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腕表
    祝朝意当然和宋俨冷战过,而且还与他妈妈的那只表有关。

    高二上学期期末前,她妈又想让宋俨管她学习,但她那会儿沉迷漫画,一下子充了两年会员,除此之外都没有花钱的欲望。

    所以宋俨之前那招没用了。

    不过她有天自习课上用手机偷偷看更新,山一般高的课本堆叠,她躲在背后,老班无论怎么经过,都只能看到她在对着习题发呆。

    下了课,宋俨却突然问她在看什么。

    她震惊他眼睛那么好使,挑眉,“关你什么事?”

    宋俨把写好的两套模考卷收起来,拿出本竞赛题,“《第18室档案》?”

    她蹙眉,“你偷学算命去了?”

    这怎么猜出来的!

    宋俨没告诉她,她书包拉链开着,露出了漫画单行本的书脊,标题是大剌剌的加粗艺术字。

    还有个圆碌碌的东西,他很眼熟。

    昨天晚自习前,他去电教室查了半个小时《第18室档案》,了解到这是个机械表拯救世界的英雄主义故事。

    正巧,他手上有只和主角表很像的。

    于是快下课了,宋俨拉一下外套袖子,要上课了,他也拉一下。

    接连三节课如此,重复性的动作让祝朝意投去了视线。

    银色金属表带圈在骨骼朗硬的手腕上,对高中生而言过于老气了,显出一种做作的成熟。

    所以《第18室档案》的主角一开始还被欺负了,校霸三人组看不惯他那只机械表,说他是偷的,然后把他打了一顿。

    但三两下就被主角表反杀。

    祝朝意看着眼馋,但刚想开口,宋俨就把手腕收起来了,用另一只手压着,开始刷题。

    他刷题时一般不会被外物吸引,她在旁边趴了好一会儿,想的都是自己买过周边和宋俨手上的一比起来,实在是劣质。

    祝朝意越想越心痒。

    她一定要得到那块表!

    因此下课铃一响,她就和他商量能不能戴几天:“哎,不是想让我学吗?”

    宋俨拿眼角觑她。

    祝朝意点点自己的手腕,“给我玩几天。”

    他推脱了好几回,她苦口婆心地讲价,最终宋俨不情不愿地,“行吧。”

    一回生二回熟,宋俨撕了张草稿纸写学习清单,祝朝意歪歪扭扭地签字画押。

    还是算积分,但这回换的是手表的佩戴时长,从期末考后开始。

    祝朝意埋头苦学,理科卷子除了最后一道选择题和填空题,宋俨都不让她蒙了。

    她就咬着笔头,听他把知识点掰碎了地一道道讲,动量守恒定律怎么记,细胞与外界环境物质交换的重点是哪些,等高线大题怎么判断建筑选址。

    “我以为你选的物化生呢。”祝朝意把山地对交通的影响一点点挤出自己的大脑,听到宋俨道:

    “我是选的物化生。”

    哦,可不嘛,太合理了。

    祝朝意没有丝毫意外。

    虽然宋俨讲高二地理时却娓娓道来,她任何不懂的经他点拨过,都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但她才记起小课的时候,他俩根本不在一间教室。

    祝朝意感觉自己再和宋俨待下去,都会丧失对普通高中生的正常认知。

    就这么熬到了期末考,成绩出来后还得上两周的课,而他们说好了,这两周祝朝意可以一直戴着宋俨的表,放寒假前还给他。

    结果因为那什么的墨水定律,寒假前最后一天,祝朝意不小心把表弄丢了。

    宋俨先察觉出她的异样,因为她越临近放学,咬笔头越厉害。

    他怕她把牙崩掉,开玩笑说:“丢东西了?”

    祝朝意不吭声,宋俨的心沉下去,声音也压低了,沙沙的哑:“丢哪了?”

    祝朝意瞒不过他,眼睛盯着又提了100分的总成绩单,哼哼道:“今早还戴着的,中午吃完饭回来找不到了。”

    他们学校是比对着大学校园的规格建的,占地辽阔,东南西边共有三个食堂。

    宋俨一般去的是东苑的平价食堂,碳水量足管饱,荤素搭配营养。

    而祝朝意只在西苑吃,西苑餐食是四星级餐厅的水准,校领导要是宴请市级省级的专家,也一般在西苑摆桌。

    那是宋俨第一次去西苑,也是第一次进西餐厅。

    每个卡座都是沙发配软枕,琉璃瓶里插着娇嫩的康乃馨,折成天鹅形状的洁白餐巾纸。

    他冲进去挨排检查,脸色差得像是来寻仇,祝朝意慢他几步,在门口就听到一道粗犷的男声在喊:

    “你哪个班的?!都放学了往哪儿闯啊?!VIP卡拿出来我看看!”

    餐厅经理见宋俨面生,一件校服外套洗得快起了球,脚上的球鞋也是五六年前的旧款,看着就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抬手就想去推宋俨,半道被一张卡飞拍在手背上,棕色的手背霎时红了一块,他却心疼地喊起来:

    “诶,祝同学,诶,这会员卡别不小心弄脏了……”

    西苑是会员制,一般办了卡的学生经理都眼熟,但他对祝朝意格外客气。

    因为别人家给学校捐钱都是盖楼、建实验室、升级更新大礼堂。但祝朝意她爸妈特地跟校董会说,这笔钱都是给食堂的,就为了家里孩子能吃好。

    有祝朝意在,宋俨畅通无阻地调了监控,从西苑进学生开始逐帧查看。

    但祝朝意左脚踏进来那刻起,她的手腕就是空的。

    “早上最后一节体育课,你选的什么?”宋俨的太阳穴止不住地跳,血液急促流动,他的脸色却愈发地白。

    “游泳……”祝朝意嗫嚅,又跟着急匆匆地赶往游泳馆,刷校卡进去,闷沉流动的水声仿若潮汐。

    宋俨没法进女更衣室,祝朝意自己找了一圈没看见,出来告诉他,两人便又进到泳池边,沿着边缘泳道一寸寸地看。

    他逡巡完了浅水池,抬头便听祝朝意迟疑道:“……你看那里。”

    她蹲在深水池边,眼底被深蓝的泳道映出晃动的水波,宋俨朝她手指的地方望过去,看到池底躺着只扭曲的机械表。

    水浪冲刷的声响灌进他的耳朵里,他像置身于瀑布之下,眼耳口鼻都进了冰冷的水,全身的毛孔都被腌到那种潮湿的腥味。

    被丢弃在泳池里的仿佛成了他自己。

    “喂,你干嘛!疯了!”他的手臂被大力往后扯,祝朝意尖声喊他,他才发觉自己想往水里扎。

    而他不会游泳。

    他没选过游泳课。

    “行了行了,我去捞,你在这呆着。”祝朝意四周看了看,没见着有网兜类的东西。

    现在又是冬天,还是寒假前一天,所有人都走了,没有学生会在这个点来游泳馆,所以就连救生员都不在。

    估计是在厕所摸鱼,听闻两个学生来更衣室找东西,也没放在心上。

    祝朝意窸窸窣窣地脱衣服,宋俨贫血似的白着一张脸,跪在池边,眼神直愣愣钩在泳池底,让她觉得再晚点,他就要溺进去。

    所以她一秒都不敢耽搁,穿着保暖内衣跳入水中。

    游泳馆24小时恒温,池水也是,但还是刺骨的冷,四面八方的水往她衣服里钻,水蛇一般缠绕、锁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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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朝意捞起腕表,还没上岸,手臂先出了水面,往宋俨的方向塞过去。

    然后才咳嗽着爬上来。她下去得太急,鼻腔进了水,呛得脸通红。

    “……坏了。”宋俨喑哑道。

    听着像是呜咽。

    祝朝意歪着脑袋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什么?”

    “我说,坏了。”宋俨咬着嘴唇,眼眶通红,睫毛禁不住地发抖。

    那只表被他紧攥在手里,但祝朝意还是看到了遍布划痕的玻璃表壳,表带也伤痕累累。

    像是被人砸过。

    宋俨的视线似乎要把祝朝意咬住,牙齿也是,“你不是说放储物柜了吗?你脑子不好,眼神也不好?”

    祝朝意的刘海湿黏在一起,瘦削的肩胛因为湿吻而打颤,“你有病吧,我就是放储物柜里了!而且我哪来的动机摔你的表!”

    动机?

    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过动机?

    但宋俨还是粗喘着气,想起他们和其他两个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高二(15)班,还有高三(3)班。

    徐暮池。

    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眼前。

    徐暮池就是高三(3)班的,一米□□的校篮队长,为人讲义气,声望极高。

    但也是他,曾经带着帮小弟把宋俨堵小巷子里,边推搡边警告:

    “离我们徐总的女人远点知道吧,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凡事啊,先照镜子问问自己算老几!”

    所以原因还是在于祝朝意。

    祝朝意冷得发抖,但又怕宋俨寻死觅活,而且,确实是她没把他的财务看管好。

    所以她头一回对宋俨低声下气,“对不起啊,我……”

    但宋俨猛地站起,不顾眼前白光闪过的眩晕,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没两步又折返回来,脱了身上那件旧外套丢进祝朝意怀里,然后又头也不回地离开。

    祝朝意眼见他只穿着件袖口短了一大截的深灰色毛衣,就快消失在男更衣室入口。

    脑袋发热地大声吼:“我靠,你有这必要吗!就一破表!”

    就算是她有错在先,但表不是她弄坏的啊!宋俨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连声谢谢都不说!

    她的怒吼在偌大的游泳馆中撞出回声,“大不了我赔给你就是了!那表看着也值不了多少钱,我按十倍赔给你行不行!!”

    宋俨单薄的背影定住,他回过头来,眼里还有水汽,但死活掉不出来,“你们一家,就只会用钱解决问题是吗?”

    祝朝意和他贫惯了,下意识地回嘴:“能用钱解决的,那都不叫问题!”

    “哈……”宋俨笑出来,嘴角的弧度难看得有些恶心,“行了,祝朝意,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泳池的水还要冰:“你不是一直讨厌我吗?下学期开始,你会有新同桌了。”

    ——凭什么??

    祝朝意的脑海被刻上三个大字。

    一直都是她来决定扔掉不要的东西,要换同桌也该她说了算。

    宋俨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她的嘴角也一点点提起来,“那可太好了!真有骨气!但你一开始还不是为了我妈的钱?”

    祝朝意没想过自己说话能如此刻薄,像刹车失灵,一头冲下悬崖。

    “有本事那表一开始就别借,谁稀罕!装什么大方!”

    她眼睫毛上的水滴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碎成小珠子,流进下水道里。

    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宋俨的脸跟死了三天一样惨白,摇摇欲坠。

    比她还要像一只夹紧尾巴的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