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珠循声望去,咦了一声,问道:
“宝姜,你怎么来了?”
那人正是三房的女儿丁宝姜。
她手里提着两个篮子过来了,直到丁宝珠的身边,才笑道:
“我家不是腌了松花蛋吗?我娘让我早点拿出来卖了,省得有人偷偷看着,巴不得想拿到咧。”
丁宝珠一听,就明白是上次关于蒋氏的那件事。
看来后者被怼了一通,但是心里依旧盯着三房家里的蛋。
毕竟在村里,那养殖业和种田不相上下,可若是做得好的,那也是比较赚钱的,更别提三房还和二房有生意做。
看来姚丹说松花蛋已经预售了,果然是骗蒋氏的,这不就让丁宝姜出来卖掉了?
而且当时院里吵得那么大声,丁宝姜在屋里一定能听得到。
平常也不知有没有从家里人那儿听到什么,但绝对是统一战线的。
丁宝珠连忙问道:
“在那之后,家里怎么样了?”
丁宝姜算得上聪明,笑道:
“大姐,你别担心。再后来,二婶和我娘就更是在一条船上的了,没少让奶奶动气,嘻嘻。”
丁宝珠听闻放心了,看来只有走出第一步,后续才能有接下来的步伐。
她这个常常忍气吞声的娘,终于是能支棱起来点了。
想了想,她又笑道:
“你娘和我娘关系更紧密,那可太好了。”
“你吃过早食了不?我这还有点心,你拿个去尝尝!”
“不行,我爹娘和我说过,无功不受禄!”
丁宝姜摆摆手,颇有一种小大人的模样。
大抵是因为家里哥哥去了镇上,只有过年时才回来,她作为膝下唯一的孩子,也就更懂事了。
可小大人的前缀依旧是个小字,丁宝姜的年龄到底不大。
又离得近,也是早就闻到那抹甜甜香气,嘴里虽是这么讲,可眼神却时有时无地朝桶子那瞥来瞥去的。
丁宝珠莞尔道:
“我也不白给你,你不是来卖松花蛋的吗?”
“我们可以做个交换,你用松花蛋来换我的点心如何?反正你也是拿出来卖的,我也正好再要几个呢。”
上次姚丹送了她两个松花蛋,她还没有剥开做什么吃食,说不定多有几个,她就能研究出来了。
丁宝姜听着也好,就用四个松花蛋,换了一块方糕和一个卷酥。
这松花蛋腌起来要比咸蛋麻烦,价格也卖得比后者贵些,还是论个卖的。
她就在丁宝珠旁边跟着叫卖自己的松花蛋,成交了一两笔生意后,就开始摸鱼了。
手里拿着那油纸包,就按捺不住地咬了一口,软糯而又香甜的点心立马俘虏了她的胃口。
那诱人的味道,更是让她两三口就都吃了,嘴里咀嚼着含糊道:
“大姐,你这个点心做得也太好吃了吧?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村里的孩子糕点本就吃得少,就算是吃了,也是吃例如那云片糕类似的。
但是这玫瑰却不是平民所能一直吃得到的食材,这头一次吃,自然是惊为天人。
“哎呦,你这又有啥新的点心了?”
或许是丁宝姜那一声叫得远了,又是吸引了一波在路上的行人们。
而这时出现了这句话,就说明来者一定是熟客。
丁宝珠定睛一看,原来是邻村纺庄的那些妇人。
这些妇人是和丁宝珍一起去学织布女红的,多亏了后者,如今纺庄里的人都知道了丁宝珠的摊子,所以偶尔也会来买吃食。
只是她还是个摊子,商品的数量少,卖完就没有了,有时就没赶上。
丁宝珠知道这可能是来了大主顾,赶忙笑道:
“各位姐妹好啊,我今天的确是上了新呐。”
“是用玫瑰花酱做的方糕和卷酥,不仅好吃,谁还不清楚那玫瑰养人啊?各位姐妹若是吃了,保准要比玫瑰还动人呢!”
“瞧你说的,我就不信你这是啥灵丹妙药,还能成这?”
有个妇人笑着打趣道:
“不过,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玫瑰点心,听说这种点心在镇上城里可贵了,咱们可吃不起啊。”
丁宝珠笑道:
“娘子不如先看看我做的,我这可是物美价廉,而且小本生意嘛,就卖这一回。”
一边说着,一边还把那桶盖给打开给她们瞧。
妇人们看着那洁白的方糕、金黄的卷酥,又嗅到那迷人的香气,旁边那丁宝姜吃得还津津有味,一问价钱,对于她们来说倒还能接受,便接二连三地都买来尝尝了。
这一下子就去了七/八,丁宝珠喜不自胜,把钱一塞,就十分恭敬地送她们离去了。
丁宝姜在一边连吃也忘吃了,丁绍和姚丹原本就能算作是生意人,从小耳濡目染的,也让她有了几分喜欢上做生意的念头。
只是父母还嫌她小,没几次让她单独去的,这回还是家里忙了,就交给了她。
没想到来到这里遇到的大姐不说,还亲眼见着后者也在做买卖。
还卖得还比她好呢,以前怎么也没见着她还有这天赋?
可想着也许是丁宏教的,丁宝姜随即就释然了,接着卖自己的松花蛋。
而丁宝珠看了看自己的桶内,发现已是差不多卖完了,本来她做的就不多。
但是由于她这次把吃食都涨了价,可成本无非是那些冰糖与米面粉。
掂量着自己那个旧荷包都快要装不下的铜板,她喜滋滋地想:今天又是大赚的一天!
不过归根结底,还得是宋昌易同意送给她那些玫瑰花瓣,不然她也没法有这机遇。
方糕与卷酥快卖完了,但是还有那玫瑰酒。
眼见着时辰尚早,丁宝珠想再留下来,指不定还能把这酒一并卖出去,继续挣出一笔钱来。
于是之后,她就用力推销着那玫瑰酒。
村里很多男人都是喝酒的,但像是黄酒白酒那样的又贵了些,所以大多数也仅是买那种浊酒和米酒来喝。
而听到有酒,果不其然也男人上前来询问,可问过以后,却没有一个人买。
那玫瑰酒几乎是种艳丽的红色,隐约还游着几枚小花瓣,非常好看。
可好看归好看,那些男人却可能是觉得太甜失了酒味,更是瞧着娘们唧唧的,不是男人该喝的酒。
最重要的是,这玫瑰酒的价钱比上回的桃花酿还要贵,都能赶上精酿的酒了,当然也就不会买了。
丁宝珠也无所谓,总归这酒的基酒其实就是米酒,无非是里面多加了点玫瑰酱,大不了她带回去自己喝了。
酿了几坛,她可以说是没怎么喝过呢,而且家里人肯定不会嫌弃。
自从她在家里酿酒后,徐翊是不用再去外面买酒回来喝了。
一有了酒,对她的评价那只能是一个好字,而米酒又属实是一种老少皆宜的酒类,全家也都能喝得。
丁宝珠想到这,时不时吆喝一句,就帮着丁宝姜去卖松花蛋。
正巧此时,那纺庄的几个妇人又回来了。
几句话一问,原来是回头客,过来买方糕卷酥的,于是她便顺利地把最后几个给她们打包带走了。
姐妹俩合作得不错,然而那丁宝姜却忽然向着一个方向问道:
“咦,大姐你看,那不是笙哥儿吗?”
丁宝珠往前瞧去,那头上扎髻戴巾一身新衣的男子,可不就是丁笙?
只见他的目光是在这里,可偏偏是留在原地别扭,也不知在纠结什么。
丁宝珠现在心情不错,犯不着为了往昔的某些琐事自找烦闷,挑挑眉道:
“随他去干什么,与咱们无关,还是赶紧把东西卖了回家去要紧。”
“也是。就是他现在不应该在村塾里读书吗?嘿嘿,莫不是逃了出来玩了?”
丁宝姜捂唇笑道。
丁笙中了童生这件事虽然让村里热闹了几日,可现下也渐渐淡了,毕竟就算中了,之后还是要去读书,再备考下一次的考试。
这个时候已经是村塾里开始上课的时辰了,他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丁宝珠不明白,却也不多想,只是又叫卖了几句自己的玫瑰酒。
可话音刚落,她就见丁笙踟蹰了片刻,才磨磨蹭蹭地过来了。
站定在摊前,他嚅了嚅唇,终于小声问道:
“你这酒多少钱?”
原来是来买东西的,而且保不齐是给村塾里的长辈跑腿的。
丁宝珠心里念着,便道出了定价。
那丁笙一听到价格就炸了,气道:
“你这是啥酒能这么贵?琼浆玉液啊?”
“我告诉你,这是给我先生买的,你可别想着看到我了就乱加价,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丁宝珠冷笑一声道:
“你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在外面摆摊了,就对客人是一视同仁的。”
“你来了这里,那也是客人,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什么叫做乱加价?我看纯属是你过来故意捣乱的吧?你爱买不买,不买就去别处买!”
这大道上来来往往的有好几个村子里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他俩,知道他们有亲属关系的。
但有不少人却是眼熟丁宝珠这位常来摆摊的凉糕娘子的,只当是真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客人,便不满道:
“你这小子,咋开口就说人家乱加价?你这语气,咋了,你和娘子有仇不成?”
“就是就是,再说酒本来就贵,我还在旁边听过娘子之前就开过价了,也是这个价,根本没有加价,咋张口就来呢?”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丁宝珠心里感叹道。
丁笙读了几年书,就把那脸皮也稍稍读薄了一些,那面上也慢慢泛红起来。
最后像是实在受不住了,便掏出一个小酒坛来,不爽道:
“那你给我灌满了!”
丁宝珠也不出声,就用酒提子默默打酒。
丁笙在一旁却是越看越气,他的确是来帮先生跑腿的,而且这个机会还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
可偏偏道儿上今天竟然一个酒水摊子也没有,问了问周边的贩子,唯有一个卖酒的摊子,竟然还是自己那个二房大姐在卖,自然就犹豫了许久才过来了。
这酒闻着倒是挺香,却也不知合不合先生的口味?
丁笙阴沉沉地想着。
最后那丁宝珠报了价格,因着在他心里,方才是被这周围的人羞辱了一番,所以竟连那究竟是几何价格都没细听,交了钱就急匆匆离开了。
可丁宝珠也不管那些,只把丁笙交的钱一并收了。
这玫瑰酒因为里面还有玫瑰酱,所以卖得也比那桃花酿贵,价格完全可以再涨个两倍。
垂眼看着自己坛子里只剩下了一点福根,丁宝珠便准备不再卖了。
而在这时,旁边有离得近的小贩没有卖完东西,却突然开始收起了摊。
她又抬眼,原来是天边不知何时变得半亮半阴,那淡淡的乌云好像在缓缓飘过来一样,估摸着是要下雨了。
自打天气热了后,降雨的频率就多了起来。
可部分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撑伞都不要紧。
但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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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势,可能是场大雨,丁宝珠便对丁宝姜道:
“宝姜,我们现在就回去吧,也没带伞,这雨看来会很大,别到时候成了落汤鸡了。”
丁宝姜少许纠结道:
“大姐,你东西是卖完了,我这还剩半个多坛子的呢,家里奶奶大婶都在,我可不想被她们见到!”
松花蛋能够做出很多菜色,特别是凉拌菜,还适合下酒。
最主要的是保存的时间长,所以纵然要比普通蛋贵一点,也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来买的。
丁宝姜待在这也有几个时辰,两个坛子的松花蛋,现在也卖了一坛半了。
丁宝珠考虑片刻后道:
“这样吧,你把剩下的松花蛋卖给我好了,我正好带回去做吃食去。”
之后天气更热,少不得多吃凉拌菜,松花蛋还是能做许多吃食的。
“真的嘛?”
丁宝姜原本还以为是丁宝珠向着她,便不想让她多出钱。
可是她又回想起了那玫瑰点心的味道,就觉得以后者那手艺,应该就是买回去做吃的,颔首笑道:
“那好,就剩下最后一点了,我给大姐你算便宜点吧!”
这样两者皆大欢喜,就都收拾收拾各自回去了。
而徐家住得比较远的缘故,丁宝珠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那雨就下下来了。
果然是一场开头就大的雨,那雨点犹如珠子一般落在担子上桶子上,跳来跳去没个结束的。
和春日里的绵绵细雨相比,这雨就愈发急切,要开始入夏了。
丁宝珠感觉头顶上冰冰凉的,摒着一口气冲到了家门口。
不过刚推了门进去,还没来得及放下担子,就有人过来,帮着把担子抬下,说道:
“快进屋去,不然着凉了。”
丁宝珠见是徐晔,问道:
“没想到是你先回来了?”
带着担子来到屋檐下,室外哗哗下着大雨,那里已经是滴滴答答,开始下起小雨了。
徐晔这才解释道:
“这雨来得急,我和爹早上出门也没带蓑衣啥的,看那天气不对,就先回家了,吃过饭后再去地里干活。”
丁宝珠抹了抹额上混合的水液,说道:
“那我去灶房做饭去。”
她抬脚就想走,下一秒却被徐晔拉住了,劝道:
“别忙活了,你淋雨回来的,要是不好好擦擦,生病了咋办?”
“哎呀,不就是几滴雨嘛,我也擦过了,所以没……阿、阿嚏!”
徐晔脸色一沉,不悦道:
“你还逞强?就是嘴硬!行了,你先回屋,姨母去做饭了,今天用不着你,你要真是想,晚上再说!”
丁宝珠确实不想在这情况下生了病,只好回到屋内,重新擦了脸,把湿了薄薄一层的衣裳给换下。
又想到坛子里还剩下点玫瑰酒,就去盛了出来,刚好有一整碗。
丁宝珠坐在桌边,房里唯一的小窗口淅零淅留地直作响。
她呷了一口手里的玫瑰酒,只觉得香气清幽,暖甜可口,饮了半碗,身子果然热了起来。
徐晔进门来看到这一幕,撇撇嘴道:
“你倒是舒服得紧!”
“难道我还得不舒服才行吗?”
丁宝珠反问了一句: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担心我,怕我淋了雨着凉呢!”
徐晔面上一红,再红点就要和那玫瑰酒的颜色差不多了。
嘟嘟囔囔几句,最后也是坐下了。
丁宝珠把那碗玫瑰酒一推,问道:
“要不要尝尝?”
“……你喝过的,我才不喝。”
“不喝就算了,反正就剩这些,以后也没了。”
丁宝珠笑吟吟说着,又道:
“还是说,你喝了这些就要醉了?”
“……啥?”
被这一激,徐晔立刻不服道:
“这话谁说的?上次只是因为有人灌我酒,我才没那么弱呢!”
他说着,当即就拿起碗一饮而尽,末了咂咂嘴,又蹙眉道:
“这是酒么?咋这么甜滋滋的?”
“这是玫瑰酒,当然是甜的,好喝吧?”
“可惜下次喝,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咯!”
丁宝珠半叹道,撑着下巴颏望着窗外的雨。
窗户留着一条缝隙,一蓬又一蓬的凉气逐渐漫了进来。
徐晔听闻,却也缄默,心里不知在想啥。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道:
“大哥,大嫂!”
两人都听出那是徐莹的声音,徐晔起身开门,徐莹便道:
“大哥,爹娘说了,今天下大雨,就不在外面摆桌子了,咱们拿了饭菜各吃各的。”
“行,我晓得了,你去吧。”
徐晔说着,又对丁宝珠说:
“我去拿饭菜,你把桌子抬一抬。”
素日里那桌子都是靠着墙放的,徐晔常常不坐,坐了也只犯别扭,坐她对面。
丁宝珠摇摇头,但还是把那小桌子搬了一搬。
徐晔很快将那些家常便饭端了上来,也是平日里常见的。
徐家的肉还是存着不少,不过大多数都是腌过的肉干,只有哪天买肉了,才顺便吃次鲜肉,就像上回丁宝珠买的肉,之后也是逃不过被腌的命运。
但是在村里能够时不时吃到肉,已经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了,所以才有人无视了做猎户的危险,眼里只看到了他们身边的条件。
丁宝珠和徐晔各自埋头吃饭,窗外阴雨阵阵,到底来说,夏天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