让人忽略的触感传递到脑中,她头皮发麻。
“你们——”
张口才说出这两个字,时却悚然一惊,止口不言。
她停下,是惊觉自己想表达的对此事的评价,竟差点以“你们人类”为开头。
既然是“你们人类”,那想当然地,就会有“我们仿生人”。
这才……短短几天。
时却将棕色纽扣扔回给沈司奥,抚上晨晨给她戴上的草编戒指。
那戒指粗糙简陋得很,是由多根略有些发黄的草杆相互纠缠而成的环型。
在这环形轨迹上,不时有毛糙的分叉倾斜呲出,给佩戴戒指的人带去些不大不小的麻痒之意。
时却不至于还认为自己是人类,对于脑中记忆的态度,也转变为了可以作为工具来使用。于是,顺理成章地,一个现况浮出水面:
她对“仿生人”这个她应当所属的群体,认知颇少。
时却摘下手上的戒指,收好。她绕晨晨转上几圈,在他脖颈后看到了显露出来的接入口。
她伸手在晨晨眼前晃了几下,后者呆若木鸡,毫无生气。
“我没听到花朵姐念命令码。”时却道,“不该和你之前一样,巴拉巴拉念一大段么?”
沈司奥:“命令码的存在形式很多样,声纹是其中一种。”
他投出全息屏幕和键盘,对着寥寥几行代码噼里啪啦地敲了一会键盘。
工作台的桌面一角凹陷下去。随后,那处原位升起一个凸台,凸台正中央有个碗状缺口。
伴随细微的因下落而引起的撞击声,棕色纽扣被放入到碗状缺口内。
它一触及缺口的底部,整个缺口如同守株待兔到小虫子的捕蝇草,倏忽闭合,迅速填平整个凸台表面。
工作台的内部传来嗡鸣声,仿佛有成千上百的细小机械部件开始运转。暖意同步逸散开。不过五六秒,相较于冷冽的周边环境,工作台的温度至少上升了十度。
时却将手随意贴在台面某处上,掌下的温暖进一步印证此事。
工作台此前从没有过类似的表现,时却还以为沈司奥不管用它干啥,都会是安安静静的画风呢。
……总之这个,和笔记本电脑因运行大型3A游戏而风扇大作,温度狂飙,应该是一回事吧?
在她短暂思考的时候,工作台的温度没有停下增长。
“别走神,别碰太久,”沈司奥道,“马上会更烫。”
时却倒觉得还好,想这具身体反正皮糙肉厚的,等觉得烫了再撒手也不迟。
见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沈司奥拿手背去扫时却的那只手。
他没怎么用力,轻轻的,因此这个“扫一下”的动作,纯粹仅带有进一步的提醒意味。
不过……正如多次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于一切和应用肉/体力量扯上关系的动作,年轻的机械师都最多只能拿个及格分。
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没控制好自己的手划过来的温度,反而有几个指节会蹭到台面上。
而的确如沈司奥说的,工作台愈发热了。
在主人的意愿下,她那只贴着台面的手反过来虚拢住年轻机械师的手腕一瞬,再推开。
“你靠的才太近了。”
她撇嘴,然后得到了沈司奥的挑眉微笑。
时却:“……”
靠,沈司奥目的达成,她上当了。
这个小插曲结束后,沈司奥搓搓因长时间暴露在冷风中而有些发僵的双手,从工作台的一个抽屉里掏出副薄薄的黑色手套,再由桌面上抽出一根数据线缆。
咔哒。数据线缆和晨晨的接入口连上。
空气中,原本安静且内容显示量不多的全息屏幕发出数声滴滴。
如同暴雨从天穹顶部瓢泼、倾盆而下,大量幽蓝色的01代码井喷,飞也似的流转。
约半分钟后,全息屏幕的最下部发生了明显的扭曲和虚化,边沿也变为不详且鲜艳的血红色。
这异象跟腐烂的伤口似的,逐渐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
沈司奥瞪大了眼睛,伸手去碰屏幕变得异常的部分。
自然,他的手径直穿过去,摸了个空。
毫不掩饰地,这个未成年响亮地骂了一句脏话。自时却认识他以来的第一句脏话。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喃喃:“居然敢做这么大幅度的更改……”
对当前发展,时却丈二摸不着头脑。
可以确定的是,当初经手晨晨的机械师如果在场,她毫不怀疑沈司奥能不知从哪再摸出一安瓿的扎李哥同款毒药,给对方多少扎上点。
沈司奥沉着脸深呼吸几下,稍缓和了情绪,才指着还在往上蔓延的异常,道:“在它稳定之前,我什么也做不了。”
时却看一眼依旧呆滞的晨晨,问目前是怎么个情况。
沈司奥略显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
“在正规构建仿生人锚点的方式里,如果要用到死者的记忆,那么这记忆只能以时间为轴,被依需求截取。”
“比如:1月1日,A和男友求婚;3月1日,A和男友分手;6月1日,A和男友复合;6月2日,A死亡;6月3日,男友提取了A的记忆,将其交给机械师,要做一个陪伴型仿生人,还要求那个仿生人认为自己是A,二人一直相爱,那么……”
他看了一眼全息屏幕,见屏幕上的异象还未停滞,才继续道:
“对那个机械师而言,从A记忆中提取的作为仿生人训练的素材,只能是A在3月1日之前的记忆。”
时却察觉到他话中的想落点之处。
“A和男友3月1日分手,这一日发生的事情是即不能输入给仿生人,也不能被修改或跳过?”
“是。”沈司奥点头。
“一项一项来说。对于直接输入而言,一旦这个记忆被用于训练构建仿生人的锚点,自然会和男友要求的‘二人一直相爱’产生冲突。所以,这个事件不能被输入。应该很好理解。”
“其次,如果修改——或者说虚构了——这一天的记忆,比如将分手事件替换为其他乱七八糟的,出去吃饭,出去购物事件,那么对于3月1日前‘记忆’均正确的仿生人来说,其底层逻辑的内核会变得极不稳定。”
“即便最初可以正常运行,后续运行时、锚点消失再被重构时,都可能产生自我矛盾进而崩溃的情况。就像晨晨现在这样。”
“再详细一点吧,3月1日,A因为抓到男友出轨,才和他分手,那么在现实中,‘男友可能出轨’这一想法,大多会在3月1日前就有诸多蛛丝马迹;并且,由A的过去所构建出来的,3月1日时间点上的那个A,大多是一个发现对象出轨,就会选择分手的人。”
时却试图总结:“你的意思,比如,呃,如果A暗自查了男友很久,还决定3月1日去抓奸,结果仿生人的记忆却显示,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吃了蛋糕,这样仿生人自己会觉得,嗯,很奇怪?”
“差不多。”沈司奥道。
“如果一件事是此前种种累加所导致的大概率结果,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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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作为训练仿生人素材的‘记忆’里变成了其他东西,矛盾自然会在仿生人的自我学习和迭代中产生,进而成为埋在其锚点里的一颗不定时炸弹。”
“而且,伴随修改记忆而来的虚构填补,并不容易。人类大部分的记忆,尤其是过去的记忆,总会随时间流逝而变得模糊、细节不清。”
“可经过特殊处理被存入储存器中的记忆不是的,它会异常清晰。换言之,仿生人被输入的记忆数据也很清楚,因为这个,加上它们脑中的底层逻辑在迭代和演化时,这种迭代和演化同时还伴随着反向……”
“那个,”时却蚊香眼,不得不打断他,“你能用更简单些的……”
“对不起。”沈司奥按按额角。
“你可以这样理解,构建或后续启用底层逻辑时,仿生人会调动被输入脑中的记忆,在瞬间进行多次迭代和演算。”
“基于这个动作,A的仿生人会回顾、思考:
‘自己和男友3月1日去吃了蛋糕’,哦,哪家蛋糕店?吃的哪一款?什么外观?什么颜色?为什么自己当初会选那一款?是因为口味合适吗?自己当初怎么想的?”
“这就是重点。人的选择是多种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记忆画面只能反应出一个人做过什么,不能反映出那个人的想法。”
“被编码在储存器中的记忆,不会说话,反而是作为机器的仿生人,能凭借多次迭代和长时间的学习,窥见记忆所属灵魂的一二所思所想……对不起,又扯远了。”
“总之,机械师要编造记忆,唯一可参考的只有A的记忆。”
“如果A从前总喜欢吃草莓蛋糕的人,机械师大概率只会将虚假记忆里的蛋糕设置为草莓蛋糕。可假设真实的A,她是个遇到苦事就喜欢吃巧克力蛋糕的人呢?”
时却脱口而出:“如果A因为男友出轨,最近感觉很郁闷。那仿生人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3月1日我没有捉奸,反而还去吃了草莓蛋糕?!”
沈司奥轻轻呼出一口气。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接着说,如果跳过3月1日的记忆,如常输入后续的记忆,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了,那对于机械师来说,需要修改、虚构的记忆更多,会更难办。”
的确。那要补的窟窿更多。
时却不禁掏出被她收好的晨晨的草戒,又看了看,再收回口袋。“照你的说法,晨晨的底层逻辑里,有‘草莓蛋糕’。”
“不止有,可能很多。”
沈司奥将视线移到屏幕上。
又过去数十秒,那血红的扭曲和虚化异象,终于不甘地中止。这异象盘踞在屏幕的下部,让整个屏幕的足足三分之一变得无法辨别。
沈司奥低气压,噼里啪啦敲键盘。
“我让锚点总结一下认为自身逻辑中最矛盾的地方,”他飞快地说,“看它迭代推算出了什么,才会今天又变得这样不稳定。”
约两三分钟过去,此起彼伏的敲击声戛然而止。屏幕被清空,其上变得一干二净。
然后,有字一个挨一个地跳动出来。
……像不得已贮存了过多秘密的鼓囊蛇皮口袋,被放松了原先系紧的皮筋,立即迫不及待地往外吐露出其内容物。
[姐]、[姐]、[是]、[个]、[贱]、[人]
……姐姐是个贱/人?
……花朵姐?
时却一悚,手下意识再次去摸那个被收好的草戒。
她大概摸到了哪处麻麻赖赖的地方。
有一线稍显锋利的草的边缘,轻轻地刺了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