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一整晚,周淮樾决定回趟云滇,无他,猜想不如实锤。
与其,在煎熬中沉默;不如,在对峙中清醒。
他要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沈柔娇不再需要他。死心,也许需要的不是一个理由,而是一句“再见”。
不会说再见的周淮樾,决定好好讲一次再见,不留遗憾地认真说次:再见。
起床后,周淮樾便开始收拾行李。他嘴硬,周父也不多问,只问他大概几点走,计划多久能回来。
“坐十一点的车走,来回路上七天,最快十天后就能回来。您注意身体。如果......”他停顿下来,抬头望向窗外。
天空愈发灰蒙蒙的,清晨还能看到远处的山,现在竟连眼前也快糊成一片,像陷在没有方向的迷阵中,不知何方是出口。
如果十天没回来,会怎样,他不知道,没设想过。终究讲不出个结果,周淮樾叹了口气,继续收拾行李。
“把这幅字,给你陆叔带去。”周父从抽屉里取出折叠又折叠的宣纸,展开后,是用略显笨拙的行书笔触,书写的苏东坡诗词《定风波》: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几年,我写得最得意的一幅。”落款印章是琢玉,跟周淮樾手里的那枚一样。
返璞方能归真。周初琢经历过世间聚散离愁后,在书法上,去除燥气藏起锋芒,守拙于巧,用晦而明。进入个人书写第三重境界:疏淡质朴,神韵兼备。
不会写,但会看的周淮樾,有被震撼到。
......
临出门时,天气仍旧没有转好的迹象。周父担心客车受影响,坚持送儿子到村口。
父子两人站在迷雾中,左等右等等不来车,一直傻等也不是个事,只能调整计划,推迟到明天再走。
周淮樾将装行李的包甩在肩头,跟在父亲身后。他双肩下垂,脚步沉重,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这会儿也所剩无几。
眼看走到家门口时,身后响起叮铃铃、叮铃铃急躁的铃声,一辆二八加重绿色自行车,劈开浓雾穿越而来,邮递员身披绿色雨衣,脚踩长筒雨靴,费力地瞪着车子前行。
两人见状立即让开路,邮递员却在他们面前刹住车,“周淮樾?是吧!有你的电报,路上雨大,今天迟了些。”说话间,他掀开雨衣,露出斜挎包,从里面翻出一个信封,发丝上的雨珠落在‘电报’两字中间。
“谢谢!”周淮樾接过电报,用手抹掉滴下的水珠,并不着急打开,只对折后放进上衣口袋,没丁点想看的意思。
“怎么不看,万一有急事呢。”邮递员眉头皱起老高,对他的淡定表示深深地疑惑与不解。
周淮樾自嘲地笑了笑,解释道:“不敢看!”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怕什么。也许,是怕看完,连回云滇的想法都会变得多余。
“回去看吧,谢谢啊!”周初琢理解儿子的心情。
说是不敢看,揣着电报的周淮樾,紧张地心脏都快跳出来,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看出他的急迫,周父让他先走,自己则慢悠悠地晃回去。
“啪!”几乎是冲开房门,周淮樾丢下手中的包,走进卧房。
坐在书桌前,他从口袋里翻出电报,平铺在面前,静静地看了两秒钟后,展开电报:师傅,我好开心!咱们成功了,咱们的药材生意成功了!吉祥如意很想你!我们都很想你!期盼你早点回来!徒弟沈柔娇。
“!”
周淮樾连读了三遍,尤其是那句我们都很想你。
换言之,不就是:“我很想你。”
沈柔娇想他,她想他!
平静的表情下,是心如擂鼓的悸动,每个字都是超乎他的想象,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仅从字面就看得出沈柔娇很开心,很喜悦,很兴奋。
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等周父到家时,周淮樾微微上扬的嘴角仍没放下来,看得出这份迟来的电报,很合儿子的心意。他站在卧房门口,逗趣地问:“还要回去吗?”
“我现在就写信告诉她,过年后回去!”周淮樾头也没回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信纸,一字一句地回应着他的喜不自禁。
周初琢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儿子,早已深陷,出不来了。
……
拿到药材收购站试点的第二天,沈柔娇特意给周初琢发了这封电报,她确实特别特别的开心。
一方面,取得县政策支持后,沈柔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请经营用房。她老早看上了村口的那间大平房,是人民公社期间留下的集体食堂。
就是大锅饭时期,因家家户户不做饭,都去吃大食堂而专门盖的。虽只存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但房子还在,比村长建议的那间废弃用房,不知好多少倍。
又大又宽敞,带独立院子,更重要的是靠近马路,交通方便,以后刷墙体广告,也很醒目,周边村子里来卖药材,方便寻找。
另一方面,野生黄精的订单已完成,崔老板对这次的货很满意,共结款6325元,去除村民的人工费220元,实际收入6000多,再加上前期卖药材的结余,收购站的启动资金充足。
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经营用房的审批一下来,他们的药材收购站就可以正式挂牌营业。
沈柔娇很享受这样的成就感,从0到1,从不可能到可能,从概念想法到落地执行;是他们用小锄头一根一根挖出来的,是卖药材一毛两毛几块几百攒起来的,是冒着风险齐心协力干出来的。
每一步都是满满的收获。
为这一天,他们真得努力了很久。
她喜悦,周淮樾应该也会喜悦。
而电报后面那几句,是临时加的。沈柔娇问工作人员,还需要再写点什么时,对方建议:“你就写大家很想他,让他早点回来。你师傅收到电报后肯定高兴,高兴到睡不着觉。”
确实!
当晚,周淮樾高兴地睡不着觉,那封压在枕头下的电报,看完一遍放好,没一会儿,又看一遍放好,反反复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就连在梦中,他还能听到沈柔娇的那句:我很想你。
有了上次的书信经验,周淮樾先分享了南山村有趣的事情,当然主要是那眼泉水、那棵无名草,和那位挺奇怪的道观大师父;然后,他学会了提问,他关心什么就问什么!
比如: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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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情这么开心?最近有没有好好练字?吉祥打架还打不过如意吗?我的药材简介你有没有誊写完?如果让你做师傅的代笔你可答应?……
又是整整几大页,写好后,周淮樾在书信里加了一幅画,一幅他之前没画完的画。
……
沈柔娇收到信时,已经是一周后的半夜。
半夜?
对!半夜县高中的学生,才在老师的带领下,从挖水库的偏远地方回来。从没参加过如此高强度劳动的沈柔娇,双手磨满了水泡,疼得只想哭。
对比出发前,自带干粮,无比激昂兴奋的状态,累了一周的学生们,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太苦了!
没有大型机械,全靠肩挑手扛,纯手工操作,修建水库真得太苦了。
塘坳水库,在距离县城十多公里的位置。第一天,全校师生走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刚歇了十几分钟,每个人分发了一套铁锹、扁担、箩筐。
沈柔娇没见过这种阵仗,集体大劳动的阵仗,当她拿着工具走到工地时,彻底被震撼。
人比土多!
工地上密密麻麻都是人,挖掘土方的,运输土方的,干得是热火朝天,基建狂魔是有传统的,场面实在太震撼人心,沈柔娇差点就哭了。
“师傅,你要是害怕,就躲我后面,我帮你干。”身后有人看她想哭,以为是被吓坏了,忙安慰道。
?
打着石膏的顾长庚竟也出现在工地上。他二次骨折的事,全校皆知,他根本不用参加挖水库大劳动的。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你爸妈知道了,要担心的。”沈柔娇真觉得顾长庚脑子有包,这里根本不是凑热闹的地方,他跑来除了捣乱,还是捣乱。
“老师说,我可以来,负责后勤,同学们发干粮,安排住宿什么的。”他说的跟真的一样,要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要求来,哪个老师会愿意带着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伤员。
“去去去,到那边,找个凉快的地方坐着。”沈柔娇往旁边一指,正好同段白生的视线相交,自从上次警告过他别管自己的事后,段白生当真没再打扰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师傅,你悠着点干啊,我怕你吃不消。”顾长庚看沈柔娇手里铁锹的木杆比她的手臂都粗,就心痛,如果可以,他真想代替她去干。
这种挖水库的活,一干就是八九个小时,厂里的工人都吃不消,更何况瘦弱的高中生,还是女高中生。
“我可以的。”沈柔娇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
然而,事实证明,她不可以,很不可以。
挖掘土方时,先要用铁锹将土层挖松;遇到坚硬的土石,还要用铁锤敲碎。土很瓷实,完全要靠臂力才挖的动。没几下,细胳膊细腿的沈柔娇就铲不动了。
也不光是她,班里大部分女生都干不动。
老师重新调整工作,男生负责挖,女生负责把挖好的土或石块会被装进筐子,用扁担运输到指定的地点。
两趟下来,沈柔娇白衬衣的肩膀处,被磨出血水,渗得成红色。
她这次真哭了,疼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