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出门，少女转身回望，“原来他不是聋子啊……”
海妖笑了，“你真可爱，小法师。聋耳是好事者给他取的绰号，因为他永远能忽略对他的嘲讽和质疑。”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西莉亚发出一声感慨，“有点可惜。”
浅绯双瞳贴近了她，“你就那么确定？”
少女立刻躲到了诺亚身后，“我也希望不是。”
诺亚一脸嫌弃，“我会把东西交给赫克托斯鉴别。过两天我们就能知道了。”
“他恐怕不行，最近很忙。”海妖摊手道，“你知道的，教会内部最近在干什么。”
诺亚抬眼，“你通过审查了？”
“不然我能被调到环山城来？未经允许，他们连只蚂蚁都不会放出哀土。”
诺亚把玩着手里的空间手环，“看来我只能去一趟默尔林，找阿图姆帮忙了。”
“何必舍近求远，伊洛西丝就在环山城，你去找她不就好了。”
诺亚皱眉，“她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月前。难道你不知道，她一直对古赫尔很感兴趣？”
“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大概不想给你当免费苦力？何况霍尔提斯也在。”
联想到这位同胞的行事，诺亚理解了，“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泰罗勒斯一族的，我至今没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的发色也很像。”海妖笑着转身，窈窕身姿在树荫中摇晃，“我带你去见她，顺便祝贺她假期已经结束了。”
好在环山城的传送阵已经恢复了运转，他们顺利来到了高塔区的一处小别墅前。开门的是一位额生银色双角的俊美男人，对着他们躬身行礼，“欢迎您们的到来，永夜者阁下，奥古蒂斯阁下。”
诺亚并没有感受到巨龙的气息，“伊洛西丝呢？”
银角男人姿态谦卑，“主人外出期间，并没有告之我们去向。”
这样的回答完全在诺亚的意料之中，“你告诉她，我有关于这次古赫尔探索的一手资料，连安娜都不知道。如果她没兴趣，我明天就去默尔林找阿图姆。”
男人的银色双瞳中闪过一抹光辉，他侧头按住角，似乎在倾听什么，片刻后才对诺亚说，“各位请进吧，主人很快就会回来。”
海妖抱着怀中少女轻笑，“‘很快’是指她很快就从后门溜进来吗？”
西莉亚根本没意识到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快帮帮我！埃曼！”
绿眼男人举起手后退，西莉亚努力挣脱缠绕自己的手臂，那肌肤冰冷而滑腻，就像是某种爬行动物，“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你！诺亚！救命！”
诺亚看也没看身后闹剧，“你没忘记那条鱼尾是怎么断的吧，奥古蒂斯？”
海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我不得不承认，我棋差一着，毕竟那只是‘一场意外’。”
西莉亚心有余悸，连退好几步，直到撞上了埃曼的胸膛，“抱歉。”
埃曼露出了同情的眼神，“你被盯上了，阿蒂斯一族不会轻易放开自己的猎物。”
“之前骚扰你的那位，是怎么解决的？”
“他死了。”
西莉亚沉默片刻，“好吧，看来我得想想别的办法。”
几人跨过华丽而精致的雕花大门，眼前豁然开朗，这间外表平平无奇的小别墅，内部别有洞天：流淌着璀璨星河的夜幕下，是一望无尽的原野，开满透明如冰的花，乍一看去，仿佛漫无边际的雪原。
随着银发男人念诵出晦涩的龙语魔咒，花丛中出现一条蜿蜒小路。
海妖笑道，“雅格·哈勒克如果看到这副场景，恐怕就会把矛头从默尔林转向巨龙了，论起魔法上的奢靡，谁也无法跟巨龙相提并论。”
沿着小路走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了坐落于湖泊中的小岛，男人本想带他们坐船，却被诺亚拒绝，“我受够这些装模作样的东西了。”
黑焰腾空而起冲向尖塔，只有海妖仍在原地和男人面面相觑，“我还挺享受坐船的，请吧。”
空旷的湖面上响起了优雅而悦耳的女性嗓音，“你总是这样没耐心，诺亚。你就不能学学你的孕育者，多一点对美的欣赏吗？”
黑焰散去，几人落在了银色尖塔前，“伊洛西丝，我们的文明是建立在对美的追求之上吗？”
银色冰晶从湖中涌现，汇聚成一道透明的女性身影，她对诺亚伸出手，“我要的东西呢？”
诺亚丢给她空间手环，“先看看这几样，我需要确定它们是否有被污染的痕迹。”
透明身形逐渐显现，女人露出了真容——那是一个身材高挑，银发银眸的美人，“又是工作，加入七神教会大概是我人生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你最错误的决定应该是选择踏入梦园。”
女人收起手环，“你到现在还在后悔这件事吗？”
诺亚摊手，“不一样，我没得选，而你有的选。”
女人挥手，院门敞开，“进来吧，我从妖精那弄了点果子。”
“什么口味？”
“记忆。”
…………
西莉亚坐在装饰华美的客厅里，手拿一颗名为“记忆”的妖精果，它大约拳头大小，长得像成熟的樱桃，却散发着一股奶油的香气。
埃曼咬了一口，满意地眯起眼，“真令人怀念。”
她学着埃曼咬下一块慢慢品尝，随后感受到一股干爽的空调冷风吹拂在脸上，鼻尖萦绕着碳酸汽水和炸鸡的香气，让她仿佛回到了吃着垃圾食品打游戏的快乐时光。
伊洛西丝微笑望着他们两人，“看来孩子们已经醉了，我们也该开始工作了。”
“我正在工作。”诺亚一口吞下妖精果，“我们去哪？你的地方够安全吗？”
“比哀土是差了点，但至少比默尔林强。”银发女人挥手，两人便传送到了门前，正好遇到了刚上岛的海妖。
“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诺亚笃定这东西有问题，我可不敢拿我家冒险。”伊洛西丝轻摇手环，对银发男人说道，“你留在这里照顾我们的小客人，如果我出了事，及时去暮色镇联系安娜。”
“是，主人。”
诺亚挑眉，“他们还没离开？”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的原因，那个女人真是太会使唤人了，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她的陷阱里。”
诺亚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并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
伊洛西丝笑道：“但你还是上当了。”
“玛丽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确定她真的有？连盖亚都无法得知去向的东西？”
诺亚疑惑，“凡人就算了，为什么你身为巨龙，也会对那女人的话深信不疑？”
“因为她没有出过错，几乎。”伊洛西丝摇摇手指，“而玛丽，是个骗子，还是惯犯。”
“预知并不是什么万能的力量。”诺亚没有说服别人的爱好，“我们还是开始工作吧。”
“终于开始工作了，我还以为你们要聊到明天呢。”等候在旁的海妖加入话题，“我同意诺亚的观点，别被那女人的外表骗了，海妖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个潜伏的狩猎者。”
“我想，还是开始工作吧，至少在天黑之前解决这件事。”伊洛西丝以指节在空中轻叩，带动清脆的冰晶碰撞声，眼前风景飞速变幻，湖心小岛远去，透明花丛退去，他们来到一片纯白无瑕的世界。
“让我看看。”伊洛西丝取出手环中的东西，一幅风景画，一本薄薄的诗歌，一尊大地女神雕塑，都是些寻常普通的事物，至少在诺亚能观测到的浅层意识里，没有任何异常。
在精神力的深层挖掘上，诺亚确实不如她，他的主要特点表现在精神力压制上，这也是他们阿克米诺斯族的一贯特色，绝对的力量，粗暴简单。
她分出一缕精神力，小心翼翼将风景画包裹进去，多年的工作经验教会了她认真对待每一种可能存在的污染方式，上一个不够谨慎的同事在梦境囚牢里关了两个月才被放出来。
一片死寂中，连呼吸都变得漫长。少年掌心跳动的漆黑火焰，映入他灿金的双眸中。海妖虽然笑着说“放松”，周围元素气息却凛然如锋芒。
不知过了多久，风景画飘然坠地，伊洛西丝缓缓吐息，“除了平静外，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海妖看向诺亚，“这么说，我们又错了？”
诺亚摇头，“不，如果真如你所说，他每天都向这幅画祈祷，寄托他的希望与欲求，那绝无可能在深层意识中保持纯粹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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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我们都能骗过去……”伊洛西丝又继续检查了雕像和书，“好吧，如果他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那我们就遇到几百年来最难对付的家伙了。”
海妖扬起唇角，“在这个世界上，相比前者，我更相信后者的存在。当然，我没算默尔林的魔法人偶。”
诺亚提醒：“奥古蒂斯，我们是在讨论污染存在的可能方式，而不是在默尔林参加一年一度的谐星大赛。”
“那比赛可没什么意思，每年都被博斯家族的人内定，还没有默尔林的派系内斗有看头。”海妖的态度依旧懒散，“别紧张，就算真出了什么事，霍尔提斯还没走呢，他一枪就能把这儿的污染和城市一起烧成灰，也算为你出口恶气了，不是吗？”
诺亚看了她一眼，她依旧笑嘻嘻的，“这座城市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哦。”
一听到这个名字，伊洛西丝猛地捂住胸口，“不！千万别！我还想活到找到伴侣、孕育后代的时候！我的子嗣一定会拥有和我一样美丽的眼睛和鳞片！”
“行吧，就算博斯家族内定了，我们也能拿到谐星杯的亚军。”海妖被她的过度反应逗笑了，“霍尔提斯也没那么可怕吧，他的契约者，女神的持杖人还在呢。”
这番话得到了伊洛西丝的白眼，“你们这些外族人，连他真正的力量都不曾见过，也胆敢说‘他没那么可怕’？”
“说完了吗？”诺亚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该做出决定了，是选择相信雅格·哈勒克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还是打算对付一位隐藏极深的难缠对手？”
伊洛西丝毫不犹豫道，“我去联系法师协会，不管如何，先把这家伙控制起来，如有必要，可以送往哀土审查。”
海妖挤出了一点为数不多的同情心，“哦，可怜人，这是第四次了。”
…………
裂谷区那间破旧而原始的小屋里，雅格·哈勒克躺在庭院里，享受着夕阳的余晖，院里的所有事物都被镀上了一层迷人的金色，令他不由感慨于自然的美妙。
屋外传来了魔力引擎的轰鸣，隔壁邻居回来了，他的第十任邻居是个好人，虽然与他志向不同，但从未嘲笑过他，偶尔还会带蛋糕馅饼来探望他，而他能回馈的仅仅是一些自己调制的草药汤。
除了默尔林的高阶法师津贴外，草药汤是他赖以为生的唯二手段，难喝而廉价，只有那些舍不得掏钱的冒险者会选择它们，好在效果不错，虽然比不上炼金药剂，但胜在便宜好用，他的生意还能一直做下去，那些冒险者也愿意听听他的“宣讲”。
正在他规划着明天的行程，以免影响宣讲时，大门被推开了，一位面容平凡、身穿黑袍的法师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十分普通，就像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路人法师，雅格甚至觉得自己也许曾在某个街头或转角见过他。
“您有什么事吗，客人？还是又有一场审查等着我？”他完全不意外对方的出现，前三次都是这样，有人来到他家翻箱倒柜一番，然后当天或者第二天他就被带进了高塔里，运气最好的那次他只被关了七天，还得到了法师协会的补偿——整整一年的免费餐券！
黑袍法师轻击掌，“看看你的模样，多么可悲啊，我的同胞！”
雅格感觉到一丝不安，他的掌心凝聚起魔力，“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要何时才能真正醒来，我的同胞！”黑袍法师向着天空挥舞双臂，又慢慢抱紧了肩膀，他闭上了眼，粘稠的绿色液体从眼中滑落，“神！我们的神明在呼唤你我！你却视若罔闻！听不到那一声声的悲鸣！”
对于眼前疯子的自说自话，雅格果断释放魔法，“请您离开我的房子，依照默尔林默律第三百二十条，我有权驱逐任何侵入我家的人。”
极具破坏力的高阶毁灭魔法却连对方的袍角都未伤到，仿佛被空气吞噬一般消失了，黑袍法师舒展双臂，睁开浑浊的双眼，不，那不再是眼睛了，而是某种污秽、混乱、血肉的聚合体，是世上最邪恶肮脏的东西。
“我的同胞，我们没时间了，阴影正在迫近！”
“我一直在等待你的苏醒，可你迟迟不愿醒来！”
“你必须！与我一起离开！”
雅格最后的意识里，是对方张开的巨口，仿佛无底黑洞，将他彻底吞没。