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莫妮卡盯着破译出来的东西，这是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是坐标。”法罗斯打开终端，里面存着一张世界地图，按照坐标所示的地点锁定，放大后，却只看见一片汪洋。
“海里？”莫妮卡费解，“是不是我们搞错了？这真的是坐标吗？为什么会在海里？这一片是南梯洲附近的海域，难道哥哥也到过那里？”
“目前还不清楚。”法罗斯沉吟片刻，“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莫妮卡将坐标刻在自己的狗牌背后，把法罗斯给的、哥哥真正的狗牌挂上，让它们待在一起，又把那枚假的狗牌交到法罗斯手中：
“这是我八岁那年，哥哥牺牲后，阿比盖尔指挥官交给我的。我想，她当时选择欺骗我，应该是以为狗牌已经被炸毁，不忍心我连最后的遗物都无法拥有……虽然是假的……但，就当作是留个纪念吧。”
法罗斯失笑：“我要什么纪念。”
“你跟哥哥，是不是很好的朋友？”
他的笑意慢慢消失：“他跟你提过我？”
语气里有不易觉察的紧张。
莫妮卡想了想，很肯定道：
“没有。哥哥从来不跟我聊这些。他也没有什么交际圈子，认识的人很少。”
“那确实。”法罗斯随口道，“不过我跟他可不是朋友。我们是盟友。”
“盟友？”
“就是……”法罗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这个笑容和之前为了维持形象，端着的笑容截然不同，而是属于法罗斯本人的、带着揶揄和轻佻的笑。
他说：
“一起对抗黑暗势力，拯救世界的盟友。”
“……”莫妮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觉得傻吗？”
“嗯。有一点。用拉尔的话来说，是有点中二的。”
“是吗？”法罗斯无所谓地收拾着桌上的纸笔，开始赶人，“我也觉得有点儿。好了，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莫妮卡转身，走到门边，犹豫着回了一下头。
法罗斯侧着身站在亮着台灯的桌前，侧脸被台灯光线映得半明半暗，他还在凝视着终端投影出的世界地图，一只手抚上了那块坐标标出的地点。
不知为何，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德古玛先生……”莫妮卡忍不住开口，“等回到北联，你会和我、我们一起去吗？”
北联灰人不能随意外出，如果要到地上，必须有指挥官陪同，如果要出远门，必须接任务。
所以她说的“我们”，其实就是指出任务。
法罗斯难得凝神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回答她：
“不行。”
他说：
“我是北联神光教的教皇，理论上来说，是无法离开聚居地的。这次来唐洲，已经属于离经叛道，甚至不太合规。莫妮卡小姐，我不会有第二次出来的机会。”
如果不是那个约定，他会终生被禁锢在北联。
莫妮卡十分不理解：
“你不是教皇吗？到处访问，也不行？那你的父亲……”
“就是从我父亲那一辈开始定下的规矩。”法罗斯神色黯然，“我原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立下这条禁止前往唐洲，甚至是禁止离开北联的禁令，但在了解到五十年前的真相后，我明白了。我和他一样，身上背负着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一旦牵扯进其他聚居地的斗争中，是非常可怕的。”
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例如那死掉的八十万灰人。
莫妮卡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和他谈到他的父亲。
她忽然想起，法罗斯的父亲就是他雇佣自己亲手杀死的，一时间心情有些微妙。
很难评价柯克教皇是个怎样的人，对外，他光辉伟岸，对内，好像又藏污纳垢。
跟法罗斯一样矛盾神秘。
莫妮卡定定地看着法罗斯，心中一动：
“等我找到哥哥留下的讯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到时候如果哥哥还活着，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
法罗斯浅笑：
“行，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我。我在南梯洲那边也有些人脉，虽然不能亲自前往，但一个电话的情分还是有的。”
莫妮卡点头，转身出门，又侧过脸来：
“晚安，哥哥的盟友。”
法罗斯倚着桌子，姿态有些慵懒，垂着眼，灯光打在他半边身子上：
“晚安，盟友的妹妹。”
莫妮卡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跟法罗斯独处。
……
九号电梯井附近，潜艇将几人送上岸后，诺亚等人与奈落小队告别。
张小鱼看了看奈落小队，又看了看诺亚，不知自己该站哪一边。
秦为倾向她招了招手：
“你是地上人基因，我们的人可以给你搞到一套合法居住手续。如果你想住进北联，看看新世界，就过来吧。”
张小鱼原本黯淡的眸子，一点一点亮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向着秦为倾走去。
已经有人向她递出蜘蛛丝了。
她没有理由不接住。
诺亚站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开，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艾恩，也一直注视着她，嘴唇颤了颤，最终什么也没说。
诺亚等张小鱼站定，才悠悠开口：
“我们的人在昨天考察了一下附近的海域，仅靠我们潜艇内部的产出，基本可以维持日常开销，只不过药品、军需品还需要从岸上采购。”
法罗斯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我回去之后，会安排人调度，五个工作日之内会运过来，到时候还在这里见。”
几人又核对了几句关键问题后，各自离开。
潜艇慢慢潜入深海，如一尾自由的巨鲸，消失在深蓝海域。
奈落小队从九号电梯井乘坐电梯，向着地底两千米前进。
法罗斯则坐上一辆低调的汽车，向着墙内驶去。
就在他途经第三区、前往第二区的路上，突然冲出几辆没有挂车牌的二手车，拦在他面前，司机猛打方向盘变道，却因无处可逃，最终还是撞在了墙上。
这辆汽车看着破破烂烂，实际上装了防弹、防撞击外壳，即使是这么重的撞击，车身也没有变形许多。
法罗斯脸色一凝，沉声吩咐：
“不要停，倒车，撞上去。”
司机依言照办，但车已经停下，没了加速度，被迎面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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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车一寸一寸逼着后退。
后头不远处是一排围栏，一旦被撞坏，下面就是河流。
司机额上冒出冷汗：
“前进不了。教皇大人，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法罗斯端正地坐在车后座，冷然目光掠过对方贴着黑膜的车窗：
“想让我退位的人。”
被清场的街道上，两辆汽车齐头并进，抵着法罗斯乘坐的汽车，一寸寸向后挪去。
栏杆被挤压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噗通！”
汽车头朝上坠入水中，溅起两层楼高的水花，慢慢向下沉去。
……
一天后，还在假期的莫妮卡正趴在奈落小队休息室的沙发上，在终端上挑选着能去南梯洲的任务，打算撺掇秦为倾去接——忽然，《北联时报》给她推送了一则消息。
光看标题，就已经够吓人，以至于她愣在那里，都忘记了点进去。
《德古玛教皇遭暗杀身亡，生前疑似雇凶杀死亲父》
等到那则推送消失在终端顶端，她才急急忙忙地打开北联时报的官网。
官网整个都变成了黑白色，其中首页的头版头条，就是刚才那则新闻。
法罗斯的死亡，和他生前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情，统统被曝光，其中包括他雇凶杀死亲生父亲，也就是柯克教皇的事情。
雇凶这件事是机密，只有灰人政府设立在地上的中间人、执行任务的奈落小队，以及执行官本人及秘书知晓。
泄密的会是谁？又是谁杀了法罗斯？
莫妮卡心中乱成一团，她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把新闻读完，可惜看到最后也没指明凶手身份。
这篇报道不但揭露了他雇凶杀害亲生父亲的事实，还将一些明显就是教团本身上层腐败导致的问题，统统扣在了法罗斯头上，就像是一个大型甩锅现场。
人死如灯灭，但很明显，法罗斯的死，对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还有着巨大的价值。
她下意识要去找拉尔利用黑客技术查清楚爆料人身份，可等到了他门口，看到红色的无人标志，才想起来——拉尔今天和秦为倾去地上了。
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做什么，莫妮卡只能焦急地在休息室等待，不停地刷新页面，去看网上真真假假的评论和风潮。
她虽然手指在机械地刷，眼睛也在看，但那些信息没有一条进去脑子里。
她不停地在想，他怎么就死了呢。
自己最后跟他单独相处的那次，还跟他约好了，如果找到哥哥，就把他救出来。
他是自己和哥哥在世上所剩不多的联系了。
记得哥哥的人又少了一个。
莫妮卡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红瞳发着热，却没有泪水流下来。
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好像是应该哭的，又觉得哭没有意思。
杀死法罗斯的人还没有找到。
代表软弱的泪水就要先流下吗。
没有这个道理。
莫妮卡闭了闭眼，起身，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和报道，将白色半长发用皮筋扎成小揪揪，起身迈步，向着训练室走去。
她能做的事情不多。
变强，恰好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