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罗斯坠入了一片水中。
密集的麻醉弹雨点般打在水面上,伴着嗡鸣声,飞行器探照灯在河面来来回回扫射,连低飞蜻蜓都照得纤毫毕现。
旧曼河之所以叫旧曼河,因为贯穿此地的母亲河就叫作曼河。
河面宽阔,水深不知凡几。
空气很沉闷,积云厚重。
天已经蒙蒙亮了。
可水下还是暗沉沉的。
没有游鱼,水底凹凸不平,可视度极低。
原本,如果打开终端的潜水辅助功能,起码能让他在水里多呆一会儿,可惜他的终端中了病毒,现在无法开机。
这些人的目标是他。
奈落小队的人,被重火力有意识地和他隔开。
他只能自力更生。
他潜在水底,向远处游去,忽觉头皮一痛,回首望去,一截直插淤泥的生锈铁管开了裂,裂口正卡住他编成一整束的发辫。
他扯了扯,没扯动。
肺里氧气所剩无几,他随手捞起沉在水里的破铁片,抵住发辫,来回切割几下,浅棕色长发被一分为二,半截留在豁口处,半截散在水里。
短发造型的教皇丢开铁片,吐出肺里最后一口氧气,换得在水下残喘更长的时间。
眼前阵阵发黑,在这幻觉一样的黑沉中,他好像看到面前渐渐浮现一个庞然大物的阴影。
像是水底废墟。
没等看清,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求生本能让他向上浮去,水面远在天边。
意识逐渐模糊。
在他即将昏迷的时刻,庞然大物张开巨口,水底骤然生出庞大旋涡,将人与淤泥、河水一并吞下,片刻之后,水底恢复平静。
……
另一边,奈落小队正被政府的人追得满地乱窜。
队内频道,秦为倾敲了无数遍法罗斯,毫无回音。
秦为倾有心去高处观察,方便指挥,可她不能暴露行踪,只能像只瞎眼猫一样,带着几人不停转移阵地。
“你那个会飞的机器人还有吗?”秦为倾问拉尔。
“你是说上帝之眼吗?”拉尔总是给自己的机器人起奇奇怪怪的名字,“没电了。”
林司青肩上几乎和旧伤相同的位置中了一弹,正疼得不行,闻言跟了句:
“才用一次就没电,你晚上派它们出去做贼了?”
拉尔也烦得很:
“你以为我们昨天跑一整天旧曼河,光用眼睛能记住多少信息!俯瞰图都是它们拍的!”
林司青不说话了。
飞行器的速度比人腿快,几人在地面上跑动的痕迹,在高空能一览无余。
也是现在他们聪明,混入人群中,又躲进了窄巷,才暂时甩掉了天上的眼睛。
但地上的鬣狗还咬得死紧。
政府兵成合围之势,逐渐包抄过来。
拉尔一只手伸进怀里:
“指挥官,我还有个开发中的战斗机器人,能发射干扰电磁波,让一定范围内的电子产品都歇菜,要试试吗?”
“一定范围?”
“半径五十米。”
“那我们自己的设备呢?”
“……所以说是开发中。”
“……”
哦,敢情这是个不分敌我的大招。
秦为倾:“不用了,谢谢。”
她转头就指挥着几人躲避着天上的眼睛,向巷子深处撤去。
多亏旧曼河阴暗狭窄的巷道够多,接近天亮,早起的人也不少,成了他们行动的掩护。
不过时间要是再拖,胜负就不一定了。
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从政府兵手上逃脱,而是保护教皇大人顺利返程。
要命的是,他们把教皇弄丢了。
拉尔在自己的终端上点了几下,望着闪烁的GPS定位,语气还是吊儿郎当的:
“看样子,教皇大人现在要沉到河底喂鱼了。”
顿了顿,他嘴角扬起一个不算友善的笑容:
“哦,忘了,这里没有鱼,他可能会变成河肥。”
秦为倾没理会他后半句话,要了坐标后,边跑边查看终端上的俯瞰图,片刻后抬头:
“前方右拐,上跨河大桥,全体准备入水!”
那里距离法罗斯入水的距离不远,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突破封锁,曲线救……教皇。
几人从窄巷冲出,天上的飞行器几乎是瞬间锁定他们。
从这里到桥上的行人不多,子弹雨几乎是瞬间扫了下来。
莫妮卡护住秦为倾,张开磁场盾,终端电量已经有些不足,加上机载机枪与普通手枪的火力不可相提并论,磁场盾摇摇欲坠,蓝色屏障有好几处都泛起破损警告的红色。
电量迅速下滑到了12%。
又是一轮重机枪扫射,莫妮卡的终端终于破碎,电量跌破10%。
她正准备拽起指挥官,将对方护在身下,就见一道新的蓝色屏障亮起。
“撑住。”秦为倾张开自己的磁场盾,看了眼电量,又看了眼大桥,对于是否能在电量耗尽前入水,心里没多少底。
更何况,即使电量耗尽之前跳进水里,所剩无几的电量也不足以支撑她开潜水辅助模式,在水底长时间行动。
……失算了,长期任务应该带个便携式蓄电池的。
另一边,拉尔跑得慢,几乎是被林司青连拖带拽、呼哧带喘地往前挪。
林司青额角青筋直冒,怨气冲天:
“让你平时多锻炼!房间里的跑步机被你拿来晾内裤!哑铃拿来压泡菜!瑜伽垫拿来垫脚!你心真大啊!”
拉尔生无可恋:“少说两句吧,留点儿力气拽我。”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重炮落在林司青的磁场盾上,电量肉眼可见地下滑了一小截。
33%,是一个让人看了会焦虑的数字。
林司青的终端,专注医疗强化,因此防护功能是最薄弱的,好在火力都集中在战斗人员莫妮卡那边,他俩这才免于被子弹打成筛子的厄运。
拉尔从刚才开始虽然人已经累得不行,却还是在密切关注战况,心算了莫妮卡的屏障承受重机枪攻击的次数、角度,残存电量后,立刻在队内频道发言:
“C(commander,指挥官),W(warrior,战士),十秒内来我这里!”
他进度落后,两人要跑到他身边,就要和跨河大桥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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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们二人在听到语音后,毫不犹豫地折返,沐浴着枪林弹雨,冲到了拉尔近前。
拉尔在他们靠近的同时就操作终端,分别手动选中锁定了队内四人。
“绝对防御,启动!”
他丝毫没有羞耻感地喊出这一句台词。
拉尔的终端散发出一阵柔和的蓝色波纹,涨大成球,将四人牢牢包裹其中,与磁场盾类似,但更加轻薄、庞大。
几人在拉尔的掩护下向着跨河大桥狂奔而去。
秦为倾和林司青一边一个拽着拉尔,抽空问他:
“你这是什么新技术?”
怎么从来没见过。
拉尔喘着粗气:
“不是新技术……就是,磁场盾!不过是改良版……”
他喘了一会儿,缓过来继续解释:
“更省电版本。可以通过计算攻击的弹道,在被击中的一瞬间集中抵挡,避免能量浪费。”
传统磁场盾张开后,是无差别防御的。
安全性更高,但耗电量巨大,续航很差。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使用者绝对不会张开。
能自动计算弹道的磁场盾?
在场其余三人,闻所未闻。
拉尔因为过度运动,脸涨得通红,常年苍白如鬼的脸颊终于多了丝血色。
他带着些小得意道:
“看看,从没更新过的终端,不比你们隔三差五更一次的弱。”
本质上,他是瞧不上那群写终端功能的系统架构师的,因此对更新终端深恶痛绝。
他话音刚落,几人已经来到跨河大桥中段。
这个时间点,桥上几乎没人。
秦为倾和林司青交换了一个眼神,拽着拉尔,毫不犹豫攀上栏杆,纵身一跃。
莫妮卡紧随其后,跳下去前还用匕首解决了一个已经逼到近前的政府兵。
拉尔忍住高空坠落的恶心,在四人落水前,打开了改良版的潜水辅助模式。
蓝色球形屏障在入水前一秒,将周围空气迅速收集压缩,涨大至极限,如水泡般将四人包裹起来。
强烈冲击力过后,没有抓住拉尔的莫妮卡被撞出了水球,又被林司青手忙脚乱地捞回球内。
这个水球的原理是通过压缩空气、电解水等方式制造氧气,排斥水体,为潜水员提供生存空间。缺点在于没有实体,如果旁人因不可抗因素,离水球拥有者太远,超出了水球范围,照样会溺水,而不是被水球的“内壁”拦下。
拉尔现在是一颗行走的“避水珠”。
枪林弹雨暂时甩到了身后,四人终于可以松口气,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迅速找到法罗斯。
拉尔看向GPS信号,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秦为倾瞥了一眼雷达,发现原本还闪着微弱光点的、代表着法罗斯的信号,不知何时,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
最后发出信号的地点,距离他们现在所在地,只有150米左右。
秦为倾立刻下令加速往那边赶。
当四人用最快速度来到法罗斯的失踪地点时,只找到了一截被挂在铁管上的浅棕色断发。
那截头发随着水波轻轻飘荡,头发的主人却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