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睁开眼,怔怔地回忆方才清醒梦中的内容。
睡前明明看的是五百年前的农奴生活,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奇怪荒诞的梦?
更何况,梦里还出现了她根本不可能知晓的画面……
难不成,真的是哥哥回魂来了,让她看到了过往?
爱丽丝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她起身,刚要离开,衣袖不慎挂到抽屉的把手,那未锁的抽屉,就被她拉出一些来,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
她好奇将抽屉全部拉开,看到里面装着一个玻璃瓶,里面空空如也,瓶子下面还压着折叠的纸张。
纸上写着川上家所有人的姓名,每个人的名字上,都打了叉。
没有打叉的,只有“川上命”和“川上爱丽丝”。
爱丽丝僵在那里,一瞬间,思路卡顿,竟无法将这暗示意味明显的名单,与任何东西联系在一起。
直到她将小瓶翻转过来,看到了上面的便签。
河鲀毒素。
手指颤得几乎拿不稳小瓶。
一瞬间,很多原本模糊的、连不上的东西,顺着梦境的启示,啪一下合拢,严丝合缝。
是哥哥,拟了这样一份名单,杀了全家人。
可是,为什么?
她无法向死人讨要答案,于是只能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抽屉,神思恍惚。
听说川上家在遭遇灭门惨案之前,一直依附于黑岛家,互惠互利,即使有灰色勾当,也不至于结下不死不休的仇家。
更何况川上家也很有自知之明,安保做得极其到位。
灭门那晚,正是本家和分家齐聚一堂,祭祀祖先的日子,何等重要,寻常外部人员根本插不进手,更别提下毒。
只有哥哥……有机会这么做。
依然是那个问题——为什么?
可惜那时候,爱丽丝自己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自然无法回忆出什么有用的细节。
她发了一会儿呆,越想越头疼。
在这隐约的疼痛之中,又好像生出了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太怪了。
爱丽丝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决定不再去想。
自从上次被袭击之后,她自己虽然被哥哥护着,没有重伤,但也伤到了脑袋,在医院住了好久才被允许出院。
如今不能深入地想问题,不然会头疼欲裂。
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不是在哥哥的书房里触景生情,沉溺伤感,而是抓紧时间把阿丹比下去——
原本她可以用更下作的手段,随便抛点实锤黑料出来,让对方再被雪藏一段时间,直接错过夏洛特报名,但骨子里的傲气让爱丽丝认为,一旦这样做,就是承认自己不如对方的示弱。
弱者才会将强者往下拉,真正的强者,只会自己往上爬。
迷茫只留给晚上,天亮以后,她还要风风光光地出现在人前。
两个小时后,她收拾好自己,从书房走出来,对候在门外的希尔夫吩咐道:
“下午去看演出场地,还有,我给你发了一份稿件,买流量,把它推到热搜榜首。”
希尔夫低头查看终端上发来的稿件,脸色几次变幻。
爱丽丝淡淡瞥他一眼:“有问题?”
希尔夫看看稿件,又看看她:
“你要利用舆论?一个操作不当,可能会被反噬。”
“那就操纵好舆论,这不正是你的工作吗,经纪人?”
爱丽丝毫不客气。
希尔夫沉思片刻,无奈闭了闭眼:
“好。”
……
黑岛商会一处私人庄园,白发老者在茶室蒲团上挺直脊背,庄严正坐,身前坐着黑岛商会长公主,拉薇儿·古斯塔夫。
随母姓,对外通称黑岛拉薇儿。
她的父母意外去世后,整个黑岛商会便由祖父母分别掌权,内外分工,一时间竟也稳住了。
老人家掌权,比年轻人少了点冒进,但多多少少也会不经意透出些暮气。
就比如入赘的这位黑岛崔弗,掌舵黑岛商会二十余年间,将过去那些守旧的习俗一一恢复,就连不允许身有残疾的拉薇儿安装义肢,都是他一意孤行的结果。
崔弗喝了口茶,用回忆往事的口气道:
“可惜了,命那孩子,曾经是我最好用的剑,脑子也不错,很不错,竟然年纪轻轻就……”
说着,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拉薇儿低着眼睫,没有应声。
崔弗话锋一转,冷笑一声:
“有这样的脑子,却两次为了妹妹自绝生路,真是物极必反,倒不如一直蠢到底,这样还能死得轻松些。”
两次?
拉薇儿微微蹙眉。
她和爱丽丝只是点头之交,对川上命的了解也仅限于看过他担任编剧的影视剧,不明白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爷爷,缘何对川上命评价如此之高。
还有,两次指的是什么意思?
看到拉薇儿略显疑惑的表情,崔弗愉悦地抿了口茶,用讲故事的语气,淡声道:
“当年咱们商会刚在北联站稳脚跟,向上爬的途中遇到了瓶颈,打算洗白。川上家做了咱们家近五十年的白手套,与其放他们自去,不如让他们消失,这样一来,黑岛家就能彻底和那些黑色产业割裂开来。”
他语气淡然,常年处于高位、生杀予夺的气势内敛,却浑然天成。
有一瞬间,拉薇儿恍惚在他身上看到川上命笔下,那些将农奴视为牲畜的奴隶主的影子——她有幸读过小半剧本原稿,自此光鲜世界撕开一道裂痕,窥见了特权者王座之下的皑皑白骨。
她倒并不觉得惊怕,作为特权者,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那些东西加起来,并不比人命要轻——那是数以万计的员工生计,巨型垄断企业的前途,聚居地的经济发展与前景,乃至于整个人类的兴衰……
少数人的性命与之相比,如历史进程车轮下的一只蚂蚁,不值一提。
因此,拉薇儿没有露出过多不该有的情绪,只是极为冷淡地问了句:
“川上家灭门,是您动的手?”
“不。”崔弗反而摇了摇头,有些兴味地笑,“真正动手的,是看透川上家未来的川上命。他很清楚,我动手,川上家会鸡犬不留,但如果是他动手,以全族人性命作投名状,只留下刚刚出生的妹妹,和沾了血的他自己,我未必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拉薇儿默然,即使是她,也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是川上命,为了保住他和妹妹的性命,亲手提起屠刀,杀了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族人。
许久,她才长吸一口气,轻声叹息。
“如果真是这样,他死得,确实可惜。”
一个人如果单有头脑,或者单狠得下心,就已经很不容易。
偏偏他二者皆有。
即使是拉薇儿周围一圈和她一样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孩子们,也没出过一个这样的人。
他们的聪明总是带着些利己主义的圆滑,或是养尊处优的松弛感。
不像川上命,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血气。
崔弗对拉薇儿的话不予置评,话锋一转:
“我承诺过他,今后只要不威胁到黑岛家,就不会对他们二人出手。只是川上爱丽丝野心太盛,你看看她刚发的通稿……此人眼看着就要成气候,我不能放任她坐拥半个聚居地的粉丝。所以,今后我要是对她出手,你静观其变就是。”
现在是流量的时代,拥有流量,就等于拥有了一支无形的军队。
更何况对方是深谙流量密码,又会运作的川上爱丽丝。
万一她想复仇……
拉薇儿跟爱丽丝交情不算深厚,如果说之前因为对方在舞会救了黑岛的场,因此对爱丽丝有所好感,如今被爷爷这么一提点,也只能将那一星半点好感压下,低头应了声是。
谈话接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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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拉薇儿被仆从抱上轮椅,转身离开前,崔弗又轻飘飘说了一句话,让她脊背发凉地意识到,或许今日闲聊了一大篇,只是铺垫,如今这句才是重点:
“对了,等川上爱丽丝的热度降下去,过几天,你再发个动态,逼一逼法罗斯。”
见拉薇儿的脸色僵住,崔弗补充道:
“让那群民众有点事做,他们忙着看你们的热闹,我这里才方便动手。”
拉薇儿嗓音有些干涩,轻声道:
“我上次已经公开求过婚了,再多来几次,黑岛商会的面子和股价要怎么办?”
崔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还没死,股价跌不了。”
……
地底两千米,奈落小队休息室。
24小时高强度冲浪的拉尔,在群聊频道里发了一条热搜链接:
【哥哥和闺蜜为她挡下死神镰刀,不死鸟爱丽丝浴火重生】
只看了标题,林司青就发了个言简意赅的感想:
“……荒唐。”
莫妮卡:
“?”
秦为倾:
“她做什么,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沉寂一周后,川上爱丽丝再次出现在大众视线中,以与之前无异的美丽状态,接受着采访,向大家讲述了自己与闺蜜的故事:
闺蜜与她翘家出逃,一起冒险,一起歌唱,一起在荒废的体育馆上,录下U网账号第一首歌曲。
可惜后来二人因一点误会分道扬镳。
直到五年后,闺蜜派翠西亚意外得知,有脑残粉对爱丽丝发出了威胁信,扬言要杀了她,再殉情。
派翠西亚为了保护她,与心理变态的脑残粉一番战斗后被杀,而之后袭击她、导致她哥哥死亡的爆炸也是脑残粉所为。
爱丽丝大方向众人展示手上的易拉环戒指,含泪讲述与闺蜜那段困苦跌绊的过往。
她说:“我很思念派翠西亚。我知道我和她之间有误会,你们也一定有类似的经历:年轻的时候总是会为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和朋友闹翻。但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戴着这枚戒指,我没有忘记过她,相反,一直期待着与她重逢,在高墙之外——像当年约定的那样。”
她一直戴着易拉环戒指这件事不是秘密,粉丝都被她的坦白陈述感动得热泪盈眶,录制现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采访落幕,川上爱丽丝的人气,因两名至亲至爱之人为她而死,空前高涨。
至于采访中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事实被扭曲,杀了派翠西亚的脑残粉被送入监狱,自愿认罪,不久后死于狱中。无人知晓,爱丽丝想办法弄到了她的手机,删除了哥哥发给她的“教唆”短信。
为派翠西亚复仇的男友,在那场自杀式袭击中当场死亡,世上唯一,或许是唯二关心派翠西亚的人就此退场。
知道真相的人全都死亡,只有川上爱丽丝浴火重生。
接连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哥哥,还有最好的闺蜜,从自杀式袭击中奇迹般生还的她,举办了复出以来第一场演唱会,地点定在中心城市广场。
那场演唱会的门票卖出了天价,爱丽丝一身烈火红裙从天而降,如死后涅槃的凤凰。
现场气氛达到高潮,她深情地歌唱着那首出道的成名曲,与派翠西亚一起创作的《在那地图未标记的地方》。
人们纷纷称她为不死歌姬,浴血凤凰。
亲人的离世没有打倒她,闺蜜的舍身相护让她愈发坚强。
鲜血,死亡,爱与奉献,恨和背叛。
这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东西。
爱丽丝红衣如火,歌声唱尽对自由渴望。
她望着台下汇成海洋的荧光棒,晶亮眼中仿佛倒映星光。
最后鼓点戛然而止,她高举双臂,仿佛已经站在白塔顶端,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划过脸上亮粉,莹莹如泪——
“让我们再相见,在那地图未标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