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祝朝意刷了学生卡，哆哆嗦嗦地洗了个澡，拎着湿哒哒的保暖内衣，被校门口等了半天的司机接回家。
按照冬天的惯例，她家阿姨早炖了一人一盅的花胶鲍鱼鸡汤，她爸在门口迎接，见她面色不虞，迭声道：“我的大宝贝儿诶，喝点汤去去寒先。”
他看到了她手里那坨湿衣服，还有件水洗得有些褪色的校服外套，却没开口问她怎么这么晚回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祝朝意会嗷一嗓子，再原原本本地控诉出来：“……真是气死我了！”
她爸也“哎呦天啊”地给足了情绪价值，然后闪身进厨房，亲自煮红糖姜撞奶，把祝朝意的问题留给她妈。
生意的事是她妈管，孩子的问题也是她妈管，她爸是入赘的，每天忙活的就是全家人的饮食起居。
祝妈妈了解了事情原委，立即联系了他们学校的学生处，调监控、还原事实真相、投诉反校园欺凌委员会，一气呵成。
祝朝意这才知道有徐暮池这个人，而寒假开始没两天，她就得到了他的道歉，还有他唆使的另一个偷手表的女生。
“对不起，祝同学……”两人的说辞大差不差，诚恳、悔恨，但不难看出道歉稿子找了代笔。
她妈拍拍她的背，祝朝意冷着脸，“没关系。”
虽然该被鞠躬致歉、该说出这一句的另有他人。
不过她后来得知，徐暮池刚被几所QS前100的国外名校录取了，但秀offer的朋友圈还没热乎多久，就被一封匿名举报信投诉到校方。
信里不仅提了这回事，还搜集了他高中三年霸凌同学的证据，告得徐暮池的大好前程都成了泡影。
但这也没有改变下学期开学后，宋俨还是把座位给调开了。
开学那天下了雨，她收了伞进班里时，宋俨已经把自己的东西，课本、习题集、书箱，全部搬到了后面。
班上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有一套闲置桌椅，很偏，不在教室护眼灯的最佳照射范围内。
宋俨挨着墙坐，身上还是那件褪色的校服外套，是那日后司机送到他家里去的，在阴雨天里更显陈旧。
灰扑扑的像是要发霉。
祝朝意“砰”一下把自己的书包放到他原本的位子上，一个人占了两个座。
老班进来了，对此毫无异义，她便知道宋俨提前打过招呼。
不愧是优等生，她办不到的事，对宋俨而言不过一句话而已。
而祝朝意也懒得去解释，宋俨误解她也好，错怪她也好，她不在乎。
他估计也不需要她的长篇大论。
在他心里，她反正就是个用钱解决一切的暴发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她上课也不像是在听天书了，基础题该做的都会做，遇到不会的就回头问一下物理科代表。
他们班又不止宋俨一个会学习的人，谁少了谁不行似的，切。
但她每次一回头，就能看到最后一排那几座高高的书墙，露出小半乌黑的头发，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整天都不带挪窝的。
而宋俨某天自己搬回来的时候，祝朝意的气劲儿也早不知忘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
他挡在过道和她的座位中间，镜片擦得一尘不染，瞳仁也恢复成了黑漆漆的、古井无波的状态，祝朝意读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让一让。”她轻踢他的凳子腿。
宋俨起身，她侧身进去，放下书包，丢了一盒橙汁在宋俨桌上，什么也没说。
正值倒春寒，窗外光秃秃地枝桠在清晨还挂着白霜，橙汁纸盒也冻得刚才冷柜里拿出来一般。
被带进暖和的室内，盒身上凝了层细密的水珠。
宋俨摆正橙汁，抚去桌面的水渍，掰下了湿淋淋的吸管。
……
祝朝意做着日常的保湿护肤，镜子里的她褪去了青春期的最后一点婴儿肥，削尖的下巴凸显了相貌里的苛刻疏离。
所以现在怎么办？
买盒橙汁暗示一下？
宋俨能买她的账吗？
系统不断弹出任务框，现在已然是今天她起床后的第二次。
【请在约会过程中和男主牵手，满2分钟视为任务完成！！】
【请宿主切勿消极怠工，否则视作崩人设，将有电击惩罚！！】
硕大的感叹号像催命符，祝朝意拿起卷发棒，一丝不苟地调整颊侧的头发。
还好下午得去陶艺DIY，她必须找机会处理掉这个用电的安全隐患。
屋漏偏逢连夜雨，长使英雄泪满襟。
相约宋俨做陶艺，柳暗花明又一村。
SUV从外头回到楼下的时候，祝朝意刚把叶澜舟推荐的电影看完。
她拿起包就出门，神态十分自然，仿若要和冷战了三天的人独处的不是她。
但宋俨还是冷淡着不说话，从她上车到抵达陶艺店，每次她开口，他都是用单音节的“嗯、哦、啊”来回应。
“你早上去实验室了？”
“嗯。”
“中午我和挽星一起吃的番茄牛肉面。”
“哦。”
“上色挺快的，今天应该不用踩点回去。”
“啊。”
祝朝意想起她房东的小孙女，十一个月大，扎俩冲天羊角辫，也是这样一个个词往外掉。
宋俨还没她发声的节奏起伏。
但他该做的都会去做，挤颜料、找色卡、接水洗刷子。
为了不跟祝朝意说话，忙成了店员的模样。
祝朝意记着那些cp粉夸他的话。
寡言疯批，但眼里有活。
寡言她懂，宋俨社交障碍。
疯批她大概理解，宋俨这人脑子有问题。
眼里有活，应该是想说他挺勤快的，就会埋头苦干。
换言之，这三个词也可以是沉闷、有病、一根筋儿。
cp粉可真会夸人，夸到她心坎里去了。
祝朝意看他大手里捏着细毛笔，笔杆还没他小指一半粗，那双薄情寡义的眼睛聚精会神的，全是严肃和冷漠。
不像是在给陶瓷杯描边，像在研究动物大脑切片。
实在难以理解，同样一双眼睛，周六隔着窗玻璃注视她的那个瞬间，怎么就被定格成了深情痛苦的永恒？
还被节目组剪成了下期预告？
祝朝意理性分析，若是去除了bgm、滤镜、人为的放慢延长，宋俨那一眼很可能就是脑袋空白的一瞥。
而她只是恰好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内而已。
实际宋俨看她，可能跟看路边的小狗屎没区别。
而且，微博算法给她首页推荐的恋综相关里，还混有几个宋俨x苏挽星的cp片段。
宋俨在里面的“特殊对待”，神态、动作，性感得有点蛊惑的转场踩点都是直播里截出来的同一帧。
不可否认有抄袭的成分。
但这也从侧面体现一个问题。
宋俨双臂环胸地盯着某处时，谁知道他是在看她，还是苏挽星？
或许他在看庄摇也说不定。
所以他们冷战的缘由肯定不是什么宋俨为她吃醋了。
祝朝意稍加思忖，只记起另外一个不合常理的小细节。
她没吃掉的那点蛋糕，被宋俨端走了。
所以他是打击节约浪费小警察？环保小卫士？最近是地球日？
她捏着另一根细毛笔，靛蓝色的颜料在陶瓷杯上弯成代表波浪的曲线，在百无聊赖发呆的间隙，偶尔看宋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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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是探寻还是不解，宋俨无法确定。
他自己单独坐教室角落的那半个月里，也总有这么一道眼神摇摇晃晃地掷过来，还自以为悄无声息。
前排都是黑压压的后脑勺，只有祝朝意露着半张白皙的侧脸，睫毛闪动，掩着些许索然无味。
她找别人问题目，借别人的笔记本，向别人说谢谢。
就是和他毫无交集。
他们的关系回到了最初，身为同班同学，祝朝意却对他一无所知。
而她本也不需要知道他这个寡淡的存在。
所以那两周里，她从没来过后排。
就像这几天他刻意避开她，她也就这么接受了。
祝朝意不可能哄他。
宋俨五年前就明白。
即使她喜欢他，也不可能纡尊降贵地哄着他。
所以宋俨愈发焦虑。
幸而祝朝意早出晚归，除了集体游戏，和嘉宾们都没交集，这点顾雁飞也一样。
他因此有时间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还能借助互联网的智慧，学习“和朋友吵架和好的50个小妙招”。
搜着搜着，他看到一条点赞3万的评论：【没什么是do一顿解决不了的】
屏气凝神研究了一刻钟，宋俨才发现自己点进了“情侣吵架该怎么解决”的频道。
震撼的心，颤抖的手，停不下来的眼神。
什么玩具，什么手铐，什么口口口口，评论区人才济济，宋俨过后写了三个文献综述才冷静下来。
“天空呢，要画吗？”清软的女声唤道，祝朝意抬眼看来。
宋俨收回横七竖八歪倒的思绪，慢慢深吸一口气，喉结微动，“可以。”
他们一开始的分工是，他画沙滩，祝朝意画大海，现在他换了支笔，蘸取了浅蓝，落在陶瓷杯上。
上好色的陶瓷杯还需被送至窑里二次烧制，他们把画笔放下检查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祝朝意的天空是月亮和星星，而宋俨那侧只有一圈由金黄渐变成深红的太阳。
“日月同辉呀，烧出来肯定好看。”店员笑道，与他们又约定了提取最终成品的时间。
宋俨掏出手机看日程表，两周后，“你肯定自己那天不忙吗？”
祝朝意眉心微挑。
原来还有这茬，宋俨一直在气的竟然是这个！
但她没法敲定那么久之后的行程，所以也不能把话说满，“如果我有事儿，绝对提前两天向你请罪。”
祝朝意抬起手发誓。
她的手掌白润，细而淡的掌纹像叶脉延展，宋俨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跟她击了个掌。
祝朝意：“？”
宋俨已经转过了身，“一言为定。”
他掌心的凉意残留着，她不自禁地蜷起了手指。
靠，这0.01秒能不能算在任务时长里啊！
祝朝意内心酸楚地坐上副驾座。
宋俨打着火，还挂着P档，她侧头看他怎么还不动，他却突然倾身过来。
木质柑橘香气四溢，他漆黑的睫毛放大在她眼前，纤长浓密，瞳仁比她记忆里的任何一刻都要有光泽。
灼热的呼吸似乎也覆盖在了鼻尖，祝朝意被无形间的压力禁锢住，脊柱僵直。
但宋俨只是打开了她膝盖上的储物盒，从里面提出来一个……
毛茸茸的钥匙扣？
“送你的。”他道。
她没出声，他还极其不熟练地补充，想给这份礼物找点理由：“前几天看到，觉得还行，就买了。”
祝朝意大脑卡住，咯吱咯吱响，在他用食指挑着环扣递来的时候，握住那只毛茸茸，也反握住他的手。
她说：“宋俨，我们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