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荷慢慢地抿了一口,细细地品味了一会子,突然小脸一红,眼儿圆瞪,语含薄怒道:“嬷嬷又戏弄我!这分明是酸梅汤!”
“哈哈哈哈哈,是酸梅汤呀,我家乡的好茶汤。怎么样?味道好不好,你可知是怎么做的.....”
薛荷望着嬷嬷嘴巴一张一合的介绍她的家乡,神色很是复杂,她从前以为什么样的女子就该是什么样子,比如县塾的女先生,只能端庄持重;比如母亲,只有慈爱可亲;比如嬷嬷,向来一板一眼,规矩极严。原来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面,母亲可以这么狠心,老嬷嬷也能笑得像个孩童!
一把年纪还装怪逗趣,还不是为了宽慰我?
嬷嬷用心良苦,薛荷鼻头一酸,就滚下泪来。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日,她已经折服在嬷嬷的魅力之下,在这孤零零无依靠时,入乳燕般撞进老嬷嬷的怀中。
“哎哟哟,咱们姑娘力气可真不小~”嬷嬷被薛荷被撞得一歪,赶紧扶住车厢。
薛荷自己也在纳闷,怎地刹不住了?
她一个劲儿地向前扑去,直接撞开嬷嬷,拍在了车壁上,直拍得头晕眼花,双臂剧痛。还没等回过味来,又是好一阵颠簸,俩人如同水中煮的馄饨般颠来倒去。
车厢外,同时响起一阵强过一阵的乒叮乓当。
一片混乱中,镖头急声大喝道:“来人可是太子岭的大当家?”
空中响起朗朗大笑,正是那山坡后的匪徒答道,“哈哈哈哈哈正是俺们!”
声音之洪亮,惊飞了一串鸟雀。
原来方才正是那太子岭的大当家指挥着人从坡上推下一滚巨石,咕噜咕噜滚到路中,拦住了薛荷等人的队伍。若不是薛父聘请的镖师皆是身手俱佳的好汉,迟怕薛荷已成一摊烂泥!
她悄悄掀起一角窗帘,暗暗观察众人,心中止不住的后怕。
“姑娘,你....”
嬷嬷坐过来揽住薛荷,正想柔声安慰,就见薛荷竖起一根素白手指放在唇边,暗示禁声。
嬷嬷点了点头,将头支到窗边,也暗暗瞧起来,满脸写着纳闷。
听说这太子岭的山匪,是不知道从哪支军队里逃出来的兵流子。盘踞在这山中,欺负过路百姓。最初只抢几个馒头,几辆盘缠,见县衙不管,竟然在山上组成了个匪窝,干起杀人越货的买卖。
偃师县再想管却是不敢管了,于是骂隔壁县尸位素餐不作为,开了闸放这群贼耗子到偃师来。隔壁彭县岂能任他骂?这可是抹黑政绩的大事,于是那瘦县令自掏腰包专门请了一屋子的老秀才,写文骂人。
双方唾骂的口水都快把首阳山给淹了,那大当家仍腰跨大刀,嘴啃烧鸡,好端端得坐在铺着老虎皮的太师椅上,与才招揽来的一百来号徒子徒孙盘踞在首阳山的太子岭中。
时不时的就给过路的百姓来上一刀。
因为那大当家有些智慧,坚持不抢官眷,并依法纳税。
所以这么些个年,已然养得油光水滑。
不过....薛荷好歹算是个米粒大小的官眷,且这还站着十个威风凛凛的镖师呢。怎么招惹了他们来抢?且听说那大当家向来爱惜手底下兄弟的性命,此番出手,很有问题。
许是听到了镖师们的议论,那大当家从山坡后弹出头来,桀桀一笑:“对喽!老子这次势在必得!劝尔等留下小娘子!滚出首阳山!”
薛荷一听这话,心下惊惧,连忙去看镖师的神色。
好在方才制住犟驴的英雄,嗤笑一声,“不愧是太子岭的窝囊虫,害怕爷爷的拳头,不敢来打就直说,爷爷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薛荷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财帛动人心,她是真怕这帮镖师弃她而逃!
又听一镖师喊道:“哥哥,莫与他们废话。与其放过这些个祸害,不如今日就结果了他们!”
哪有这么容易?
镖头神色凝重地挥了挥手,正想着要不消财免灾,借机脱身?
晃眼一瞧,山坡后冲出来好大一个人,那人身量之高,之宽,一下子便挡住了头顶上的蓝天。只见他长着满面络腮胡,瞪着一双狰狞大眼,二话不说便砍掉了一位镖师的头!
变故横生,不待众人反应,他又挥起长刀砍向旁人。
一个两个,如切倭瓜般。
镖头陡然心惊,震怒交加,悲惧难鸣。他知道现下血仇已生,众镖师只得玩命干架。
只怕今日,吾命休矣!
怪道那大当家最近长了胆子,敢来劫杀官眷,原来是得了这么一个杀器。
事已至此,百十来号山匪呼啦啦地一拥而上,将七八位镖师团团围住。
特别是那大当家,不愧是个聪明人。见有镖师举刀来抢,兵刃相撞间,因他居于马下,怎么也讨不了好,竟然毫不顾忌,毫无爱惜,反手便砍断了一双马腿。
枣红马儿如坍塌的楼般轰然倒地,镖师滚落在一地血泊中,那大当家又手起刀落,斩下了镖师的头颅!
不过两三瞬间,镖队又失一人。
薛荷靠着车厢,吓得脸儿惨白。
她双腿颤颤,只得依靠嬷嬷在后头支撑着,趁乱滑下车厢。
这时镖头已经解开了套驴的绳子。他双目赤红,艰涩道:“请薛姑娘骑驴先跑,待我等脱身,便在十里坡山神庙见!”
薛荷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在嬷嬷的催促下爬上驴背,眼巴巴地望着镖头。
谁都知道,驴又怎么跑得过马?
不过是拼命拖延一会儿。
镖头将嬷嬷也推上驴背,拿刀鞘狠狠拍了一把驴屁,扭头便投入厮杀之中。
可怜犟驴吃痛,咦——哦——咦——哦哭叫中冲进黄昏时的树林。
山匪一瞧,肉票跑了,那还得了?
立马分出五六人去追薛荷,其中有两人抢到镖师的马儿,急追而去。
风中传来的吆喝声越来越近,什么小娘子你莫跑,哥哥疼妹妹笑的。
薛荷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她眼眶越红,心头越狠,抬手拔下发髻中的花簪,飞快地扎进犟驴的臀部中。
“咦咦咦——哦~~~”犟驴痛得四肢发颤,眼泪横流,但确实是跑得要比方才快些了。
嬷嬷心知自个儿是个拖累,紧咬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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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喝一声:“姑娘先跑!”话落便翻身下驴,好让这犟驴负重减轻,跑得更快一些,却不想双手忽然被按住,重新箍回薛荷腰间。
薛荷一手按着嬷嬷,一手环住驴头,大腿既要夹紧驴腹,脑袋又要躲避突然袭来的树枝。
说实话,相当的累人。
她虽未说一句挽留的话,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不许嬷嬷轻易舍弃生命。
嬷嬷抱紧她,微笑着滑下两行老泪。
不过三四里,犟驴已到极限。
山匪追上了薛荷。
一人驱马与犟驴并排而跑,探出手来扯嬷嬷。
一人从另一边桀桀笑着去捞薛荷。
真真左右受敌,跑无可跑。
眼看着就要落入贼手,换做一般人,早认命了。
可薛荷偏不!
她急的满头大汗,在绝望中,忽然注意到前路上有一节横探出来的树干,又逢希望之时,拉着嬷嬷一同矮身,将将与树干擦头而过。后面的山匪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一颗心都在薛荷脸上,哪里瞧得见这玩意?一撞就被刮了下去。
另一个山匪嗤笑:“色中饿鬼!活该!”
犟驴已是强弩之末。
这回山匪催动马匹,轻易地挡在了她们的身前。
薛荷只能扯着驴头一步步后退。
那山匪长得高且消瘦,脸上蒙着一张破布,只露出一双丹凤眼来。
他本与薛荷四目相对,双双对峙,互相防备。
谁知他竟然耍诈,忽然探出长胳膊,拽住嬷嬷,薛荷不肯松手,连带着一起摔了下来。
下面是个斜坡,两人一起滚落到了小河边。
夏日青草茂盛,野花缤纷。
山匪提着刀追下来,一刀砍杀了嬷嬷。
薛荷磕到了石头,尚在头晕中,惶惶然抬头,就见那山匪一步步走来,而他手中尖刀正往下淌血!
薛荷双眼四处搜寻,终是瞅见嬷嬷的尸身,肝胆剧痛。
她恨恨地盯着这山匪。
而山匪一步步走来,却没有砍杀薛荷,只是蹲在薛荷脚边,饶有兴致地欣赏女孩儿强撑的倔强。
就像逗玩笼中的鸟雀,他解开了自己蒙面的脏布。
果然,在女孩儿眼中看到了惊惧,还看到了自己的脸,瘢痕交错,骇人非常。
“我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他怀念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说要杀了你,可你长得这般好颜色,叫人怎么舍得呢?若是被那群山匪捉去,不知要受怎样的苦楚?若是变得和我一样,可怎么好?”
“不如...你只当我的玩物如何?我带你躲起来,咱们,悄悄的玩...”
他语气怪诞,神色癫狂,说着说着竟然亲近起薛荷来。
对于他口中的玩,薛荷产生了无尽恐惧的想象,她青白着一张脸,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那疯子捉住薛荷的腿,将她提了起来。
“救...救命!”
“嘘,听到马蹄声了吗?“
”他们来了。“
”小娘子不乖,就割掉你的舌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