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阿野!”

    云清婉从国际到达出来后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陆野,朝他笑着挥手喊道。

    陆野个子高出周围一头,单手插着裤袋,即使一言不发也足够显眼,精致的浓颜五官上挂着些慵懒。

    “我没聋,你小点声。”陆野歪了歪脑袋摸着耳朵很自然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阿野,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点?”云清婉说完还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下位置:“上次好像在这里。”

    陆野把手挪开后无奈地说:“人到这个年纪就不可能再长高了,明白吗?公主殿下?”

    八百多岁的人了,行为举止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况且上次见面是两年前,就算正是长身体的少年期又不是韭菜谁能两年长一米。

    精心准备的开场被呛了的云清婉“啧”了一声,顺势开启了保留节目:追忆童年。

    “开个玩笑嘛,怎么这么没情趣?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像你七八岁的时候......”

    以“你小时候”开头是陆野最讨厌的环节,没有之一。

    被一个长相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个劲儿说小时候的事儿没人受得了。

    这就算了,偏偏他还喜欢这个“小姑娘”。

    明明和路边的电线杆子坠入爱河也比喜欢上云清婉合理。

    但活了八百年的人就在身边还谈什么合理不合理。

    陆野直接无视掉了她的滔滔不绝,一点都不生硬地扯开了话题:“要喝奶茶吗?”

    云清婉皱眉纠结了一会后还是摇头拒绝了诱惑说:“不了,最近都长了三四斤了。”

    “你一个古代人还在乎这个?”陆野抬眉,很是不解她在意的点。

    被说是“古代人”让云清婉不乐意了,当即反驳说:“什么叫我一个古代人?我不是古代人。”

    论出生日期她的确是古代人,但兜兜转转八百多年,她真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瞬间没跟上时代的洪流被冲死在沙滩上了。

    都说活到老学到老,她虽然不会老,但学习可是一日都没有停止过的。

    陆野不解:“你不是古代人是什么?”

    云清婉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目光如宣誓般坚毅给他来了句:“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

    “......”

    “......”

    陆野鲜明性感的喉结上下来回滚动了好几遭,扯着嘴角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选择放过了自己。

    算了,跟她一般见识纯粹是给自己添堵。

    这就是云清婉。

    活了八百多年却一个超能力都不会的,史上最失败的永生者。

    据说以前是公主。

    为什么用“据说”呢?

    因为应该没有公主穿牛仔短裙,T恤,背帆布包。

    活了八百年成熟稳重一点看不到,冷笑话倒是一个接一个,心眼还贼小。

    五音不全却喜欢唱歌还逼着自己昧着良心夸,恐高却非要逞强挑战玻璃栈道中途吓到不敢睁眼是自己给抱过去的,还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到地方就假扮古代人说看不懂手机地图的路痴。

    问她旁边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她说:有棵树......

    儿童公园的涂色吸引不了小学生,却能让她兴致勃勃玩上半个小时。

    谁家公主是她这样的?

    以至于每次陆野喊她“公主”都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

    陆野叹了口气,放弃与她周旋转而说:“饿了吗?等下回市区吃陈记。”

    陈记饭店是云清婉在京城的心头号,有一百多年历史了,云清婉也跟着吃了一百多年。

    这些老店的味道都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中途陈家人想转行做别的生意要关店,陆野的爷爷陆思衡亲自出面请其留了下来,并且答应店只要一天开着就会一直给予陈家人各项援助。

    她和陆思衡说过算了,还是给陈家人一点自由,陆思衡说那既然是她喜欢吃的东西那就不能消失。

    可以说这家百年老字号的名店就是为云清婉一人开的。

    “好嘞,好久没吃奶油馒头了。”云清婉这两年一直在国外,对华夏大地的美食甚是想念,欣然答应。

    陆野看她眼里放光的样子,打趣了一句:“这会儿又不管长胖了?”

    云清婉发挥其终极大招:薛定谔的古代人,摆摆手不以为意:“没关系,古代人不在乎这些。”

    “......”

    屡屡被大招击败的陆野只觉抓心挠肺的憋屈,目光幽幽盯了一会儿得意洋洋的云清婉后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在内心默念了三遍“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云清婉在飞机上靠着窗睡了一会儿,头发被压得有些凌乱,有几根呆毛翘得别致。

    陆野不做表情时略显硬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帮她捋了捋。

    指腹温热,浅浅擦过了她的眉心。

    ------

    两人往地下停车场走,陆野问了句:“你这次新身份要叫个什么名字?”

    云清婉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一次身份,她又不能飞又不能瞬移的,出门要坐飞机高铁,还要人脸识别。

    现代法治社会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钻不了空子只能给她定期换身份。

    总不能身份证出生日期是六十年前,结果脸还是个小姑娘。

    “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云清婉思索了一会儿后侧头把命名权交给了陆野。

    “你的名字你问我干什么?”陆野迷惑地转头看着她问。

    “你的名字就是我取的,给你个以牙还牙的机会。”

    陆家八百多年岁月一直到陆野,一共十八代都是单传,每个人的名字都是她取的。

    云清婉已经把能够想到的,代表好寓意的字全都用完了。

    “你确实取名没什么水平。”陆野回想了一下云清婉的杰作,抱怨了一句:“找个时机是要去改了。”

    他陆野,他爸陆启明,他爷爷陆思衡,他太爷爷陆兆丰......

    一个比一个俗气。

    饱读诗书的公主没点文学素养。

    “挺好的,选个你自己喜欢的名字。”云清婉莞尔一笑,有些期待陆野会换个什么名字。

    给陆野取了“野”字是希望他不被陆远卿要生生世世守护自己的执念所禁锢,如旷野般自由。

    云清婉曾提过好多次名字至少还是交由陆家人决定,但他们一直说能够得到公主的赐名是陆家的荣耀与福分。

    “那得先等我找个大师算一卦。”

    改名字陆野也就是嘴上说说,那可是从尊贵的公主那里得来的赐名,哪能随便改。

    云清婉用亲身经历劝他别浪费心思了:“没用的,大师没一个靠谱的。我们要破除迷信,相信科学!”

    八百年里云清婉拜访过几乎所有为人解卦算命的大师,传得神乎其神结果各个满口胡言,听得她都没忍住笑出声。

    说她此生顺遂有大富大贵之相的就算了,说她能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的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全世界谁都能说这话,唯独你不行。”

    从一个活了八百多年的人口中听到“破除迷信,相信科学”是让所有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作品都黯然失色的桥段。

    不过云清婉却持有相反的意见,头头是道反驳说:“恰恰相反,只有我这种真正经历过封建迷信的时代,最后却被科学的力量彻底征服的人说出来的话才有可信度。”

    陆野懒得和她掰扯,把灌了铅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后给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公主,请上车。”

    这明显把自己当傻子的态度让云清婉有了些许不满,虚着眼摆出架子教训说:“阿野,你不尊重长辈。”

    她比185cm的陆野整整矮了一个头,听闻此言的陆野把手抵在额间,假装四处搜寻后疑惑地问:“长辈?谁是长辈?我怎么没看到。”

    云清婉虽是永生者,但时间静止,瞬间移动,读心术之类的超能力一个都不会,本质就只是个死不了的普通人。

    陆野小时候她还能用大人的威严治治,稍微长大点后就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真要算辈分,她可是和陆野的太X15爷爷平级的,见不到一点尊重不说,还时不时把她当笨蛋,弄得她很没有面子。

    君子动眼不动口,云清婉就站着不动一言不发,发起了眼神攻击。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陆野觉得好笑,三四代以内的长辈他还能尊敬一下,十几代开外的可没这待遇。

    小时候陆野对云清婉可嫌弃了,嫌弃她没有超能力,嫌弃她变不出玩具汽车,嫌弃她拿不到飞走的气球。

    稍稍大些后还是嫌弃,不过不怎么跟她说话了,为这事儿云清婉还伤心过一阵子。

    后来上高中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关系又缓和了,让她有种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的欣慰。

    但嫌弃依旧,嫌弃她五音不全,嫌弃她恐高,嫌弃她路痴。

    总结下来就是被陆野嫌弃的一生。

    不过云清婉特别喜欢与陆野的相处模式,轻松,随意,舒适,什么都不用顾虑,仿佛她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

    插科打诨,嬉笑打闹,相互开玩笑,以让对方无语凝噎为己任。

    让她有她其实活着的错觉。

    云清婉的戏终于还是演不下去了了,方才还黑气弥漫的脸忽然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张开手臂前言不搭后语问了声:“阿野,我能抱抱你吗?”

    突如其来的要求给陆野弄懵了,惊愕地问:“干什么?”

    “这么久没见抱一下都不行吗?太令我伤心了,你小时候可是特别喜欢我抱的......”

    尽管陆野知道,云清婉只把他当小辈,当没长大的孩子,说要抱抱就和散步时瞧见了好看的狗狗没有区别。

    甚至都没有把他当成男人。

    但是他依旧在云清婉问能不能抱一下的那一刻,心中被激起了千层的巨浪。

    史书上对大祁永宁公主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姿色过人,秉性灵秀,通音律,晓诗史、能书画、善歌舞。

    彩虹屁吹得天花乱坠,以至于陆野一度以为是云清婉自己写的。

    其余的先不谈,这个善歌只要耳朵没聋就写不出来。

    不过写的人虽然聋了,眼睛倒是没瞎。

    精致的鹅蛋脸,面部线条圆润,留白恰到好处。肤若凝脂,山根含蓄,鼻尖小巧,眉如远山含黛,唇若点樱,未施粉黛就已有了倾城之姿。

    云清婉现在微微嘟着嘴控诉他不如小时候可爱时精致到宛若匠人雕琢的侧脸,就已经让陆野看得入了神。

    “想什么呢?”云清婉见眼前人忽然精神游离的样子,问了声。

    陆野回神,别过脸去低眉垂眼口是心非回答:“想你再活多少年智商能过80。”

    “过80了你就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玩笑总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手下败将也好,输给她一辈子也好,什么都好。

    要是真能永远就好了。

    正思绪横飞着,正前方路过的一位中年男子忽然倒地抽搐。

    陆野是京大附属医院胸外科的主治医生,见状赶紧上前跪地查看了情况,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心跳和呼吸都已停止。

    他判断是心源性猝死,随即准备开始CPR对云清婉说了声:“心源性猝死,公主你去车上拿AED。”

    陆野的车上常备着AED以防不时之需。

    心源性猝死有黄金四分钟,在这期间内及时进行心肺复苏存活率在百分之六十以上。

    云清婉去拿来AED拨打了机场医疗中心的电话,随后也跪地帮忙。

    两个人配合默契,每三十次胸外按压,两次人工呼吸为一个循环,再加上AED的电击,两三分种后病人就恢复了心跳和自主呼吸。

    医疗队和救护车随即赶来,了解情况后把人送往了附近的医院。

    “发明心肺复苏和AED的人真的好伟大啊。”云清婉作为见证了医学一路发展至今的人,不由地感叹了声。

    如果硬要从永生里寻找那一点意义,那只能是看着人类从蛮荒到现代一路至今的发展了。

    陆野曾问过她作为古代人看着科技如此高速发展,从前那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被一一实现到底是何种感受。

    其实科技也好,医学也好,认知也好,人类社会的发展是线性的,不是同电子跃迁般只有天圆地方的始态和火星探测的终态没有中间过程。

    所以她是一步步看着从零到一,从无到有,除了感叹人类的伟大和从前的局限性以外也并不会有太多其余的想法。

    毕竟她也在发展。

    至于她的存在是科学最大的悖论一事云清婉也想通了个七七八八。

    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一半神学一半科学才是世界的本质。甚至可能都不是科学问题,而是哲学问题。

    需要去讨论哲学的终极:何为存在。

    问题没有人能给出正解,但她从未放弃过思考。

    云清婉穿的短裙,刚才直接跪在地上急救,两个膝盖都被磨出了血。

    陆野从后备箱拿出常备的医药箱,把车内的毛毯铺到了一旁的台子上,让云清婉坐下,拧开矿泉水瓶开始小心翼翼给她冲洗伤口。

    “清洗一下伤口消毒后上个药。”

    云清婉刚才光顾着救人,没注意膝盖上的伤,这会儿反应过来水流冲上去疼得瑟缩了一下脖子,咬着下唇一副眼泪要掉下来的样子。

    “好疼......”

    只是些许皮外擦伤,但云清婉是个特别怕疼的人,疼痛阈值约等于没有,一点小伤能嚷嚷成大限已至了。

    偏偏又是粗心的马大哈,经常这里磕了碰了,那里摔了划了。

    陆家老宅客厅那个沙发后的凸起处她每次经过都不长记性,撞了能有好几百次,后来没办法就把沙发给换了。

    “一会儿就好,忍一忍。”

    沐浴着把皮外擦伤喊成了活不过今晚的嚷嚷里,陆野给她清洗完伤口,用碘伏消完毒,包扎好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公主,活了八百多年了,就不能坚强一点吗?”

    “我还不够坚强吗?”云清婉不服气。

    云清婉这个样子陆野早就习惯了,他小时候在院子里踢球,一个不小心踢中了某位公主的胳膊。小孩子能有啥力气,但就这点小事儿都哭哭啼啼掉了眼泪,害他自责道歉了好久还把最喜欢的零食都贡献了出来。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怕疼的人,却在他玩打火机不小心点燃了房子时,孤身冲进熊熊烈火把昏迷的他抱了出来。

    ------

    都收拾好云清婉坐进副驾驶后瞧见前方的镜子上挂了个平安玉佩,伸出手扯着穗子正反面看了看问道:“这哪里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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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之前去西疆旅游的时候买的。”

    “多少钱?”

    陆野不知道她指着个玉佩问东问西干什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云清婉来了句:“超过五十就是被坑了。”

    东西是之前去西疆的时候买的,说是啥顶级和田玉,颜色质地净度都是上乘,又有保平安的寓意。他实在经不过人家穷追不舍的推销,只得花五千大洋买了下来。

    陆野虽知道十有八九被坑了但还是想找回点场子,便嘴硬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

    云清婉给了个硬到电钻来都不好使的理由:“以前我宫里多的是这玩意儿,我的眼睛还能错?”

    理由太硬,陆野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所以你到底要叫什么名字?”

    “都可以,你随便取一个吧,反正就是名字而已。”

    取名是个难事,她不仅要想陆家人的名字,还得想自己的,来来回回折腾了八百年就算读过再多书肚子里的墨水也干了。

    而且像她这般的鬼魅,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野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那就叫云清婉吧。”

    乍听到“云清婉”这个名字时她突然愣了一下,如今除了陆野偶尔冷不丁会冒出来一声外,不会有人再叫她这个名字了。

    这八百年来无论历史王朝如果更迭,她都远离了尘嚣,只一心想要找到解除永生的办法。

    换了无数个身份和名字,却从来没用过“云清婉”这三个字。

    “是个好主意呢。”

    云清婉撑着下巴,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反正也懒得再想了,决定就用本名了。

    刚决定“新”名字,陆野就唤了一声:“云清婉。”

    被叫了“新”名字的云清婉转头应声:“干嘛?”

    陆野侧过投来温存的目光,勾着唇角笑笑说:“没什么。”

    他一直觉得云清婉的名字特别好听,像遗世而独立的天宫仙子,没有沾染一丝人间繁杂的烟火气。

    虽然本人与名字有些货不对板,但确实也是最适合身旁人的名字了。

    云清婉敏锐嗅到了他笑容里的嫌弃,歪着脑袋狐疑地问:“阿野,你该不会在想这个名字与我不相符吧。”

    被一语中的的陆野诧异:“你怎么知道?”

    云清婉得意洋洋道:“因为我有读心术。”

    “不,你没有。”

    陆野摇摇头,眉眼晕染开,很确定她没有。

    如果她有,她就能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翻涌成了怎般不能言说的情。

    但也还好她没有。

    陆野现在都还记得他爷爷去世的时候,这个无时无刻不在笑着的人眼眸里空无一物的荒芜带给了年幼的自己怎样的震撼。

    八百年里无论日月星辰如何交替,沧海桑田如何流转,云清婉都只能孤身一人,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看着身旁人的离去却无能为力。

    如果说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那她经历的死亡能下一场永无止境的流星雨。

    永生的代价是永恒的孤独。

    老天爷对她太残忍了。

    所以好在她没有读心术。

    从机场到市区要两个多小时,云清婉在飞机上没睡多久,又插科打诨了几句后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陆野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又把她搭在腿上的毛毯往上掖了掖。

    这么看过去谁能想到此时嘴巴嘟着,两个腮帮子微微鼓起,睡得安静的小姑娘是活了八百多年的化石呢。

    八百年里但凡有一点关于永生的线索,云清婉都会不远万里去寻觅,差不多把世界走了遍,不过都是一无所获。

    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死不掉了,自己开玩笑说可能是吃了唐僧肉。

    不过被她义正言辞否认了,说人家不是她这个时代的。

    陆野把视线收回,期盼着她能做一个好梦。

    ------

    云清婉迷蒙间醒来时只觉胸口聚集了一团散不开的浓雾。

    她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梦到了用“久远”一词都无法形容的旧事。

    一朝沦为阶下囚,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哀求裴逸之能留下至亲们的性命,她的驸马,大祁的首辅,她最爱的男人自始至终只是居高临下,用冰霜般的目光看着她一言不发。

    “裴逸之,我生生世世诅咒你。”

    是她此生留给裴逸之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她被贴身侍卫陆远卿救走一度不吃不喝不睡,脑子里想的都是和叛军奋战到最后一刻将士们的惨状和至亲们永不瞑目的双眸。

    可发誓只为复仇而活的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恨了。

    从头至尾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只有利用的裴逸之,从她父皇那里夺了权的叔父,曾发誓效忠却对她的至亲们赶尽杀绝的臣子们,她都不恨了。

    大祁也好,灭了大祁的大梁也好,之后的大大小小无数个王朝也好都淹没在了历史的滚滚长河里,化作了袅袅升起的青烟和史书里的寥寥几笔。

    权力的易位,王朝的更替与兴亡盛衰,历史的洪流没有任何人能够抵御。

    它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

    爱也好,狠也好,不甘也好,执念也好,在人类宏大的叙事诗篇里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天地之一隅,九牛之一毫。

    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千古一帝,多少名公钜人含恨而终,在史书里留下了一笔又一笔令后世唏嘘喟叹的绝唱。

    所以她早就不恨了。

    可为什么又突然梦到了这么久远的事情呢?

    正在迷雾里寻找出口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APP弹出新闻说一代名臣裴逸之的墓葬于近日被考古学家发现,正在制定保护性发掘方案。

    此番发现对于研究这位英年早逝却留下功绩无数的两朝首辅与大祁历史的意义不可估量。

    有望揭开裴逸之作为驸马还官至首辅却参与了天厉之变的谜团。

    谜团吗?

    云清婉在心中轻笑了一声。

    彼时还只是太子的父皇为了稳固权势将他魏家忠烈以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侥幸逃过一劫的小公子魏云峥摇身一变成为了裴逸之。

    他不反谁反呢。

    她十六岁那年与弱冠的裴逸之成婚,成婚第四年史称“天厉之变”的政变爆发,随后新政不到十二年裴逸之就病逝了。

    即便那个时候她对裴逸之的恨还没有熄灭,但在首辅亡故的消息传来时她依旧泣不成声。

    裴逸之骗她,利用她,害她家破人亡,把她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但裴逸之却是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为国为民,清正廉洁,体恤民生,深谋远虑,德才并重,出殡时十里长街皆是唤着“裴大人”的啼哭声。

    裴逸之负了她,却没有负大祁,没有负黎民百姓,没有负国泰民安的理想。

    人世间没有什么是非黑即白的,所以云清婉是极其矛盾的,而这份矛盾在斯人已去时也消散了大半。

    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的抱负,还有那么多来不及实现的愿景。

    自己是恨他,但大祁需要他,百姓需要他。

    他还需要用生生世世去赎罪,为大祁,为百姓直到时间的尽头。

    可讽刺的是最后受到了生生世世惩罚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裴逸之,你真的太狠了。

    “怎么了?”

    陆野看云清婉醒来后就盯着手机一言不发,眼中荒芜蔓延,担忧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