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杰森又一次做梦。
他的梦分很多种，一种是罗宾跟蝙蝠侠的决裂，Garzonas、埃塞俄比亚、滔天的绿色。另一种梦里面有凯瑟琳跟威利斯。凯瑟琳总是清醒的样子，还没有像后来那样消瘦，微笑时一边脸颊露出酒窝。他们一起站在厨房里，凯瑟琳用微波炉加热Mac n' Cheese，然后会在给杰森的那碗里撒上培根碎跟罐头吞拿鱼。威利斯也还没有开始酗酒，下班后会把杰森抗在肩膀上带他到公园散步，凯瑟琳走在他们俩身后，三个人都在笑。
这种梦有各种不同的开头，但最后都是以威利斯被关入狱，杰森擦去凯瑟琳嘴角的白沫，拎起背包走向街头为结尾。
还有一种梦，梦总是以相同的方式开始。
杰森感冒发烧，不仅白天请了假，晚上罗宾也被禁足在家里不得出去夜巡。布鲁斯没有生病，但蝙蝠侠却同样休假。杰森躺在自己的床上，额头上盖着阿福准备的湿毛巾降温。布鲁斯坐在他的床头，一条腿搭在床上，一只手埋在杰森的头发里，一点都不嫌弃他的发梢因为汗水全黏在一起。
梦总是以布鲁斯读书的声音开始，永远是《银河系漫游指南》第一章的第一句话——
‘这所房子建立在镇子的边缘，无论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毫不起眼......’
杰森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布鲁斯用心地给不同的角色配上不同的音，但杰森最后仍然记不住任何剧情。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那种感觉，布鲁斯的声音熟悉且平稳，成年男性强健的身躯让杰森感觉渺小，大手埋在杰森的头发里，时不时揉一下。他记得那种渗入骨头里的安全感。过去九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能让杰森像那个时候一样放下所有的防备，因为布鲁斯就在杰森身边。假如有任何事Dad都会保护杰森，没有人能伤害他。
杰森跟布鲁斯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书籍建立。布鲁斯费劲了心思也无法说服杰森他不是想要拐卖他，甚至搬出蝙蝠侠也没用，直到他把一堆小学三年级的教材递给杰森，保证一定会送他上学。
杰森在韦恩庄园度过的第一年生日，布鲁斯送他的礼物就是一本《傲慢与偏见》。杰森本对这类浪漫书籍嗤之以鼻，但他不会浪费布鲁斯送给他的礼物。他最后因此爱上了简奥斯丁这位作者。
布鲁斯每年过生日，杰森送给他的礼物都是一本精心挑选的书。
假如布鲁斯跟迪克相处的方式就是带他出去吃冰淇淋、练体操，他跟杰森相处的方式就是在图书馆，他们坐在不同的沙发上，安静地各自读书。
梦总是以相同的方式开始，永远是《银河系漫游指南》第一章的第一句话。
没有人相信犯罪巷出来的小老鼠会喜欢阅读，所有人都默认了杰森成绩会垫底，去学校只会打架闹事。但杰森就是想要以相反的结果反驳人们的偏见。他文学课的论文成绩永远是A，但他也的确很会打架，尤其是不管如何证明老师跟同学仍然只能看到他的出生时。
当他被停课赶回家，布鲁斯蹲在他的面前，拇指抹去他的眼泪。
‘Hey，sweetheart，’他的声音永远温柔，‘不要气馁。你有才华，我能看见你的才华，知道你长大后会改变世界。至于别人看不看得出并不能影响你本身的价值。’
然后他们会一起窝在图书馆内，盖同一条毛毯。布鲁斯一只手揽住杰森肩膀，给他读《银河系漫游指南》。同样会给不同的人物配上不同的声线，但这一回杰森会被逗笑，会牢牢记住剧情。
成为罗宾的那天杰森生命中最棒的那天，但跟Dad一起读书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
第二天早上，杰森用短信回复。
【图书馆是邀请你来决定要读的书，跟我没有关系。】
跟之前一样，布鲁斯的回复快到简直像是守在手机边上，【我知道，但是实话实说我读的书绝大部分都是纪实书。假如让参加图书会的人按照我的口味去读，我打赌不到两周后百分之八十的人就走了。我不是让你来替我决定书单，我只是觉得你读过的小说比我多得多，我想参考一下你的想法。】
同样的问题再次划过杰森心头：布鲁斯为什么会邀请杰森来当保镖？就算保镖，为什么他在努力想要跟杰森搭话？
但杰森还是犹豫了。他不想跟布鲁斯讨论任何事，更别说是书这种东西。但是，假如布鲁斯要参加图书会，这意味着杰森也要参加，不是吗？假如他每周都要花两到三个小时参加图书会，杰森宁愿选择一本他没有读过但是却感兴趣的书。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着，迟疑着要不要真的提出建议。可能是杰森犹豫的有点久，对面有开始打字，三个小点在不断跳动。
又一条消息蹦出来。
【但假如没有你不用有压力，我真的只是想参考一下你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更了解这附近的居民，也应该比我更能明白他们想要从图书会得到的收获。】
Gosh，这场对话还能更尴尬一点吗？
杰森打字，【Fuck off。】
然后，【......这个图书会都会是什么年龄段的人参加？】
布鲁斯的回复来的很快，【有八名未成年人报名，最小的只有十二岁。有两三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剩下的则都是退休老人。】
Yea，杰森差不多也能猜到。哪怕是周末，犯罪巷内能抽出时间来参加读书会的也只有无法工作的老人了。
他思考了一下，【Well，假如读者年纪普遍偏大，太过奇幻的书他们会难以读懂。这就能排除掉绝大部分的冒险小说。我觉得跟历史相关的小说会更容易吸引老年读者，但是内容不能过于沉重现实，否则年轻的人就不喜欢了。】
布鲁斯回复，【我完全赞同，所以才犯了难。】
杰森扭头，看向自己的书架。上一次去图书馆时他借了差不多五本书，除了一本《钻石王座》他看了前三分之一，剩下四本都还没有动过。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其中一本上。
【我觉得《偷书贼》这本书会很合适。我没有读过所以并不完全肯定，但这本书是二战的背景，比较符合老年人的阅读口味。但在这之上有所改编，年轻人也能读懂。这本书应该能让读过的人更加意识到书本跟知识的重要性。】
他心一横，将短信发送出去。
对面很快就显示正在输入。三个小点在跳动，消失了几秒，然后再次出现。
【非常棒的选择，杰森。我也觉得这本书会很合适，谢谢你的建议。】
杰森捏拳，指节咔咔作响。他一把将手机丢到沙发上。
*
下午的时候杰森拖着自己跨上机车。不管他再怎么放缓速度，安全屋距离图书馆就那么近，杰森仍然卡点到了。
他走进图书馆，里面只有零散的人站在书架前阅读。杰森环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布鲁斯，但是他明明在外面的停车场看见了布鲁斯的车。
于是他走到前台，敲了敲桌子，桌子后面本来在忙着打字的年轻女孩抬头。杰森的目光扫过她胸前别的名牌，图书管理员：米娅。
杰森咳了一声，“Uhh，我是来参加图书会的。”
管理员露出了然的表情，抬手指向图书馆二楼，“上楼梯，左转进入一条走廊，图书会在右边倒数第二间会议室。”然后朝他露出微笑，“欢迎，小松鸦。”
杰森挑起眉毛，“小松鸦？”
“噢，你不知道吗？”管理员解释道，“你们这个图书会的名字叫做潜水松鸦（Diving jays），你参加图书会，所以，小松鸦。”
什么？
杰森荒唐道，“谁他妈会给一个图书会起名叫潜水松鸦，这名字甚至没有任何逻辑。”
对方耸肩，“问布鲁斯韦恩咯，听说是他起的。”
“Well，那他很蠢。”
“很蠢。”年轻女孩轻易地同意，“但是你现在需要上楼了。第一次参加活动就迟到不太好，你说呢。”
杰森嘟囔着转身走上大理石楼梯。他顺着图书管理员的指引找去，果真在一排排书架后面找到了一条走廊。尽头右边也的确有一扇打开的门，里面已经传来一些交谈的声音。杰森几乎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布鲁西的大笑。走进去，就看见宽敞的房间里面已经被人用将近二十把椅子摆出了一个圆圈。布鲁斯所坐的地方周围毫无疑问有最多人，已经完全被占满了。
杰森几乎一进门视线就跟布鲁斯对上，但是布鲁斯韦恩没有理由认识一个犯罪巷出身的年轻人，所以杰森首先转移视线，在布鲁斯斜对面的一个空座坐下。
几乎就像是专门等他一样，在杰森坐下后布鲁斯就轻咳了一声，“人似乎都来得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开始，如何？”
噪音渐渐消失，其他的人一个个坐回座位。杰森的目光看向被一圈椅子围在中心的一张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垒着一沓书，封面写着《偷书贼》。布鲁斯果真的用了杰森的建议。杰森对此不知道该如何做想。
“馆长之前告诉我，说我可以决定潜水松鸦第一本要读的书。”布鲁斯环顾这一圈的人，像是在探查他们对此的感觉，“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荣幸，所以我斟酌过后挑选了这本名为《偷书贼》的书。这本书曾拿过纽约时代最畅销书籍奖，是描述二战给人们带来的影响的经典之作之一。我认为这本书会是这个图书会一个很好的起点，但是我不想将我的想法加压在其他人身上。所以我想问问在场有没有人不想阅读这本书。假如真的不想，请不要有顾虑地直接提出来，因为潜水松鸦不止是我的图书会，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图书会。我们应当一同决定要阅读的书籍。”
杰森也在看周围的人。有一半的人已经站起来去拿桌上的书了，剩下的人则在好奇地看。一个看起来差不多十岁的小女孩坐在妈妈身边，举手，“这本书有趣吗？”
布鲁斯微笑，“我认为会很有趣。我没有看过，但是我知道这本书之前被拍成了电影。”
“电影。”小女孩眼睛亮了，“那我要看！”
“其他人呢？我们都同意读这本书吗？”布鲁斯再次确认。
差不多五秒的时间里没有人说话，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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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退休老人啧了一声，“只要有免费的新书，我不在乎读的是什么。”
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一片人的赞同。布鲁斯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换做其他任何人都看不出来他其实很慌，但是杰森能看出来布鲁斯紧张到就差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他只是看起来游刃有余，但甚至都忘记第一次聚会该让所有人自我介绍一下，也忘记招呼人吃桌上的零食。
“Well，那事情就这么暂定了。正常情况下读书会该是自己先读完然后一同来分享见解，但是介于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聚会，我觉得我们可以轮流大声阅读？”
在没有人大声反对后，布鲁斯道，“我可以先开始。”
杰森也从桌上拿起一本新书，翻开到第一章。
布鲁斯的声音跟他小时候比变了，常年的披风生涯让他的音色变得略微粗哑，声音也比杰森记忆中更加低沉。但他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仍然平稳、温柔。
“......偷书贼跟她的兄弟向着慕尼黑前行。在那里，他们即将被养父母收留。当然，现在的我们都知道，那个男孩没能撑到终点......”
杰森让自己沉浸在偷书贼的世界里。
*
“你在刚刚读书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其他的成员都已经离开，杰森又一次陪着布鲁斯走向停车场。布鲁斯没有扭头看向杰森，但是这个问题只可能是在问他。
杰森手肘夹着机车头盔，同样没有扭头，“跟你没有关系。”
布鲁斯就像是没听到一样，“是因为太累了吗？是夜间......工作遇到了难题？”
“跟你没有关系。”
“我只是有些担心。”布鲁斯道。
杰森嗤了一声，“假如你是担心我又杀了人，不，所有的罪犯都还活得好好的。不代表他们身体健康，但都还有呼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布鲁斯顿了一下，叹息，跟杰森小时候每次反驳他时会发出的忍耐的叹息一模一样，就好像布鲁斯是在跟一条听不懂人话的狗沟通。就跟过去每次一样，这叹息让杰森肩膀竖起。“我只是有些担心，在读书时心不在焉不是你平时会做的事情。”
不像是我平时会做的事？在这周五之前，在我十五岁之后，你什么时候真的跟我面对面交谈过？还担心？在朝我丢蝙蝠镖的时候你怎么没担心过我会不会失血过多死亡？你有什么资格觉得你了解现在的我？
“噢抱歉，”杰森压下绿色，咬牙道，“我不知道你还会担心我。原谅我以为你唯一担心的事就是我什么时候会杀了小丑。”他抬起头戴上头盔，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动作将他脖子上的伤疤完全暴露出来，因为布鲁斯就像是被烫到一样挪开视线。
但这只让杰森更加生气。他的脑海内突然响起蝙蝠侠曾经对罗宾说过的一句话，就在Garzonas事件发生之后——
‘我不是你的父亲，杰森。我不需要你的青少年叛逆期。’
“你不是我的父亲，布鲁斯。”他冷冷道，“搞清楚你的界限。”
*
那之后的好几天布鲁斯都没有再联系杰森。杰森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
夜巡暂时正常，只有帮派之间正常的地盘斗争。黑面具早就看红头罩不顺眼了想要抢回一部分犯罪巷的地盘，杰森对此的报复是将黑面具最新一批购买的武器全部打劫。除此之外两家Bowery的酒吧半夜被砸，红头罩将抢劫犯都全部捉拿。没有额外的伤，除了其中一个挣脱了绳索并且试图拿刀刺红头罩的家伙手上被打了一枪，但杰森管那叫自卫。
这是周四，红头罩蹲在一栋建筑的屋顶朝下巡视，正好看见一个家伙走进便利店。这本身没什么，但是几分钟后同一个方向便传来枪声，带着兜帽的家伙一手抱着收银机一手举着枪跑出来。
他很不幸，因为红头罩完完全全将他的罪行收入眼底。
杰森射出钩爪，一跃而下。
“停下！”他怒喝。
罪犯回头，看见红头罩标志性的头盔，吓得几乎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就是连续三声枪响。杰森咒骂着躲开子弹。这种时候最有效的反击当然是同样一发子弹射回去，但是现在除了必要或者触动底线的罪行，红头罩已经不再用致命性的武器了。
杰森一个健步冲上去，想用肩膀直接将小偷按倒在地上。
但是他的右腿却突然软了一下，杰森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撞上旁边的路灯。他在最后关头稳住了，但再抬头时小偷已然绕过了街尽头的拐角。
“Fuck！”杰森咒骂，朝小偷消失的方向奋力跑去。没跑几步拐角处又传来枪声，杰森咬牙加速。
他急到一边肩膀撞上了建筑边缘，下一刻杰森就听见沉重的收银机砸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还有一声哀嚎。他急促呼吸，就看见小偷已然被一个黑色加蓝色的身影按倒在地上。义警用膝盖压制住小偷，双手灵活地用绳索将对方捆住。
夜翼回过头朝杰森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你是不是吃太多跑不动了，小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