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羡兵一起从医院回到派出所,已经是十二点。
夏木繁一晚上都在奔波,即使精力旺盛,此时也累得有些虚脱。
好在单位住房条件还不错,夏木繁分配到的单身宿舍十二平方米左右,北面带一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洗澡梳洗很方便。
床上洁净的军绿色被褥散着阳光气息,门外传来微弱的猫叫,忙碌一天的夏木繁嘴角渐渐进入梦乡。
蝉鸣开始,鸟鸣阵阵。
新的一天再次开启。
夏木繁一开门,一只黑灰相间的小猫窜到她脚边,仰着小脑袋喵呜喵呜地叫着,努力撒娇卖萌。
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晚用消息换了三条小鱼干的野猫。
夏木繁蹲下.身来,揉了揉野猫颈部软肉,毛茸茸的触感让人感觉很愉悦:“小家伙,你来找我做什么?”
【要吃鱼。】
野猫乖乖蹲在栏杆上,舔了舔爪子,愉快地喵呜了一声。
昨晚的小鱼干太好吃,它意犹未尽。
夏木繁抚了抚它头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小鱼干送到它嘴边。
野猫一口叼住鱼干,歪了歪头。从夏木繁温柔的触摸里它感受到了善念,收敛起野性,努力抬起脑袋,蹭着她的手掌。
【你真好。】
【给我取个名字好吗?】
野猫已经三岁,一出生就被弃之野外,一窝兄弟姐妹四散分离,死的死、跑的跑,剩下它一个独自生存,内心特别缺乏安全感。
它曾穿街走巷,透过一扇扇亮着灯的房间看到猫咪躺在主人怀里喵呜喵呜地叫着,有猫粮吃、有温暖的窝住着,活得像个幸福的小公主,让它羡慕不已。
在它的认知里,家养的猫咪都有一个名字,只要有了名字,它就能拥有一个稳定的家、一个疼爱它的主人。
夏木繁看出了野猫的依恋,摸了摸它身上黑、灰相间的皮毛,微笑道:“那就叫煤灰吧。”
给它起了名字,那就多了一份牵绊与责任。
野猫一听到“煤灰”这个名字,顿时兴奋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再一蹦三尺高。
【呦呦,我有名字了!】
【我有主人了。】
【我听别人叫你小夏,那我叫你夏夏好不好?】
夏木繁点了点头:“好。”
昨晚煤灰提供的线索包括东阳湖、邱三、花姐、养鱼的塑料水箱,今天它知道称呼自己为夏夏,可见它对人类世界地名、人名、物名的使用十分熟练,智商挺高。
煤灰抬头看着夏木繁,喵呜喵呜地叫唤着,欢喜地咧开了嘴,脸上浮现出一个类似人类“笑”的表情,配合着一动一动小胡须,十分趣致可爱。
【我要一个软乎乎的窝!】
“行。”
【我每天都要吃小鱼干!】
“好。”
【每天都要摸我!】
听到煤灰理直气壮地提要求,夏木繁不由得莞尔,轻柔地摸了摸它:“没问题。”
煤灰被摸得舒服极了,被收养、被宠爱的幸福感太过巨大,一时之间它竟有些害怕,害怕主人觉得它是个废物,害怕被抛弃。
【夏夏,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夏木繁抬手指向远处高高低低的建筑:“出去转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都可以来告诉我。”煤灰原本就是流浪猫,夏木繁不打算约束它的野性。
煤灰盯着夏木繁的眼睛,一秒之后,喵呜一声,身体一弓,窜出去老远,一会就消失不见。
吃过早饭,夏木繁走进办公室。
她身穿夏季制服,米色衬衫、军绿色长裤,腰间一条棕色皮带,更显个子高挑,英姿飒爽。
装修简洁的办公室,因为她的到来而明亮起来。
“哗哗哗——”
响起一阵鼓掌声。
虞敬一边鼓掌一边遗憾地说:“昨晚怎么没把我叫上,错过了立功的好机会。”
夏木繁看向孙羡兵。
孙羡兵眨了眨眼睛:“我已经把你的英雄事迹传播出去了。昨天晚上要不是你跟着那条大黄狗去菜地,谁能想到孩子藏在那里?要不是你逼问贾湖花,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害死了三个孩子?小师妹,你这刑侦水平也太高了!”
夏木繁摆了摆手,这一切都源自于她能与动物交流,与刑侦水平无关。
孙羡兵是夏木繁的师兄,内心一直渴望实战,可惜分配到派出所之后难得接触大案,这次救下小宝让他兴奋不已,一晚上都睡不着。
看到夏木繁,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小夏,你昨晚提到犯罪心理侧写,能不能多说一点?”
孙羡兵一句话提醒了夏木繁。
读书期间相对单纯,能够听懂动物语言的特殊能力并不被人关注。但现在连续参与两起大案,重要线索都是动物提供,夏木繁感觉自己需要一个完美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鼻子灵,闻得到腐肉味、奶腥味;眼睛好,善于抓住水渍、灯火等细节,都只适用于发现证物的场所。
怎么才能合情合理地引导侦查小组去锁定真凶、挖掘证据?
或许犯罪心理侧写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先根据动物们提供的线索锁定罪犯,再来分析犯罪心理与犯罪过程、推理罪犯特征,既能提高准确率,还能丰富犯罪心理学的内涵与实战技巧,完美!
想到这里,夏木繁眼睛愈发明亮,嘴角微微上扬:“对,我在大学期间就对心理侧写很感兴趣,通过犯罪行为分析罪犯特征,为罪犯画像,这样可以帮助警察破案。”
孙羡兵好奇得要命,追问道:“那,你给人贩子画了什么像?”
有理论在手,夏木繁变得胸有成竹:“第一次画像,是由夜间灯火与狗叫来判断人贩子最有可能隐藏在邱家湾子。”
孙羡兵兴奋地一拍大腿:“对啊,当时你指着邱家湾子说那里灯火分散、狗叫最响的时候龚卫国那小子还质疑你呢,结果你是对的!哈哈,那姓龚的小子肯定气得脸都绿了。”
夏木繁向来目标明确,并没有将龚卫国几句酸话放在心上,继续往下讲:“第二次画像,是听到村委主任说邱三夫妻结婚十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早早夭亡。失去独子的巨大痛苦让他们看到与儿子相似的孩子便生出贪婪之心,偷偷把他们抱回家养,这是补偿心理作祟,合理解释了他俩拐孩子的犯罪动机。”
孙羡兵冲夏木繁竖了竖大拇指:“你脑袋转得真快。”
虞敬心地仁慈,理解不了邱三夫妻的心理:“他们可以合法收养一个孤儿,为什么要拐别人的孩子?退一万步讲,他们拐了孩子那就好好对待啊,怎么能忍心害死那么可爱的小娃娃?”
孙羡兵也补了一句:“如果出于补偿心理想抱一个孩子来替代死去的儿子,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案?”
夏木繁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两、三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突然到了陌生环境怎么可能不哭不闹?邱三与花姐非良善之辈,行为粗鄙、行事肆无忌惮,面对哭闹不休的孩子会怎样?”
孙羡兵打了个寒战:“虐,虐待?”
虞敬倒抽了一口凉气:“莫非他们抱孩子回来就是为了玩玩?玩几天就害死了?”
夏木繁道:“恐怕,不只是补偿心理,还有嫉妒心理吧?嫉妒别人的孩子养得白胖可爱,亲生儿子却活不长久,这种心理会让他们……”
“叮铃铃……”
办公室桌上的红色电话铃忽然响起,打断了夏木繁的话。
虞敬伸手接起电话。
“是。”
“是。”
“好!”
简洁的三个字之后,虞敬将电话递给夏木繁:“岳组长。找你的。”
夏木繁接过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确是岳渊的声音:“小夏,昨晚辛苦了。”
昨晚重案组多半忙了个通宵,没想到岳渊一大早还记得打个电话过来表达关怀,夏木繁回应道:“我还好。”
岳渊的声音略显疲倦:“你立了大功。从邱田勤家的菜地挖出三具孩童尸体,经法医检查发现死因两个为窒息、一个为颅骨骨折,生前曾遭受虐待、殴打。”
夏木繁的心往下一沉:“通知家属了吗?”
电话那边的岳渊似乎是点了点头:“已经通知,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邱田勤、贾湖花夫妻俩心痛独子身亡,偷偷抱走两、三岁的白胖男孩。可是他们拐了别人家的孩子却不好好养,一个接一个地虐待致死!
夏木繁问:“岳组长,你们提审这对恶夫妻了吗?”
岳渊道:“还没有,打算等少歧的尸检报告出来再审。”
一提到案子,夏木繁的眼睛便变得亮晶晶的:“我能参与吗?”
前面两次与嫌疑人交手,都只逼问了几句话,完整的审讯流程并没有参加过,夏木繁渴望将大学课堂上老师讲的、教科书上写的理论知识转变为实战。刚才自己分析的犯罪心理只是一种推测,还需要在审讯中探寻罪犯的真实犯罪动机。
岳渊停顿了半秒:“行,你来吧。”
挂了电话,夏木繁看一眼孙羡兵、虞敬:“大虞、孙师兄,我去市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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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电话的时候,孙羡兵、虞敬一直紧紧盯着,内心崇拜不已。岳渊是谁?那可是市局有名的“雷公”,发起脾气来声震四野,连刑侦大队队长来了都得退让几分,夏木繁竟然敢在他面前提条件,关键是他还同意了!
听到夏木繁的话,孙羡兵、虞敬齐声道:“好好好,你赶紧去。”
孙羡兵补充了一句:“回来再跟我们说说,岳组长审讯犯人是个什么状态。”传说岳渊审讯嫌疑人那是雷霆出击、势如破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再次来到市局刑侦大队。
绿树掩映下的小白楼看着简洁大方,多了一分亲和力。
岳渊的办公室在二楼,夏木繁径直上楼,刚从楼梯拐到走廊,龚卫国就垮着个脸迎上来:“小夏同志,你跟我来。组长说了,让你直接到审讯一室去。”
夏木繁一心只记挂着即将参与的审讯过程,并没在意龚卫国的态度,点了点头:“好。”
龚卫国在前面领路,偷偷看一眼夏木繁,见她一身制服精神百倍,完全没有半点熬夜后的疲倦,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可真有面子,让我们等了你一个小时!”
夏木繁道:“专门等我吗?我们派出所没有配车,我坐公交过来的。”
龚卫国没好气地说:“谁专门等你了?”
夏木繁“哦”了一声,“那就好。”
龚卫国感觉自己挥拳直上,却全都打在棉花上,眼前这个小女警似乎只对案子感兴趣,对他的不友好、讽刺感觉迟钝得很。这让龚卫国愈发憋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与夏木繁面对面站着。
夏木繁左右看看:“到了?”
龚卫国咬了咬牙,瞪大眼睛,加重语气:“不要以为你立了两次功就尾巴翘到天上,我告诉你,这里是重案组,你在我面前给我把尾巴夹紧点儿!”
“想打架?”夏木繁抬起眸子,看着龚卫国那双喷火的眼睛,挑了挑眉。
如果不是有纪律规定,如果不是因为身穿警服,夏木繁的拳头早就上去了。
龚卫国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打,打架?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他就是嘴劲,怎么可能和女人动手?再说了,女人不都是爱好和平的温柔使者?怎么会有夏木繁这种一言不合就打架的奇葩啊。
走廊北面有人开门走出来。
听到夏木繁与龚卫国的对话,这人轻声笑了。
笑声低沉悦耳,落在耳朵里如琴弦轻响,好听而熟悉。夏木繁转过头来,眼睛一亮:“顾法医!”
顾少歧一袭白袍,更显得长身玉立。
他冲夏木繁点了点头,将手里拿着的报告交给龚卫国:“你们组长要的东西。”
龚卫国接过,一看封面顿时来了劲儿:“尸检报告这么快就出来了?太好了。顾法医你这是一宿没睡吧?”
顾少歧的眼睑下方有一片浅浅的暗影,青色的胡碴在下巴处隐约可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没事,你赶紧去忙吧。”
龚卫国非常尊敬顾少歧,立定应了声:“是!”
顾少歧看一眼眸光熠熠的夏木繁,温声道:“小龚心眼有点小,你莫在意。”
龚卫国被顾少歧这么一说,闹了大红脸:“顾法医,你……”干嘛要当着外人说他心眼小。啊?他哪里心眼小了!
夏木繁与顾少歧目光对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善意:“行!既然顾法医这么说,那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龚卫国的声音从齿缝里挤了出来:“你,不和我一般见识?”
顾少歧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龚卫国的胳膊:“论打架,恐怕你不是小夏的对手。”和充满野性的夏木繁相比,龚卫国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差太远。
说罢,顾少歧转身离开。
清风徐来,风里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走廊尽头,小窗有光线斜斜的投射在地面,顾少歧那高挑的身影似乎笼罩在光影之中,给他添上一抹神秘。
破坏这美好画面的,是龚卫国的冷笑。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
从小到大,打架无数。自从上了大学,警校纪律严明、不许打架斗殴,夏木繁这才收敛许多。龚卫国如果敢动手,她绝对不会客气。
楼梯间传来一声:“卫国,赶紧的,组长在等你!”
夏木繁与龚卫国对了一个眼神,同时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来到一楼的审讯室。
门一推开,岳渊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严肃、高亢,愤怒似火山熔浆一般喷涌而出。
“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